第九十八章 糟糕的一天
塞缪尔子爵哀嚎着，狂叫着，咆哮着。
就像是一头发疯的野兽。
领地中最有权势最有力量的统治者失去了他的幼崽。
他疯狂地冲进了这座房子，摸索着地上残破的血肉和残片，他甚至流不出泪水，只能干嚎，只能狂叫，那是他的儿子。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无人敢上前，无人敢靠近。
然后骨髓中透出了无尽冰冷的寒意。
在场的人都是辉沙城堡中的精锐，拿着子爵给出的薪水与粮食，为子爵大人效命，他们服从子爵胜过皇帝，只要是子爵的敌人，他们便会毫不犹豫地消灭，无论是歌德人还是震旦人，他们并不在乎。
他们早已经习惯奉命行事，甚至杀人，甚至放火，从不犹豫和畏惧。
但现在，看着这一切，他们感受到了深深的恐惧。
自始至终，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没有与那个震旦人正面交锋，但只是看着这一切，只是听着他之前所做的事情，就感到了一阵阵恐惧。
能做出这一切的人，真的是被子爵和大少爷他们鄙夷的所谓小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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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声的恐惧悄然扩散在每个人的心头。
残暴恣肆、手段狠辣的敌人，其实并不是最可怕的。
因为那残暴和嗜血是表现在外面的、被所有人看到并能够有所准备的。
真正可怕的，是那些不按常理出牌的敌人。
就像是这个，小丑。
大家都以为他逃出生天，会吓破了胆，绝对不敢回来。
——但他回来了，而且是昨晚跑掉，今天就回来。
大家都认为他杀几个人大闹一番只是要搞搞破坏宣泄一番再行毒计。
——但他直接冲进了城堡，绑走小少爷。
大家都认为他绑走小少爷后会立刻筹划阴谋威胁子爵大人。
——但他立刻杀回城堡又绑走了管家。
大家都认为他寄出信是想要谈判，或者说设下陷阱等子爵来。
——但他没有设计子爵，而是当着他的面直接炸死了小少爷林奇。
甚至大家认为，在炸死林奇少爷之后，令子爵大人陷入疯狂，小丑就会立刻发动突袭，袭击绝望嚎叫的子爵，他们因此戒备警惕，防范着对方随时可能发动的攻击，如临大敌……
——但是小丑一直都没有出现。
他们不知道小丑下一步要做什么。
——因为他的每一步都出人意料。
但他们却也知道小丑最终要做什么。
——他想把所有人……都杀掉。
一时之间，辉沙领的骑士与士兵们都默然不语，浑身发冷，在这片区域，只有塞缪尔子爵的哭嚎声不绝于耳。
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有直面那个小丑。
但是码头上残破的尸体，城镇中被活活烧死的骑士，被两次突袭的辉沙城堡，被吓得崩溃混乱的大小姐，失踪的管家，还有被炸碎的林奇少爷。
这一切的一切都被众人所知晓，所传播，所铭记，所恐惧。
所有的一切化为一只虚幻而庞大的恶魔之影，向众人发出死亡的通牒。
我，即将到来。
等待吧，并且满怀恐惧。
这就是……小丑。
子爵狂怒地嚎叫着，拔出剑，斗气翻腾，拼命地砍杀着，斩击着，整座房子被他砍得伤痕累累，宛如一个疯子。
最终砍到长剑脱手，他无力地坐倒在地，像野兽般低叫着。
跪下身，脱下宽大的袍服，一点点地将地上四散的血肉收集起来。
这是他的儿子，他不能死在这里，他要葬在墓园，与祖先们一起。
安睡吧，林奇，我的儿子。
在你的墓碑前，我会将那个小丑，一点点地——切成碎片！
他一点点地收拾着儿子破碎的骸骨，眼睛通红，神色扭曲，他不顾仪态地趴在地上，将儿子的碎片从地上小心揭起，做得很细致，就像是儿子刚刚出生的时候，他轻轻地抚摸着林奇褶皱的皮肤，用清水慢慢地擦洗。
想到了这乖巧孩子的音容笑貌。
他是如此聪明伶俐，不像性格高傲、去了帝都后就变得淡漠的长子，林奇听话，学东西很快，在他心目中，是最合适的继承人。
但现在，他死了。
一定要让凶手付出代价！
塞缪尔用了很久，才用衣服包好了沉甸甸的儿子。
他收拾儿子尸骨时又多温柔细腻，如今就有多恐怖凶戾，他一手持剑，一手提着那一包沉甸甸的血肉，踏出了这片爆炸后的废墟。
“传我的命令！”
他厉声道：“命令军营敲响大钟，召唤所有民兵预备役，我要让通缉令贴满整个辉沙，全镇搜捕震旦人！告诉那些贱民，只要能提供有关的……”
话音刚落，一名士兵突然结结巴巴地喊道：“大……大人！快看！”
塞缪尔眼中闪过一丝凶光，刚想发火，但眼神已经下意识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看去，然后，他便瞧见了浓烟滚滚，听到了远方的惊呼声。
那个方向……
身边的骑士喃喃道：“好像是军营……”
塞缪尔眼前一黑，觉得自己的脑袋也被这把火给点燃了，他咆哮一声，大吼道：“快去救火！快啊！”
他们很快便抵达了军营。
烈火冲天，有附近的人拿着水桶来救火，可无济于事。
为了维持治安、抵御强盗以及响应国家的征召，子爵领常年维持着一支常备部队，他们平日里便驻扎在军营，任务多种多样。
而今大火弥散。
子爵花费了大量金钱与心血打造的军营已经付之一炬，他甚至能够听到里面传来的声嘶力竭的惨叫声，昨晚轮值完毕、在里面休息的士兵，积攒的军粮，仓库中的武器，所有的一切，灰飞烟灭。
无疑，小丑来到了这里。
四角瞭望塔上的守军都被冷箭无声杀掉，箭被拔走，只留下脖子上狰狞的血洞，看伤口，是从未见过的箭头，并非大陆武备所有。
子爵想到了镇子上被烧成空架子的奇怪的载具，庄园卫兵们所说的“铁马”，将林奇炸死的爆炸道具，昨晚接连杀掉骑士的可怕武器。
——这个震旦人，哪儿来的这么多东西？
他的身子忍不住地颤抖，心中的狂怒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这是第几次了？这是第几次了！这该死的小丑！贱民！混蛋！
匆匆赶来的骑士喊道：“大人，我带人去救火！”
“救个屁！”
塞缪尔怒吼。
库房与营房已经被烧得差不多了，士兵损失惨重，武器化为灰烬，这一把火就像是烧在了子爵的老脸上，而那些贱民们虽然愚昧，但有时比谁都要精明狡猾——看到这一切后，又经历了昨晚的事情，纵然有重金赏赐，还有多少人愿意响应召集，有多少人愿意为这赏赐做事？
四周的围墙是砖石结构，防火，等该烧的都烧完了，就没事了。
他怒气冲冲地大步回头。
贱民们靠不住，就去找佣兵！去附近的城市雇用更多的佣兵！
子爵大人回到了辉沙庄园。
他要打开庄园地下的隐秘藏宝室，拿出这些年积累的财富，拿出重金购买的那些药剂、装备和宝物，他要不惜一切代价杀掉那个小丑！一定要！
庄园中的仆役和卫兵们只看着一脸狰狞的领主大人冲回来，没有理会任何人，他们面面相觑，心中闪过了不安。
这不安，很快化为了现实。
整个庄园的人都听到了领主那人那失去理智的狂嚎怒叫，宛如一头发狂的公牛，一直拥有良好教养、优雅睿智的塞缪尔子爵的嘴中喷出了比流氓还要低俗肮脏的辱骂之词，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噤若寒蝉。
打开层层铁门，打开有血缘印记检测的魔法锁，然后塞缪尔子爵便看到了空空如也的藏宝室，所有的金币，所有的宝物，那一套价值连城的圣凯尼战甲，一位枢机主教祝福过的辉光十字架，逐亡者大剑科欧斯之针，价值惊人的高浓度六号圣水，精灵出品的各种高级药剂……等等等等。
全都没了。
这些东西并非是凭空消失，藏宝室那坚硬的刚石墙壁上开了一个大洞，深邃的洞口宛如一只张大了的嘴巴，向着他露出了无尽的嘲笑。
地面甚至洞口，都有深深的拖拽的痕迹。
子爵怒发如狂，提剑想要追击，但小丑所做的每一件事映在他的心头，以那个混蛋的风格，这条地道之中，必然有各种危险的陷阱。
塞缪尔终究没敢追上去。
爆炸，火烧，还有各种各样奇怪的道具，他已经见过了。
如果追上去的话，小丑多半会有将这条地道炸塌了的办法。
他不敢去赌。
不敢追击，又越发狂躁愤恨，这叫无能狂怒。
种种挫败不断折磨着他，儿子身死，家族多年的积蓄被席卷一空，甚至对方公然留下了犯罪痕迹，他竟然也不敢追击。
只能像个疯子一样咆哮着，怒骂着，命令着，带着所有人，将庄园的每一处角落每一个房间都翻了一遍，敲打地面，搜查着，寻找着，以免这个可恶的小丑又挖掘出更多的地道。
然而什么都没找到。
临近中午，在这疯癫的搜查过程中，另一个坏消息传来了。
镇民们看到一匹马车缓缓驶入镇中。
车夫是个穿着皮甲的大汉，脑壳被砍开，脑浆已经流光了。
有村民大胆地掀起那篷车的帘子，里面的八个人全数死亡，车上与他们的身上都有血淋淋的巨大孔洞，脸上痛苦而惊讶，死不瞑目。
死者的身份很快被确认了。
恶鹰佣兵小队，昨天夜里子爵下令去附近城市召集的佣兵，他们与子爵有过很多次满意的合作，替子爵做了一些脏活。
如今就这么死了。
而且看尸体……他们根本没来得及反应，便死了。
接到消息后的子爵先是沉默，然后再度抓狂。
他想明白了。
藏宝室，雇用佣兵，这两件事，很隐秘。
震旦人是不会知道的。
但有一个人知道。
被抓走的管家。
也就是说。
管家背叛了他。
他被抓走了，然后吐露出了这些秘密。
甚至还有……更多的秘密。
接二连三的打击，儿子被杀，财富被夺，心腹背叛。
仅仅一天。
昨天晚上，他还高傲而冷静地指挥着绞杀，将那震旦人撵得四处跑。
只是一夜，仅仅一夜而已……
他嚎叫，他痛苦，他疯狂，他崩溃。
“来人！来人！传我的命令！把洛斯特给我叫回来！让他回来！把所有在外面巡逻的士兵和骑士都喊回来！快去啊！”
弄疯一个人，只需要糟糕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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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第一更，今天有点晚，主要是删减了一些细节，譬如佣兵和藏宝室，我看大家的情绪都差不多了，尽快进入正菜吧，今天三更，这更三千五百字，下面的不算钱。
PS2：谈谈康德最后杀老太太的事情，引起了争议，是啊，没有人可以决定他人的死法，杀人就是杀人，这些道理大家都懂，康德也明白，但现实是，老太太在失去了孙儿后，只能在无尽的担忧与悲伤中活活饿死，如今生活富足，可能大家不明白，我可以负责任地说，饿死是天底下最残酷的死法之一。
PS3：所以康德举起枪，他本可以不去的，任由这个老太太之后无比痛苦地死去，这根本不关他的事，但他还是去了，承担了杀掉无辜者的因果，承受良知的拷问，以此生永远铭记这件事为代价，让老太太带着幸福与幻想毫无痛苦地死去，正如他所说的，这就是他最后的怜悯，将身为地球人最后的善良和担当留给了仇人的亲属，而他将用灵魂独自承受这一切。
PS4：我想，这远胜于说着“仇不及家人”然后不去理会老太太任由她哀嚎着饿死。
PS5：当然，如果有的朋友非要杠“康德可以给这个生活在充满罪恶黑暗的贫民窟双目已盲独自生活的老太太留下一大笔钱让她过上幸福快乐的好生活这才是真善良”之类的话……那我也没什么话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