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最后的怜悯
从管家的记忆中，康德读到了几个重要的情报。
也仅此而已了，因为他如今的精神强度有限，只能在短时间内捕捉到他想知道的最重要的一部分情报……不过，已经够了。
他得知了那个小乞丐的事情。
受过康德的恩惠，并且说要报答，最后却为了五十枚银币和骑士侍从的身份，出卖了康德与克利夫兰骑士。
结果很讽刺。
因为小乞丐的告密对象是格伦，格伦骑士为了独占功劳，没有通知附近的搜查部队，而是决定带领他那队人马独自围杀俘虏康德与克利夫兰，他很高兴，并且承诺收小乞丐为侍从，也许诺了五十枚银币的奖励。
但他死了，那支搜索队也全灭。
格伦死前命令小乞丐去求援，小乞丐也确实带来了搜寻队，但人们只看到了满地的狼藉尸体，格伦骑士与那两名逃亡者全都消失不见了。
也就是说，已经无人能够证明小乞丐提供了重要的线索。
最关键的是，歌德人和震旦人都没有抓到，还折了很多人手。
毫不意外，当又兴奋又害怕的小乞丐瑟缩着靠近辉沙庄园，想要讨取他出卖恩人所得到的银币与地位时，被闻讯而来的管家不耐烦地踢出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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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人抓到了倒也罢了，塞缪尔子爵一高兴，也许会赏小乞丐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但现在，你在开什么玩笑？
人没抓到，反而己方损失惨重，也没人能证明你确实提供了线索。
——你还想要钱和地位？
甚至这种事都不用去麻烦塞缪尔子爵，管家自己就可以决定。
只不过是一个乞丐罢了。哭喊也好，求肯也好，发誓也好，解释也好，随他怎么说，管家都不会在意。
谁会相信一个乞丐的言辞呢？
曾经有一个人会，可他现在不信了。
当康德看到了小乞丐时，小乞丐买了几块劣质的黑麦面包，揣在怀中，小心谨慎地沿着墙角慢慢地向家里走去。
昨晚被辉沙管家赶出庄园之后，小乞丐回到家，又惧怕又愤恨，可没有任何办法，他在这种情绪下沉沉睡去，一早起来，觉得腹中饥饿，从家里的砖头下拿出了几个铜币，出去买吃的。
床上的奶奶依然在睡，喃喃自语地说着梦话，家里有一股霉味，冰冷潮湿，没有希望，小乞丐总觉得自己的人生不应该是这样的，但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他说不清楚，只是本能地想要摆脱这种境遇，但现实很残酷，他将那几枚铜币小心藏好，为自己和奶奶去买今天的食物。
买到面包之后，他向家的方向走去，盘算着昨天得到的钱能够用多少天，他听着街道上的谈论，望着人们脸上的忧色，他们好像在说什么，但看到他时，纷纷露出厌恶的神色，小乞丐没法听到这谈话。
不过那也跟他没什么关系。
小乞丐只是要回家，他想到了昨晚的事情，心中越发悲伤怅然，他伤心于富贵飞走，甚至埋怨那两个人为什么不干脆利落地死掉，他一想到这个，就在钻牛角尖，他幻想着自己得到钱、并且成为骑士侍从时的风光模样，又联想到冰冷的现实，心中越发烦闷低落。
然后，他就看到了前面的房子里走出一个人。
小乞丐下意识就避到一旁，以免被心情不好的大人踢打责骂，但下一刻，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李斯特。”
除了奶奶，没有人叫他这个名字。
不……还有一个人。
小乞丐猛然抬起头来。
黑头发，笑得很温和，但眼神却很冷。
小乞丐怀中的面包散落在地上。
他二话不说，转头就跑，但区区一个营养不良的小孩子，又往哪里跑？
没跑两步，他便被提着脖子抓起来，震旦人拎着他走进了那座陌生的房子，然后将他随手丢到地上。
倒地的一刹那，小乞丐便蜷缩起身子。
这是他在街头乞讨所养成的习惯，挨打的话，可以让自己受伤轻一点，但紧接着，他就知道这样的防御姿态已经毫无用处。
因为他看到了地上的血液，再抬头，两具尸体趴在地上。
小乞丐呼吸急促，身子开始颤抖。
是死人。
那震旦人淡淡道：“不要把我当成嗜血乱杀的杀人魔，这一对夫妇，身上都有新伤，昨晚留下的，其中一个，我记得他的脸，他被燃烧瓶烧了一下，只有一小块，所以活了下来，另一个则是被踩伤了胳膊，他们是昨晚被我打跑的那帮人，昨晚追杀我们的人，这座镇子，大部分都有份儿。”
“我没有守在药店下毒放火、把那些来看伤治伤的人全都折腾得求死不能，是因为首恶未除，我懒得在蠢货身上浪费时间，毕竟塞缪尔他们是坏，那些人只是蠢，但我得借个房子来用，就另当别论了。”
“懂了吗？”
他搬了一个凳子过来，为屋中的炉子添了些柴，炉子里正在烧什么东西，康德坐在了小乞丐面前：“懂了的话，我们就开始吧。”
小乞丐趴在地上，颤抖道：“别杀我，对不起，对不起……”
康德叹了口气。
“别害怕，真的，别害怕。”
他这样说着。
语气很平静，很温和，没有一丝厉色，也没有什么愤恨。
他缓缓道：“我今天呢，主要是来说话的，当然，我不会骂你，也不会指责你，当我活捉塞缪尔他们的时候，也许会跟他们讲讲道理，骂他们几句，谴责一番，可对于你呢，我不会这么做，因为你不懂道理，你只是个乞丐，没人教你做人的道理，你什么都不懂。”
“按照我的祖先们的观点，你不是人，是畜生，是动物，是蛮夷。”
“很简单啊，你被畜生咬了，难道会指责他不该咬人吗？没有意义啊，因为畜生并不能听懂啊，只能打啊，只能杀啊。”
说到这里，小乞丐的身体更加剧烈地颤抖，他想要求饶。
“不要求饶，闭嘴，闭嘴，听我说，听我说完。”
康德的话语沉静而平稳，没有一丝波动。
“你可能不知道你做了什么……所以让我先讲完。”
他笑了笑：“你知道吗，昨晚如果不是你告密，把那些已经走了的人引回来，那我们就会成功逃出这个镇子，不会陷入苦战，他就不会死，所以你明白你做了什么吗？你直接导致了他的死，你让我变成了现在这样。”
“我很生气，真的很生气。”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我帮助了你，你说要报答我，我根本用不上你的报答，我只需要你闭上嘴，安静地，回到你的家里，我没有想着在你家躲避，我没有想让你引开追兵，我只是让你当成什么事儿都没发生。”
“但你出卖了我们，五十枚银币，骑士侍从的头衔。”
“我能理解你，真的，可以理解，在我们的社会中，大家都很有人情味，懂得换位思考，我知道你很想改变自己的人生，我知道几枚银币的施舍比起这个来不值一提，我理解的，真的，可以理解的。”
“但，理解了，又怎么样呢？”
康德认真道：“我的朋友死了啊，我疯了啊。”
“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
他伸出手来，拍了拍小乞丐的脑袋：“我恨不得用我所能想到的所有残酷的法子折磨你，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想让你这辈子低贱如尘土，在无尽的痛苦与悔恨中死去，真的，真的，我真的，好怒啊。”
他的话语依然很平静，很平静。
但蕴含着的火焰，几乎要将小乞丐的灵魂灼烧殆尽。
“但是。”
他说道：“你害死的是他，不是我。”
“我今天来，是代表他来复仇，而不是我。”
“所以，如果他在的话，一定不会认可我这些报复的手段吧。”
“他是骑士，是好人，也是个傻瓜，你知道吗，昨晚，在你离开的时候，我想杀你的，但他拦下了我，他救了你的命，也害死了他自己，也害得我变成这样，我该骂他的，可我不舍得骂了，我只好来找你算账。”
“所以，我代替克利夫兰，来找你报仇。”
“以骑士的身份，给予你的，复仇。”
小乞丐的身体颤抖不已。
恐惧，恐惧，还是恐惧。
“五十枚银币，骑士侍从的头衔。”
“你想要钱，也想要改变命运的新身份。”
“那我就给你这些。”
康德从一边拿出了一套有点脏的衣服，丢给了小乞丐：“穿上。”
小乞丐望着眼前的衣服，下意识伸手触摸，这是他所从未接触过的面料，对于他来说，这是做梦都不敢想象的衣服。
康德说道：“快点……否则就把你丢进火里。”
小乞丐忙不迭地照办，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眼前这套衣服甚至盖过了死亡的恐惧……他这辈子从来没有穿过这样的衣服。
“好，好。”
康德见他穿完，点头道：“很精神，人靠衣装，很帅气，你知道吗，这是一套贵族小少爷穿的衣服，你穿上它，从现在开始，你就是贵族了。”
“你是一位子爵的小儿子，你很乖巧伶俐，会说话，讨人喜欢，你的大哥在京城里混到了好差事，你有可能继承家业，成为一位子爵，无数镇民对你敬拜，你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要做什么。”
随着他的描述，小乞丐露出了神往艳羡之色。
“格伦说，要奖励你五十枚银币，也要给你举办盛大的收纳仪式，他死了，但仪式还是要有的，所以，我来替你安排了。”
“从现在开始，你不仅仅是骑士侍从，你更是一位贵族了，属于你的盛大仪式，虽然我会缺席，但子爵大人会亲自到场，看着这一切。”
他抓住了小乞丐，将他按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拿出绳子，将他绑住，与一个沉重而冰凉的铁质物品绑在了一起。
小乞丐不安道：“那……那是什么？”
康德说道：“煤气罐，我们那边做饭用的，当然，也有其他的用处，比如说，爆炸，这么一炸，便能把你炸成碎片，拼都拼不起来的那种。”
小乞丐这才想起了死亡的威胁，他又开始颤抖。
“别害怕，别害怕，你不是想成为人上人，成为贵族吗？那我就偿了你的心愿，我让你穿上贵族的衣裳，让你有贵族的地位，也让你知道，你那所谓的贵族，将面临什么，将承受什么，将遭遇什么。”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贵族了。”
“很快，这里将过来很多人，有很多骑士和卫兵，他们将你当成小主人，有尊贵的子爵大人，他把你当成儿子。”
“你会爆炸，你会死掉，你会粉身碎骨。”
“你的父亲，会悲痛欲绝，会放声痛哭。”
“而你，你破碎的身体血肉将会被收拢，以贵族的礼仪安葬，安葬在你们家族的墓园中，跟你的祖先们的尸骨一起长眠于那里，然后……”
康德将嘴巴凑到小乞丐耳边。
“然后被我……一起扬了。”
小乞丐心中的恐惧无限升腾，康德既没有打他，也没有骂他，但是他依然感受到了彻入骨髓的恐惧，并且挣扎哭喊。
“饶了我，请饶了我，我不做贵族了，我……”
“别说话，别说话，还没完。”
康德轻声道：“你为了银币与身份出卖了我们，现在你什么都没得到，我的朋友岂不是白死了吗？所以我给你贵族的身份，我还要给你钱……”
他从灼热的炉子上取出了那个铁锅。
里面熔炼着银子。
“五十枚银币的分量，靠，我还得去抢劫。”
他伸出一支铁纤，在里面搅拌：“我熔过金子，虽然手生，但有点经验，会做好的……李斯特，这五十枚银币，将化作银色的荆棘，永恒缠绕着你的身体，锁住你的灵魂，铭记着你的背叛与卑鄙。”
“稍等，有点烫，怕你死，我放凉一些。”
“——等一下！”
小乞丐突然发出了最激烈的挣扎与喊叫，大声道：“大人！大人！请您答应我一个要求！一个！就一个！请让我回去见见我的奶奶！她看不见了，以后只能一个人了，我至少要告诉她钱藏在哪里！”
康德的动作停顿了一瞬。
然后摇头。
“不行。”
他说道：“因为克利夫兰死前，喊了一声妈妈。”
很快，屋中传来了小乞丐绝望痛苦的闷哼。
不久之后，一封箭书投入了辉沙庄园之中。
塞缪尔子爵这次学的精明了，理查德法师被留在了庄园，以防止第三次突袭，而他带人冲向那座房子，不管怎么样，那是他的儿子。
骑士与卫兵们将附近的街道全部封锁。
弓箭手上墙。
所有人都在提防震旦小丑的袭击，短短一两个小时的时光，他所带来的恐惧与死亡已经席卷了辉沙子爵领，每个人都如临大敌。
房门大开。
子爵等人谨慎地前进着，然后看到了屋中的小男孩。
低着头，身上穿着熟悉的衣服，那是林奇。
塞缪尔眼中闪过忧色，但没有贸然进去，信上写的是谈判，他喊道：“康德！出来吧！你不是说要谈谈吗！？”
没有回答，他使了个眼色，两名卫兵手持剑盾，小心地踏入房子。
然后，火光喷涌，爆裂升腾。
恐怖的气浪扩散而出。
塞缪尔子爵的身上升腾起浓烈的斗气，那是远胜于格伦和管家的规模，在较远的距离受到这样的冲击，他的斗气足以保证他的安全。
但无法保护他的心灵。
眼睁睁的，他看着无可匹敌的力量猛然炸开。
他的孩子，他的林奇，刹那间被炸成了碎片，血肉与布片四下飞射，还在燃烧，粉身碎骨。
他张大了嘴巴，发出了嗬嗬的声音。
然后，发出了宛如狼一般的嚎叫。
远处的康德倾听着这爆炸声，听着子爵的呐喊。
“果然比想象中要强大不少啊……”
他在笔记本上记载。
然后转身走入一间房子。
他认识这里，他来过这里，
这是小乞丐的家。
屋子潮湿，散发着一股霉味，一个老太太躺在床上，听到声音，坐了起来，颤巍巍道：“李斯特吗……不，你不是李斯特，你是谁？屋里已经没有钱了，也没有吃的，随便你找吧……”
康德看着她，沉默了片刻。
一个无法视物的老太太，什么都做不了，与乞讨的孙子相依为命，如今失去了孙子，只剩下一个人，以后的生活，可想而知。
他冷冷道：“我是辉沙子爵领的骑士，奉子爵的命令通知你，你的孙子李斯特，为子爵领立下功绩，子爵大人决定册封他为骑士侍从，典礼明天开始，今天他要留在辉沙城堡进行礼仪训练……”
“真……真的吗？”
老太太挣扎着起身：“骑士老爷，请坐，请坐，这里什么都没有，真的很抱歉，李斯特是个好孩子，他如果能为领主做点什么的话……”
康德上前几步，扶住了这个摸索着想要下床的老太太，平静道：“老人家，请躺着吧，等李斯特成为侍从，就会把你接到城堡里，你再等一天就好，等到明天，他就会回来接你，你就等着享福吧……”
老太太的脸上露出了幸福而期待的笑容，感激地点着头。
康德左手扶着她，右手举起了射钉枪。
扣动扳机。
锋锐附魔，射中要害，没有痛苦。
老太太的身子颤动了一下，随即倒了下来，脸上犹有幸福的笑容。
康德替老太太合上眼睛，将她放平，让她躺好。
——安息吧，素不相识的可怜人。
我把最后的怜悯留给你，从今往后，我就没有这种东西了。
他后退几步，转身离开。
这样的复仇，可以了吧，克利夫兰。
我替你报仇了。
然后，就剩下我的仇恨了。
放心，马上就好，马上就可以，收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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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第三更，五千字大章！今天更新了一万两千字！
PS2：说好的进度没赶上，明天吧，顺便一提，间帖的戾气确实有点大，我觉得就算是复仇，也要有品位有格调，不能猎奇，也不能用血腥来吸引眼球，我觉得这样的复仇就挺好的，你们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