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南阳
靳无双果然没有等到项晚尘。
“殿下,那人怕不是个江湖骗子,您不要被他的三言两语蒙蔽了。”程扬从见过项晚尘第一面起,对他的印象就不好。
长得细皮嫩肉像个章台里的小倌不说,还让世子殿下如此上心,为他开了那么多先河,偏偏他还故作清高一副不领情的样子。
读书人就是矫情。程扬不禁在心中腹诽。
“心中有丘壑的人,才能写出那样的诗。他不来,必是被什么迫不得已的事情绊住了。”靳无双替他开脱,“程扬,楚江商会已经同意南迁小沛,你随我去一趟琴安,帮他们搬马场。”
自那日从酒肆归来,靳无双就向楚王进言迁都小舟。楚王不置可否,只让他去询问世家和商会,看他们愿不愿意迁。他这十几天四处奔走,总算说服了几个商会龙头,世家却没有愿意迁都的。
而此时,项晚尘正在南阳的烟花柳巷里给姑娘们打洗澡水。
他根本没有想过要去楚王宫,他只想安心的在妓馆里当个小厮。
今天的妓馆有些不太平。
两个一看就是当兵的的男人开了一间厢房叫了几个姐姐喝酒,没过一会儿,妓馆里闯进了一群军爷,直奔两人。
“就知道你这贱骨头只会往女人怀里钻!”为首的将喝得烂醉的男人头往桌上一磕。
那人立即清醒了起来,刚要发作,看到对方的脸,瞬间脸色惨白:“杜统领……”
“你还知道我是谁?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忘记了?”姓杜的统领看着他眼睛里冒火。
“今天是什么日子……啊!”他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
“赶紧收拾收拾,我在下宁桥等你。给你一刻钟,到不了就脱了这身军装滚回老家去。”
言罢,他带着人风风火火地去了。
两个寻欢的男人立即披着衣服追了出去。
这出闹剧过后,妓馆又恢复了往日的祥和。
项晚尘却皱了皱眉。
他以腹痛为由,跟老鸨告了个假,带着那把光寒剑匆匆向楚王宫跑去。
他在南阳街头巷尾混迹了两年,南阳城里的人多少都混了个脸熟。那些当兵的不是南阳城里的人,他们虽然穿着楚州军队的服饰,内里却是中州人常穿的褂子样式。而那姓杜的口中的下宁桥,是通往楚王宫的必经之路。
果然,当他路过下宁桥的时候,看到了列阵的兵士。
项晚尘匆匆赶到楚王宫,楚王宫仍是一片和平,他心中松了一口气,走到门边,对正在挂灯的小厮道:“我要见世子殿下。”
言罢,他从袍子下面亮出那柄光寒剑,呈给对方看。
小厮认出了世子的佩剑,世子前些日子专门叮嘱过,如果有人带着这柄剑前来,一律不得为难,要好酒好菜的招待。
“世子交代过了,先生请随我来。”小厮将项晚尘引至偏厅,给他上了好茶。
“不必如此客气。世子殿下呢?我有急事向他当面禀告。”
“世子殿下早些时候去琴安了,今日恐怕赶不回来。殿下吩咐过,先生来了就在宫里先行住下。大王正在前厅宴客,先生稍后,晚些我引您去觐见大王。”
项晚尘忖了忖,道:“好,你先去忙吧。我在此处候着。”
小厮行了礼,退了出去。
小厮刚一离开,项晚尘立即将那柄剑在衣袍下收了起来,然后,他蹑手蹑脚的遛到了正厅外。
他从窗缝间窥探进去,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楚王和王妃在殿上宴请的不是别人,正是刘太后的亲侄子,当朝大司马刘鹏远。
殿上的气氛十分紧张,刘鹏远手按在身侧长剑上,目中尽是讥讽:“关乎一州百姓,大王可要好好考虑。”
项晚尘皱了皱眉,向后院跑去,几经打听,终于在一处院落里找到了楚王的次子靳无瑟。
“小殿下,我带你去琴安找你哥哥,让他教你骑大马好不好?”项晚尘拿出寒光剑,对着年仅十一岁的靳无瑟连哄带骗,终于哄着他跟自己离开了楚王宫。
然而,当他牵着小殿下再行至宫门口的时候,守门的人却换成了批甲的士兵。
“你是何人?小殿下不能离宫。”此人并不认识寒光剑。
项晚尘袖下寒光一现,对方已被长剑割喉。
那人死不瞑目的倒了下去,似乎没有想到自己会栽在一个孩子手里。项晚尘面不改色,牵起靳无瑟的手朝城外狂奔。
凭借着他对南阳城大街小巷的熟悉,他带着靳无瑟毫发无伤的躲过了满城的官兵。两个孩子在通往琴安的管道上一路狂奔,跑出两里路才停了下来。
“我……我跑不动了。”靳无瑟支着双腿喘气道,“那些是什么人?为什么……宫里有好多我不认识的人?”
项晚尘正要胡诌个理由给他,官道上响起了马蹄声。
十几男人打着火把骑着马从远处奔来。
项晚尘拉着靳无瑟便要躲起来,然后他看清了来人。
他展开双臂,拦下了狂奔的马队。
“先生?”为首的男人勒住了马,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然后他看到了被项晚尘护在身后的孩子,他一跃下马,半跪在地,又惊又喜的握住了靳无瑟的双肩,“无瑟!”
然后他抬头看向项晚尘:“我刚得到消息,陛下昨日在帝都遇刺,说是楚王派的刺客。他们动手了。”
项晚尘顺了口气,道:“南阳城里有中州的内应,刘鹏远已经带兵杀到楚王宫外了。”
靳无双听到楚王宫三个字,翻身便要上马杀进城去。
项晚尘抓住了他的马缰,道:“我刚从楚王宫里出来,楚王和王妃……”他摇了摇头,“救不下了。”
言罢他将靳无瑟推到了靳无双马边:“我只能把小殿下带出来。”
靳无双看了看马下的两人,眼中像是冒着火。
“殿下就带着这几个人,回去送死吗?”项晚尘死死的攥着他的马缰。
正在这时,坡下的南阳城里突然传出一声巨响,顿时火光四起。
一时间,在半坡上也能听得到哀嚎和呼救声,令人目不忍视。
中州军竟放火烧了南阳城。
烧焦的刺鼻味道在空气中慢慢弥漫开来,项晚尘皱了皱眉头。
这人间炼狱般的景象让靳无双冷静了下来。
他缓缓下了马,伸手揽过身侧的靳无瑟,小殿下被吓得将头埋在了他怀里。
“无瑟,别闭眼。好好看着,好好听着。记住他们每一个人的脸。这里的每一条人命,都是朝廷欠我们楚州的。总有一天,我们要让他们悉数奉还。”
建兴十八年九月十五,楚王因削藩对天子怀恨在心,派刺客刺伤皇帝,事发后楚王拒不伏诛,陛下下令火烧南阳以昭天子之威。
隔月,楚王世子靳无双在小舟举旗反昇,旗号“楚”,与中州隔江而治。
建兴十九年正月,齐王在齐州举旗反昇。同年,瀛王和冀王自请削藩,并入中州。次年,越王自立为王,称越州永不归昇。
各地烽烟四起,百姓揭竿,流民四散。时隔一百余年,这片土地又迎来了战火的洗礼。
建兴二十三年秋,小舟。
小舟与五年前已不可同日而语。
五年前的小舟只有一望无边的稻田,如今的小舟垒起了十数丈高的城墙,城里飞檐翘角的小楼如雨后春笋般遍地林立,车马喧嚣络绎不绝,行人皆是绮罗在身。城外十里一连营,日日都能听到操练的号角声。
这些年,楚军打了一些不大不小的战役,拿下了大半个瀛洲,收编了几支起义军。
但压在靳无双心头的,始终是江对岸的那一片土地。
五年间,他两次挥师渡江,却屡屡惨胜。直到今年初,才以巨大的代价赢回了青山渡一个郡。为了守住这个得来不易的青山渡,楚军投入了极大的兵力。
“主公,这是青山渡传回来的战报。这个月哨岗损失了一百多个弟兄,伤了近千人。您看下个月让哪个营补过去,我去通知。”程扬仍然跟在靳无双身边,自从靳无双举旗之后,他们便以“主公”称呼他了。
“你让赵植、元朗、罗德庆准备一下,半个月后他们三个营跟我一起过江去。”
“主公要亲自去青山渡吗?”
“嗯。你留在这边,快秋收了,城里城外事情都多,你看着无瑟,把秋收安排好。”
“是。”程扬领了命,问道,“主公带这么多人渡江,是要攻打江北吗?”
“是别人要打我们。”他扣着那份战报,道,“三月前李淮阳率军南下,名义上是平复吴州的周辰生一党,但我得到密报,他此次还有拿下青山渡的任务在身。月初他在阳平关大胜,周辰生的人头被挂在阳平关上示众,此战一过,李淮阳怕是快要掉头来打青山渡了。”
李淮阳是刘鹏远麾下最得力的一员大将,若是他率军来攻,说明朝廷是铁了心要吃下青山渡这个眼中钉。
是一场硬仗。
程扬忖了忖,没有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他问道:“明日九月十五,还按往年安排吗?”
靳无双声音沉了沉,道:“嗯。和往年一样。”
九月十五是靳无双父母的忌日,也是火烧南阳的日子。军中大半弟兄都是楚州人,每年的这一日,全军缟素,靳无双则会去庙里给父母祈福烧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