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鸟归巢

康熙的话虽然莫棱两可，云里雾里，听着似是而非，但是我就当他的允诺。即使康熙默许，也不能立时就走，各城门已经加了岗哨，限制居民任意出入，再加上有十三羁绊，总要想个妥当的脱身之计。我先放了刘嫂让她回家去看看儿子,再让石嫂回到农庄去，以让她提前回庄做准备为由留给她二百两银子，以免我走后她生活无有着落。

我一边加急收拾必备的衣物药材,通知王叔为我准备路上充饥的干粮。小鱼兄妹我不准备带走，人多目标太大，小朵接手了丫头打理珠宝铺面，我已经托付小十七照应他们，加上十霸王有提成，应该也会关照一二，想来不会有什么差错。

小石头兄妹因为发热，被众人误以为是见喜，大都不敢前来探望，惟有老佛爷没有丝毫嫌弃的意思，亲自到小石头兄妹床前探望，还拉了小石头小心怡的小手心肝宝贝的叫个不停，还鼓励小石头，“乖孙孙不怕，你皇爷爷当年见喜就是由我守护，他全须全尾的熬过来了，如今才有这样大的造化，你一定会跟你皇爷爷一样熬得过去，将来开枝散叶，百子千孙哟。”

十三每天办完差使，就会进宫来陪陪小石头兄妹，十三每次来都会搂抱着烦躁不安的小心怡，脸挨着脸的抱着走来走去的拍哄，小心怡越来越依恋十三。这会儿十三带着弘昌一起来探望小石头兄妹，十三又是以来就被小心怡缠上，恹恹的靠在十三肩窝里撒娇，哼哼唧唧的要十三走来走去的哄她。弘昌也不听太医劝止，拉了小石头的手，与小石头说着话儿，“弟弟不怕，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将来我们一起上书房，一起跟人干仗，弘春他们仗着十四府的兄弟多，老欺负哥哥，你将来可要帮我，我们一起收拾他们。”

十三是父亲，他不避讳是应该的，可是弘昌也不避讳十分难得。

我乘着太医拉劝的机会，半拉半劝的带弘昌到了僻静处，“弘昌相不相信盈额娘不会害你？”

弘昌想也没想就回说，“儿子当然相信盈额娘！”

我直接带他到了上驷院寄养奶牛的马厩，现取牛痘种在小臂上，弘昌还是有些害怕，“盈额娘，这是干什么？”

我连忙食指按唇，“嘘，别大声，这样一来，你就一辈子也不怕天花了。”有严重警告他，“千万不能告诉旁人。”又怕他发了烧会惊慌，“你这么大了应该不会发烧，即便发烧也不要惊慌，两三天后会自然退烧，恢复正常。切记别挠伤口。”

我把随身绣墨竹的荷包给了他，“遇到困难，拿着这个去找雅竹居的王掌柜，他会帮助你。”

弘昌虽然有些不明所以，“儿子有难处直接来找盈额娘就是了，干吗要去求别人？”

“盈额娘住得远，怎么也得一个多时辰才能到庄子上，盈额娘怕你有急事一是之间来不及。”弘昌见我说得在理，方才点了头。

等我再拉着弘昌跑回去，十三正让人到处找我们。小石头兄妹被他哄得睡下了，十三吩咐弘昌看着弟妹，拉了我到外间说话，见左右无人，伸手帮我正正暖帽，握了我的手在手心里暖着，脸色因为小石头兄妹有些抑郁，但是眉宇之间带了些须欢喜，“皇阿玛已经答应了我们明天一早回庄子上去，我们两个亲自照料守侯小石头与心怡，我相信他们一定会痊愈。连皇阿玛也说了，小石头兄妹福大命大，一定会安然无事。等他们兄妹好了，我们带他们到处去玩，等明年我求了皇阿玛让你们母子跟着去木兰围场转转，皇阿玛如此喜爱小石头，一定会答应的。”

我不忍心当面打破十三的梦境，面上维持平静，心里像开了锅一般翻腾，不知道说什么好，“还是你自己将来带他们去吧，我过不惯露营住帐篷的生活。”

十三腻着我随口便答，“好好好，你说怎样就怎样，等将来我们全家一起去。”

十三因为兴奋，俊目灼灼，伸手抬抬我的下巴，俊颜试探般的向我靠近，脸色潮红，似乎连鼻头也是通红的，“盈盈，我......＂我头一偏,他便亲在我额角.我转身往内殿走,“我去看看小石头他们，你也快点带弘昌离宫，免得沾染恶气。”十三紧跟我回房，“好，就依你，今天你也早点歇下，明天我已经告了假，一早来接你们，庄子上我已经知会过了，宋嫂子带着一般媳妇把整个庄园都收拾亮堂干净了。园子里的花也开了不少，晚开的梅花还没谢，桃花梨花都全开齐了。老宋还吩咐准备各色新鲜蔬菜，让人采挖了新笋，万事具备，只等你们回去了。大家都想你们了。”

他越说，我越难受，我装着帮小石头掖被子平枕以掩饰内心的波澜。

十三也凑上前亲了小石头小心怡，“好好睡觉，阿玛明天就带你们家去。”

我愣神间，十三在我唇上飞快一吻，顺势刷过我的耳廓，停在耳垂上一吮，黑眸放彩，情意绵绵，“以后我们天天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十三走时一再叮嘱我，“你早点歇下，行李什物的明天再收拾，别累着，不着急。”

我知道这一别或许就是永诀，心里一痛，泪水霎时间弥漫眼眶，送到门口又多嘱咐他几句，“你也早点回去歇下，少喝酒，腿疾要注意，师父配的药酒要按时喝，不舒服时，就按时擦摸师父配制的红花蛇油膏。也不可多擦，是药三分毒。遇事想开些，不要一味压抑自己，光顾着别人，也要为自己想一想。”

十三反身靠近我，额头抵着我的额头，声音低沉，带着浓浓的鼻音，拖着磁糯的尾音，让我依恋，有些想哭，“不放心，打明儿起，你就天天的看着我好了。”

十三离开，我去辞别老佛爷，老佛爷已经知道我们要离开，泪水涟涟，“早些回来看望皇阿奶！好好照顾孩子，自己也要保重。”

老佛爷虽然自己不愿意离开，却准备安排太妃们离京避豆，并恩准许他们娘家子侄探望，使他们不致老死不见故人面。

这几年内，当时同房居住的六位太妃已经仙逝了四位，只剩下了郭络罗氏的老姑奶奶与钮祜禄氏的姑奶奶两位。老佛爷度己思人，知道她们一定想在临死前见见亲人面，才有这番安排。

负责护送几位太妃去热河的是小十七，一早苏嬷嬷来送别我们，给了我一个锦缎的包裹，并安排我们母子坐了太妃们出行的车驾，一路由黄衣侍卫护驾出了宫门，只奔城门口。出了宫门，遇见了一早进宫来接我们母子的十三，看来他一夜难熬，一大早上就急着来了，幸亏我们早走一步，不然被他堵个正着。

我悄悄撩开马车的望帘，看着一脸欢欣的十三，心里是五味俱全，不知他不见了我们母子是何种心情？或许会伤心一段日子吧，很快就会过去。毕竟他刚刚得了儿子，下半年还会再添一个儿子，康熙对他的态度也好多了。

可是我依然落了泪，既有今日，何必当初执拗？或许我不进京，他会永远是那个神采飞扬，阳光帅气的石大哥。可是我又能怎么办?我的心丢在他身上了，不嫁他也是痛苦一生。

如果再给一次机会，我还是选择嫁给他。

爱了就嫁，我对得起自己的感情，虽然现在感情变了质，我亦不悔！

春柳递给我一方丝帕，“福晋既然不舍得，何必要走。我这就去叫住十三爷。”

我拦住春柳，“我更不舍得你与小石头的性命，你跟了我差不多五年了，你说我留下还有什么意思？譬如，你那未婚夫现在让你回去，你回还是不回？”

“呸，他也配！”忽然又转脸向我赔不是，“福晋谅解，我不是呸十三爷，我。。。。。。”

我跟她也算同病，怎么能不明白她的意思，“走吧！”

跟着太妃们的车队混出了城门，小十七他们走旱路，与我告别，“皇阿玛只说让我送姐姐出城门口，姐姐还在与十三哥生气？刚才怎么不叫呢？”

我笑，“没置气，只是不想回去十三府。”

等小十七走远，我们只奔朝阳码头，登上早已顾好大船，正要扬帆起锚。谁知岸边快马驰来一辆马车，正式刘嫂并他丈夫刘青山，他年初刚被特调入宫的任御前侍卫。

他们夫妻双双上前跪定，“奴才刘青山与内子前来护送福晋归宁。”

我惊异万分，“你们，你们......”我想问他们受谁命令前来护送,忽然觉得此问实属多余,连忙改了口,＂你们走了,家里的孩子怎么办?＂

他们却说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刘青山给马眼蒙了眼罩，连马带车赶上了船，好在船大，又有上下两层，放马放车都还便当。

我暗叹一声，康熙，你很！明说放我，又给我安个明哨。谁不料想柳嫂从马车上搬下来的东西比我之前准备的还要齐全。

船行了一段路程，从船底又转出来一人，头戴瓜皮凉帽，容长脸儿，浓眉配双单眼皮大眼，此时正瞧着我腼腆的微笑，不是小鱼儿是谁？我惊的张口结舌，“小鱼儿，你怎么在这里？小朵儿也来了？你们为什么不听我的劝告？”

小鱼儿上前跪下，“小姐息怒，小朵没来，我当初就说过了，我一人卖身，终身追随小姐。现在小姐让小鱼儿留在京里，小鱼儿理应遵从，但是，小鱼儿不放心小姐独自远行，所以才求了王伯。王伯与张婶答应会像对待女儿一样照顾小朵儿，小姐您不用担心。”

来都来了，能怎么样呢？只好扶起他来，“起来吧，我是不想你背井离乡，既然你愿意，就跟着吧。”

小心怡醒了闹起来，我抱着哄了半天方好了，一下子又哼哼唧唧的要找哥哥，找到了小石头，又忽然想起十三来，哼哼唧唧的闹个不停。小鱼儿见了忙过来用手撮了下唇学鸟叫，引起来小心怡的兴趣，次后直到扬州码头上岸，小鱼儿成了小心怡的专职玩伴。小鱼儿我平时接触的少，没想到小鱼儿不仅会学各种动物的叫声，还会用手变出各种惟妙惟肖的小动物。他的技艺让小石头小心怡着迷不已。

小石头与小心怡离京的第二天就退了烧，三天后就生龙活虎，成天缠着他学这学那。兄妹成了小鱼的铁杆粉丝。

下船，我没回岳家老宅，而是住进我当初置办与师父相邻的居所，以免冷面王操淡心，把我们母子抓个正着。这里原本是一个农家小院子，我买过手后改装成了中型四合院，以原本的老房作了前院，庭院保存了原生态的花草树木。

当初为我爹娘预备的正房间我空起来了，摆设没变，只在房内梳妆台上摆上了我爹娘的牌位。只当他们还活着，正与我们住在这里。

我带着小石头小心怡住了东厢房。预备让小满带着小鱼儿住西厢房，守房子李伯住前院，刘嫂子临时住在东厢耳房，每晚回前院的夫妻居所。

李伯是当地人氏，我现在不比先前，一大家子要来居住，一家人要吃要喝，不是件轻松的事情。少不得要请几个帮工回来。

我与春柳刘嫂议了一下，决定请一个厨娘，两个帮厨，洗衣打扫的粗使丫头请两个，做细活的针线丫头请两名，最好能谈妥几乎人家，帮我们打理菜园，看管山林。

为了减少被捉的几率，我以男子打扮示人，招人事宜交给李伯办理，家务的一切事宜都由春柳刘嫂张罗。

我让李伯对外宣称，主家姓石，很快李伯就领了两个厨娘，俱是当地人氏，善于烹饪各种扬州大菜，据说一人以前还曾在官家做过厨娘，后来因为官家他调才回了家。我不喜那官家出来的，大户人家出来的本事且有，但是肚子里的小九九也多，我让刘嫂给他们讲清了，我们是一般人家，月钱没有官家多，顶多连吃带住一月五百钱，问他们谁愿意谁留下。

刘嫂也明白我的意思选了那个在本地帮人办席面的，叫水根嫂，一个很能干的中年妇人。他家男人也是帮人打短工，伺候庄稼地是一把好手。便索性请了水嫂一家来，水嫂管厨房，水根照管农田山林，一应帮工由他打理。

水嫂帮忙推荐了两个洗衣打扫的粗使小媳妇儿，负责洗衣洒扫等伙计。刘嫂看过十分满意就定了。

这边做着准备，那边让小鱼去悄悄告知小满。谁知回来老家人王伯也来了。王伯见了我们简直是喜出望外，当即抱了小石头痛哭流涕，“老爷您看见了吗，小姐回来了，小少爷小小姐也回来了，你们可以瞑目了。”

小满也高兴的疯癫起来，上来就擂了小鱼一拳，“臭小子，咱们终于又在一块了！”接着两人搂成一团，“好兄弟！”

小石头小心怡同时扑到小满怀里争着与小满亲热，舅舅、舅舅的叫个不停，争着涂了小满满脸的口水，小满还乐呵呵傻笑不已。

岳家老宅虽然旧些，可也是二进大院，只是没有什么值钱的摆设，家具都是一般硬木，只堂屋的供桌，香案，及两把太师椅，书房的两把太师椅书案是黄杨木的，虽然年代久了，隐隐还散发着极淡的清香。王伯说我爷爷爹爹生前都十分喜欢这黄杨木的书案，曾经有人化大价钱求购，虽然当时家计窘迫，经济拮据，爷爷当金当银当土地也没卖这套黄杨木家具。

现在我着人把老宅的书房原样搬了来，书房归了小满，小满也十分喜欢，小石头听了很好奇，在椅子上爬来爬去的折腾。

我与王伯商议，让小满来新居居住，若有人问起，就说小满出门游学去了。

至此，我终于在我梦想里的居所安定下来，可是景致没变，却人事全非。好在我有小满小石头心怡陪伴，隐居在这里也算是其乐融融。

只是小心怡会时时提起十三，缠着我打听，“妈妈，阿玛呢？怎么不来看怡怡？”

我便敷衍她，阿玛上京城求前程去了，得了空就来看她，它便又打破汤罐问到底，”阿玛什么时候才有空呢？”

我不知道如何作答，只好继续胡扯，“等他攒够了银子就回来了。”

“哦！”

随着她说话越来越溜巴，他又问了许多的问题，比如，“阿玛什么时候能攒齐银子？”“咱家要银子干什么？”“不要银子不成吗？”等等让人无法回答的问题。

好在有小石头懂事，小鱼掺和，小孩子忘性大，随着她对新生活的适应，后来渐渐问得少了。不过，我虽然不准备再跟十三一起，但是也没准备让她对十三完全陌生，画了十三的碳笔肖像给小心怡，告诉她，他老子姓石的，现在在京城谋前程挣功名，等将来功成名就了，就来看他们兄妹，小石头当然知道我是胡扯，可是他很乖巧的配合我安抚小心怡，常常还自做主张的编些情节打动小心怡，让小心怡觉得只要她乖乖的听话，早点长大，阿玛就会因为喜欢她早点来看她。

我们一家隐居在此，等安顿好一切时，给康熙写了平安信交给刘青山，想来他不得康熙允许决不敢泄露我们的行藏。我掐断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专心教养小石头兄妹，带他们爬山上树挑鸟窝，下河玩水，捉鱼摸虾，带领他们做我儿时喜欢做的一切事情。

我后来买下了村前小溪边的半坡山地，在不破坏土地植被的情况下，栽种了满山遍野的桃花树。不过我没有改变此地原有的村名“清溪弯”，不光是怕动众怒，也是觉得这个村名配的起我这满山的桃花，村里人家赖以糊口的几百亩良田就靠这一弯清溪浇灌，“清溪弯”三字配得上这个山清水秀的小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