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脉脉眼中波，盈盈花盛处。

北林国皇帝膝下有一女名沈花盈，封号和乐公主。沈花盈从小便是倾国之色，每每端详镜中人不免顾影自怜，觉得天下无一男子能与自己相配。

及至十八岁，皇帝忧心爱女婚事，便让爱女前往供奉三青鸟的神庙祈福，请求司掌姻缘的三青鸟赐予自己一桩好姻缘。沈花盈在神庙中歇了三日，其容貌竟引来恶匪垂涎，匪徒与庙中神官串通一气掳走沈花盈，欲行不轨之事。

沈花盈被困在一间黑屋中，孤身面对两个膀大腰圆的男子，倍感绝望，正欲咬舌自尽保全清白，却见高悬于夜空中的明月透过天窗向屋内洒下月光，飞舞的荧光缓慢聚成一个人形。

丰神如玉，倜傥出尘，只见这男子手握一把折扇，扇柄坠着一个鎏金狐狸头，一袭白衣包裹在月光中，威武昂扬的九尾狐花纹横贯整件衣裳，眼睛却闭着。

匪徒与神官皆是一惊，同时向这男子扑过去，意欲灭口。沈花盈揪紧衣裳惊呼一声小心，却见男子不慌不忙展开扇子，手腕带动折扇向外翻转，与此同时衣裳上那只闭眼的九尾狐倏然睁开了眼，化为灵体脚踏金光往前跃去，一口咬死了两个惊愕不已的男人。

沈花盈全身抖得厉害，见这大发神威的男子向自己走来，忍着脚踝处的伤痛拼命缩在墙角。

男子收起折扇别在腰间，不顾白衣易沾尘蹲在沈花盈身前，冰冷如寒玉的手绕过胁下轻轻拖起她的身体，狐狸眼中盛满盈盈笑意，“美丽的姑娘，很高兴我没有来晚。”

沈花盈以为自己见到了神明，一颗心脏扑通扑通乱跳个不停。

离归意乃青丘山九尾狐族族长，一贯与居住在西荒三危山的三青鸟姐妹交好。沈花盈的祈祷通过神庙中的神像传到九天之上，被离归意听见，他用水镜观察，不小心发现沈花盈内心觉得无人能与自己相配的高傲，觉得这姑娘实诚带着些有趣，忍不住在她遇到危险时出手相救。

二人之间的缘分由此开始，不久后纷纷坠入爱河，孕有一对继承了父母双方绝世容颜的女儿，取名为离歌和离舞。

至百日宴那天，离归意与沈花盈正各自抱着一个女儿接受朝臣祝福，晴朗的天空却在瞬间乌云密布，降下无数金光。光芒散去，北林国的皇宫竟被着狐纹盔甲的士兵团团包围住，为首的男子持方天戟，嘴角噙一抹阴冷的笑容，“几日不见，意哥喜得千金，愚弟先道声恭喜了。”

观这人和离归意容貌有九成像，气质却是天差地别，尤其那目光冷得刺人，沈花盈往离归意的身后躲了躲，“夫君，这位可是你的兄弟？”

四周重兵陈列，连鸟雀都飞不出，离归意心头已知来者不善，将怀里的女儿转交给沈花盈，嘴上回答道:“是我的胞弟，离归昭。”

离归昭单手抬起方天戟，戟尖直直指向离归意，“本该跟二位好好打个招呼，不过今日注定要无礼了。”

离归意展开折扇作防御状，眯眼扫过周围或多或少让人感觉眼熟的士兵，目光最终回落到离归昭身上，说:“昭弟，你带兵包围我这个族长，意欲何为？”

“意哥果真是醉在温柔乡里了，还是让我这个做弟弟的告诉你——”

离归意和沈花盈共处四年，这在九天不过四日而已。按理短短四日生不出什么变故，然而离归意的族长之位自继任之初便坐得不怎么稳当，其同父异母的妹妹离昴得父亲的偏爱，对那个位置虎视眈眈，一直在寻找离归意的错处。

离昴差人监视离归意的一举一动，发现他在人间出现并爱上沈花盈，自觉机会来了，遂带人包围宫殿，欲以武力逼迫族中长老支持自己即位。

奈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与离昴怀着同样目的却多年隐忍不发的离归昭早已与长老们达成共识，借此机会一石二鸟，既除了威胁甚大的离昴，又使全然不知族中混乱的离归意失了民心，成功上位。

“意哥自任族长以来，做出的决策屡屡与长老们相悖，亦与我九尾狐族千年大计相悖，族中对你早有不满。”

“昭弟，冠冕堂皇的话就不必了，你的真面目到今日我才算看清楚。”离归意说完看了眼惊慌失措的朝臣，“你带兵来此只不过是为了除掉我，不该牵连这些无辜人。”

“要接受天罚的人，可不无辜。”

至此离归昭不再费口舌多言，示意一众士兵动手除掉皇宫中人，自己则持方天戟向离归意和沈花盈二人攻去。

神与人的差距比云泥之别更甚，皇宫中人有心抵抗，却抵抗不了，只能绝望地接受这场单方面屠杀，不多时原本喜气洋洋的皇宫就变成尸山血海。

离归意将沈花盈牢牢护在身后，白衣早在厮杀的过程中变成血衣，一双眼睛红得可怕。这些与他刀剑相向的都是昔日拥护他继任族长之位的子民，九尾狐族子嗣艰难，无论老幼青壮都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宝贵财富，每死去一个人就仿佛在他心头狠狠剜上一刀，所以他杀的人越多，心中越痛苦。

离归昭打定主意要在今日置离归意于死地，下手狠厉，到最后整个皇宫的人被屠杀殆尽，唯独受到离归意保护的沈花盈及两个孩子还活着，四人困在九尾狐族士兵的包围圈里，根本脱不了身。

仿佛是察觉到自己身处危险之中，两个孩子不约而同哇哇哭喊。

离归意转身拥住带给自己无上幸福的妻子和两个女儿，眼角流下一滴泪，化身为一只巨大的九尾狐，背载妻女向黑压压的天空跃去。

离归昭自然不会任其逃脱，亦变为一只九尾狐，扶摇直上，张口去撕咬。

两只九尾狐在皇宫上方厮杀起来，地上的众士兵间或助力，离归意寡不敌众，从云端坠落，巨大的身体砸中皇宫的主殿将其变成一地废墟，洁白的皮毛被不知道谁的血染成红色，动弹不得。

眼见离归意已无还手之力，离归昭变回人形落在九尾狐身体的心脏部位，高举方天戟向下刺去。

沈花盈深陷废墟中无法行走，又要顾忌两个孩子，只能绝望地看着离归昭终结自己丈夫的生命，痛苦到发不出声音。

离归昭除掉心腹大患，转身欲对沈花盈和两个孩子下手，三道蓝光从天而降，三个容颜相似的女子拦在他面前。为首之人身披赤红羽衣，头戴碧蓝的发簪，额间一抹祥云花钿，“手下留情。”

来者是三青鸟姐妹。

离归昭望向说话的那人，“大鵹，此乃我族内务，你们三姐妹来插手怕是不太恰当。”

大鵹开口:“你误会了，我们并非要干涉什么。归意已身死，他的妻女对你来说构不成什么威胁，不必赶尽杀绝。”

离归昭对大鵹的话不以为意:“这事我自有决断。”

大鵹看出他根本不想放人，神情转为严肃，“离归昭，你仅仅因为九尾狐族内务就在人间大开杀戒已是枉顾九天戒律，这件事倘若被人传到九天——特别是南荒那边去，你这刚刚坐了两日的族长位置怕是坐不下去了。”

“你在威胁我？”离归昭眯起眼，握着方天戟的手紧了又紧，目含杀意。

“我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离归昭的目光越过大鵹落在沈花盈和两个嚎啕大哭的孩子身上，低头考虑大鵹所说的话，片刻后道:“我可以放过那两个孩子，但是这个女人——”他手上的方天戟指向沈花盈，“必须死。”

大鵹欲再为沈花盈开脱，多保全一条人命，同来的少鵹和青鸟却一起按住她的肩膀摇头，少鵹附耳道:“离归昭已经做出了让步，姐姐，这样的结果足够了。”

青鸟亦附和:“少鵹姐姐说的没错，留住孩子的性命对归意来说已是一种宽慰，毕竟蓬莱那场大火后……”

言未尽而意已达，大鵹不得不认同少鵹和青鸟的话，对离归昭道:“那么两个孩子就由我们三姐妹带走了。”

“不行。”离归昭说，“我看在你们的面子上愿意退一步，这不代表我同意你们把孩子带去九天。”

“那你想怎样？”

“这座都城的郊外有一条从北边流下来的河，我会给孩子施加保护的神力，再把她们放到水里，顺着水流往下走，一直到被人救起来前不会有性命之忧。”

离归昭所提的要求无非是让两个孩子听天由命，大鵹权衡之后觉得这样至少可以保全性命活着，与少鵹、青鸟商议一番同意了他的话。

三言两语就决定了孩子的命运，沈花盈却连抗拒的能力都没有，只能含泪将孩子托付给三青鸟姐妹，道了句多谢之后拾起一把长剑，毅然自尽。

一场彻头彻尾的屠杀以离归意和沈花盈二人之死画上句号，离归昭兑现自己的承诺，在三青鸟姐妹的见证之下依照约定的方式亲自送走了两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