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每个人都有一种只属于自己的寻求内心平和的方式,对于离舞而言,雕刻青雘就是这样一种活动。拿起刻刀一点一点把青雘修饰成记忆里姐姐离歌的模样,离舞看着冲自己绽放太阳般笑容的青雘小人,总感觉清贫却不乏欢声笑语的日子就在触手可及的昨日,合眼轻声叹息:“姐姐,你还好吗……”
小童躲在门外,一直到离舞将雕刻完的青雘收起来后才苦着脸进门,将只装了几个鸡蛋和几棵白菜的篮子放地上,苦哈哈道:“师傅,你只管瞧瞧篮子里的东西,作坊要是再不开门,咱们明天可连白菜都没得吃了!”
“嗯?这就没钱了?”离舞听完小童的话后感到惊讶,“上上次那张单子不是收了五百两银子作为报酬么?”
“的确是进账了这么些银子,可是这快一个月了咱们一直往外花钱,除去日常的吃喝开支,光是买青雘就花去大半,还有萆荔草……师傅,你给那个叫惠茗的人修剑实在太亏了,白搭上一块玄铁不说,身子还受亏损,最后一分报酬都没要。”
离舞看着小童那掰手指认真计算进账与花销的模样,忍俊不禁,伸出手敲了敲他的头,说:“好你个斤斤计较的小童,没大没小竟反过来训诫师傅我了。”
小童捂住头,“可是师傅,我们真的一文钱也拿不出来了。”
“钱财乃身外之物,没了再赚。”离舞老神在在地教训道,“改明儿你往外放话接几张单子回来,先收定金,一切便都盘活了。”
小童喜笑颜开:“师傅真乃英明之士,那我先去后厨做饭了。”
作坊里总共就离舞和小童两个人,吃饭时自然没有食不言这样的规矩。离舞想着自己将近一个月没有出作坊,遂向小童询问这段时间北城里可有什么奇怪动向,小童想了想后回答:“倒是有件怪事,今日上街我看到风月楼闭门不开,于是向附近围观的人打听,他们都说是因为九姑娘身体抱恙。”
离舞不以为意:“心中总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因此生病也不是什么奇怪事。”
“师傅你别急,我觉得风月楼闭门谢客或许是跟昨夜发生的事有关。”小童说着压低了声音,像是害怕隔墙有耳,“昨夜街上死了好几个人,尸体却不见了,只地上有火烧的痕迹,我听别人说,他们都是被神杀的。”
离舞拿着勺子的那只手抖了一下,勺子掉进碗里溅出几滴汤水,她匆忙用帕子胡乱把污渍擦干净,追问道:“是谁说的?他怎么知道是神杀的?”
“大家都是这么说的,从谁口中传出却不清楚,大概就是人云亦云吧。”小童缓口气后回答第二个问题,“师傅你想,杀人后用火烧这个法子毁尸灭迹不是什么稀罕事,可是普通的火焰根本没法将骨头都烧干净,只有神火能做到。”
“……定是被他们招来的。”
离舞说完这句摸不着头脑的话后突然放下碗筷起身,对小童说自己有事情出去一趟,匆匆离开了作坊。
闭门谢客的风月楼内部并不像外面以为的那样冷清,散落在蓬莱各地却有着同一个志向的人们聚集于此参加昨夜西去之人李慕儒的葬礼,他的姐姐李慕学连夜从南城赶来,看见那个被烧焦的骨笛和属于李慕儒的几件遗物,哭成泪人。
黎九抱住李慕学给予安慰,轻道一句节哀,忍着悲痛对众人说:“昨夜之事北城传得沸沸扬扬,诸位应该有所耳闻。”
一男子开口:“九姑娘,我等听闻慕儒之死与九天之上的那些人有干系,慕儒兄弟的殒命可否真的与此有关?”
黎九点头,“我未曾亲眼见到,但是昨夜的确是慕儒用这支骨笛向我们发出了城中有神现身的警醒讯号。待我和江篱赶过去,慕儒尸骨无存,火焰燃烧过的迹象和血迹却足以证明他遭遇过什么。”
李慕学听到这话悲从中来,趴在桌上泣不成声,险些昏死过去,周围一干人等面露不忍之色,纷纷出言劝慰其节哀。
那方才接话的男子又道:“我等筹谋之事是否已暴露?九姑娘,非我胆怯,只是以我等目前之实力,蛰伏隐忍才是上策,贸然敌对无异于蚍蜉撼树,稍有不慎还会招来灭顶之灾使一切期望落空。”
“兄之言恳切有理,我是明白的。”黎九说,“以我之见,吾等所求没有暴露,否则以那些人残暴的手段,我这小小风月楼一夜之间就会被夷为平地,诸位与我也不会有在此对话的机会。”
见周围人都点头,黎九又说:“不过最近这段时间我们行事得千万小心些,毕竟我们不知昨夜之人来意为何,亦不知其是否已离开蓬莱,万事谨慎为上。”
众人纷纷拱手:“谨遵九姑娘教诲。”
正事说完后,借着葬礼这个难得的相聚机会,黎九与周围人就各自的近况寒暄起来,又对往后的事做了讨论和部署。临近正午时分,江篱附耳说离舞在大门外,黎九沉默片刻后让她避开人群把离舞引到自己的房间去,再寻了个借口离开。
“你怎么来了?”黎九问,这样冷淡的口吻是面对除离舞之外的任何人都不曾有过的。
“昨夜之事略有耳闻,我好奇是哪个傻子白白断送了自己的性命,所以特意过来看看。”离舞笑着说,目光却落在手中花纹奇特的茶杯上。
黎九忍住怒意,“你是把一条人命当做笑话在看吗?”
“你为我的话感到生气?你以什么样的立场生气,这样的死不过咎由自取,和你一样抱着可笑妄想的那些人,迟早都会落得如此下场。”离舞舒了一口气,“我奉劝你们早点认清现实,别真把自己当成什么救世主,免得白白送命。”
听完之后黎九反而笑了笑,说:“你真是个可怜的人,离舞。”
“你说什么?”
“你口口声声说我异想天开,那么你又在做些什么让人发笑的事?让我想想,在斗场里大发威风,拿着根本不属于你的引魂铃肆意戕害生命,自以为是地做一个审判者。”黎九直视离舞,“你明明比我更加憎恨那些人,可是你畏惧他们,根本不敢也从来没想过反抗他们,只敢以一套莫须有的标准转身向着无辜之人挥下屠刀。你标榜自己自由,结果你才是真正被驯服的那个人。”
“你胡说!”离舞勃然大怒,“区区引魂铃都抵抗不了,去到九天那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地狱又有什么好下场?我是在帮助他们,帮他们断了妄念!”
“别说得自己像个救世主一样,你根本没有资格评判别人的对与错,更没有人需要为你自以为是的决定承担责任。你是一个披着疯子外皮的屠夫,仅此而已。”
“你……”
离舞身体发抖,随身的铃铛在身体的起伏中发出杂乱的叮当声,“你不明白,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也许吧,‘因为自己在九天受过苦难所以要用伤害别人的暴力方式阻止他们前往九天’,你的想法我确实不明白,也压根不想理解。”黎九说,“有时候我都会感到很诧异,你和你姐姐真是不一样,你变成这个样子,她心中会做何想,善良的她恐怕无法接受你无端造下的杀孽。”
“闭嘴!”离舞失手砸掉手中的茶杯,几乎控制不住情绪。
守在门口的江篱听见里面茶杯碎裂的声音,担心离舞出手伤人,遂推门而入,站在了黎九身边。
离舞抚摸胸膛给自己顺气,等情绪平静下来后开口:“妄想终究是妄想,昨夜今日只不过是你们付出的第一个代价,我才是对的。”
说完之后离舞踏出门外离开。
离舞出门前吩咐小童练习两个时辰的打铁技术,后者弄了半个时辰后手臂酸软得抬不起来,于是在院子里找了个隐秘的地方猫着偷闲。他听到离舞回来的匆匆的脚步声,慌忙捡起地上的工具继续打铁做给离舞看,后者却径直路过他身边,视若无睹。
有赖于长久的相处,小童发觉离舞正在气头上,不免疑惑出门一趟是何事惹得师傅如此生气。不等他猜测,正厅里传来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音,小童赶紧放下东西跑进屋里,只见才买不久的几块青雘四分五裂,全成了拾不起来的碎渣,离舞坐在椅子上扶额喘息。
小童用扫帚把碎渣扫出去,边说:“师傅何必同这些死物置气,百多两银子听个响儿就没了,后头雕东西没得雕了,得再等机会买。”
离舞不想将脾气发在小童身上,便忍着怒火让他出去,后者明白自己劝不动,出门后顺带关上了门。
待正厅只剩下自己一人,离舞拿起新雕刻完的青雘小人在手中摩挲,所有情绪都归为了平静,在屋里留下一句呢喃:“我没有做错,姐姐。”
她闭上眼,带着满身疲乏入睡,不知不觉地竟梦起当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