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小试牛刀（2）
鸾姝听了，心中不由暗暗吃惊。想不到刚才那么嘈杂的环境里他都能听到自己说话的内容，难怪这里的人都不敢私下议论无弦阁。
陆羽把话说的很客气，可是他傲慢的神情一点也不像是有求于人，反而像是在下命令。
但是鸾姝偏要先拒绝他，道：“陆公子真是高抬了我，我只是学习过一点粗浅的医理，解毒的话，只怕爱莫能助。”
“姑娘过谦了，蓬莱医术再怎么粗浅，也要比这邹邑城里的医师强吧？何况医者仁心，姑娘既然愿意给别人免费治病，总不会见死不救吧？倘若秋姑娘都说救不了，那整个邹邑城中可就再也没人能帮我了。你好歹也要试一试吧？”
陆羽的声音虽然温和，却给人以压迫感，那毒蛇一样的目光好像在告诉鸾姝，这一趟她非走不可。
鸾姝心想还真猜对了，便道：“嗯，公子说的也有道理。既然如此，那我便尽全力试上一试，但若仍无法救你的师弟，还请陆公子不要见怪。”
陆羽笑道：“当然不会。”
鸾姝又问道：“不过我也有件事希望陆公子能指点一二。”
陆羽饶有兴趣的抬起头，道：“姑娘请说？”
“听说是陆公子能让死人复活，是用了何种秘术？”
“哦？”陆羽眯起细长的眼睛，反问道：“姑娘知不知道，若有人想让无弦阁为她办事，向无弦阁打听什么消息，那就一定要拿出等价的东西。”
鸾姝问道：“你请我去解毒，我问你消息，价值难道不对等？”
陆羽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当然不对等。而且你毒还没解，就想打听消息，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鸾姝本以为对方请自己办事，她就有了问问题的资本。可是她现在终于搞懂，陆羽根本不是有求于她，而是在胁迫她。就算她今天不想来，也得走那么一遭。
鸾姝笑了笑，道：“你说的没错，我不过只会些粗浅的医术，也的确也没有十成的把握。等我真正为你师弟了解毒，再打听消息也不迟。”
“其实——”
陆羽顿了顿，饶有兴趣的上下打量鸾姝一番，手中又摇起折扇，用十分轻佻的语气道：“只要姑娘肯把面纱摘下来，告诉你倒也无妨。姑娘的眼睛和声音都那么美，必定是个美人。”
鸾姝脸色一沉，冷冷道：“那只怕要令陆公子失望了。我幼时生有恶疾脸上留下了疤痕，所以才用面纱遮挡。要是摘下面纱，恐会吓到公子。”
“那就不必了。”
陆羽摆了摆手，果真有些失望。他用扇子半遮住脸，似是有些嫌弃的抱怨道：“早知道就叫琴奴来办了，真枉我亲自走这一趟。”
接着他话音一转，又道：“至于秘术嘛……哈哈，我用了一种神奇的物件，姑娘若是想要，就看到时候能拿什么等价的东西与我交易了。”
鸾姝没有说话，只是睁大了眼睛盯着陆羽，心中却好像被人吊了起来，不断地猜测着，难道那物件就是往生草吗。
“很好。姑娘跟我走吧。”
陆羽也很得意她的反应，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随后便转身走出酒楼。周围的人再度纷纷让出一条道路来，仿佛这青年是洪水猛兽。看着他的背影，鸾姝不由得想：
无弦阁的名声果然是烂透了。
——
国相府邸规模非常宏大，都快要赶上半个蜀国皇宫了。鸾姝一路走来心中不由感叹，不愧是中原的大国，连臣子家中都那么阔绰。她跟着陆羽七拐八拐，最后竟来到了后院一间最不起眼的小房间。
陆羽推开房门，道：“就是这里。”
鸾姝不禁有些纳闷。这府邸这么大，以无弦阁的权势，陆羽的师弟怎么会住在这样一间又小又破的房间里？如果陆羽和他师弟的关系不好，那他又为什么要特意请自己来解毒？
她还没来得及将疑问问出口，便又听陆羽道：“你不用治好他，只要保他不死就行了。当然，你若能有办法让他半死不活，变成一个废人，那就更好了。我可巴不得他能多受些折磨。”
鸾姝心中泛起一阵恶寒。
她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请医者不是为了救人，而是要把人变得半死不活，更何况还是对待自己的同门师弟。但她此时也已没有任何退路，若要在这个时候说不做了，还不知道这个陆羽会如何对付自己。
鸾姝问：“你既然不想救他，何必大费周章找我过了来？直接任他自生自灭不就好了？”
“他这条贱命我暂时还留着有用。而且他中蚀骨散已有两日，寻常的医者早已无力回天。”陆羽收起折扇摆了摆头，用扇柄指了指里面，又道：“姑娘先请。”
鸾姝看着他没有离开的意思，问道：“你要留下监视我？”
陆羽道：“当然。若姑娘突然大发善心，治好了师弟，那我可就很难办了。”
鸾姝冷笑道：“陆公子放心好了，我也不是不知道无弦阁的名声。救你们一个人的性命，就有千百个人要死。若非今日你胁迫我来，否则像你们这种人，我是绝对不会出手医治的。”
陆羽哈哈大笑起来，重重的拍了拍鸾姝的肩膀：“姑娘倒真是个直爽的人。这句话，我信。那就请便吧，告辞。”
说罢，他便扬长而去。
——
那房间内阴暗而简陋，但还算的上干净。昏黄的烛光一闪一闪的摇曳着，照出帐子后面蜷在床上的人影，还有立在床头的长琴，空气中似有似无的飘着某种熟悉的木质香气。
是属于琴的味道。
鸾姝慢慢地走过去，自踏入房门之后，她的心脏不知为何跳得厉害。
她似有些害怕，可是这种害怕又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她自己也说不上来的感觉，是紧张吗？有那么一刹那，她的心里想到了一个人。
那帐中人影，仿佛在背后也长了一双眼睛。鸾姝刚一走进，他便退下袖子，向她伸出了手臂。
鸾姝恍然想起她也曾见过那样一双手，柳离轩的手。修长、有力、指节分明。于七弦上徘徊扬抑，宛若行云流水，飘逸灵动。
那春水般的琴音，便是从那双手下缓缓流淌而出。
眼前的手，亦是五指修长，指节分明，却无力的摊在床边，指尖微微痉挛，掌心已被冷汗浸湿。
那手臂染着血污，缠着绷带，包扎的潦草。雪白的绷带早变得斑驳，干透的血迹透出黑紫，正是剧毒之症。
鸾姝看着那条手臂发怔，直到帐中少年轻轻咳了一下，她才回过神来。将少年的手放在脉枕上，小心翼翼的剪开绷带。
伤口暴露出来，令人惨不忍睹，鸾姝忽然忍不住鼻子一酸，又连忙抬起头来，将那泪水憋回去。她心想：以前救那么多人，也没哭过，今天这是怎么了？
也许是心有惋惜吧？她曾听说无弦阁中都是顶尖的琴师，人人将长琴比做自己，将弹琴视为生命。倘若这是柳离轩的手……她不敢再想下去。
随着绷带解开，鸾姝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那少年的手筋被挑断，整条手臂乌黑肿胀，伤口处甚至已经开始腐烂。只有大臂末端被他用绷带紧紧的勒住，这才没有使得毒性扩散到全身。那露出的皮肉也伤痕累累，不知遭受过什么样的酷刑。他脉象虚浮杂乱，几乎奄奄一息。
究竟是谁对这少年下了那么狠的毒手？
倘若让一个琴师不能弹琴，让一个少年变成半死不活的废人，还有什么比这更残忍吗？
不知不觉中，鸾姝已暗下决心，无论如何她都要治好这少年，哪怕他是无弦阁的弟子。
“刚开始可能会有些疼，你忍耐一下。”
鸾姝捏碎一颗解毒丸涂在少年伤口上，白色的药末迅速将毒血吸出，逐渐变得乌紫。随后她要来一盆热水，用纱布沾湿，为他擦拭手臂上的血污。水不小心沾到了少年的伤口，他抖了一下，帐子中隐隐传来一声轻微的呻|吟。
这声音好生熟悉，以前一定听过！难道是……是他吗？
她不敢确认，她怕是自己的错觉，怕是因为想到了他，才将这少年琴师认做了他。可是她又忍不住想，如果真是他，他真是无弦阁弟子，要怎么办？
她的双手开始颤抖。
她颤抖着，一共反复拔了三次毒，少年乌紫的手臂才逐渐恢复了正常的颜色。她又颤抖着，为他刮去腐肉，帮他续接了手筋，还将一瓶药偷偷塞到了他的枕下。
为什么要躲在帐子后面？
为什么不让我看你的脸？
鸾姝想掀开那纱帐看一看，看看这少年究竟是不是他。想起那双让人看不到底的黑眼睛，她的心跳就更快了。
眼看她的手就要碰到那帐子了，少年却好像看穿她的心思一样，一下子扣住她的手腕。
“别动。”
一阵熟悉的木香隐隐传来，刹那间使鸾姝回到蜀宫的后园中，还有大理城郊外的那个森林。
三年来，她总是时常想起。
想起那竹帘后的少年，春宴上的琴音，想起暗夜中及时赶来，救了她与三哥的黑袍客。烛光下，几个身影重叠于一起，化作此时此刻的少年，正躺在自己的面前……
“柳离轩……”
鸾姝扯下面纱，双眸闪动，胸腔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是欣喜，是幸然，是如释重负，她眼泪几乎蹦出：“你在这里……你在这里……我知道的……”
她语音哽咽，有好多好多话想说，好多好多事想问，可是少年轻轻叹了一口气，将手松开。
“你何必趟这浑水……殿下。”
雪白的纱帐后，露出的是一张冷若冰霜的脸。
那棱角越来越分明，鼻梁越发挺拔，漆黑深邃的眼眸越发魅惑，只要望一眼，就让人深陷其中再也移不开视线。
可是那句“殿下”，也将鸾姝推开，推的好远好远。
“你……又赶我走？”
“我怎么敢。”
“……我知道，那是你，你和他们不一样。”
“……”
柳离轩沉默半晌，才缓缓转过脸去：“随你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