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眷正浓 第62节
“你做的?”
婉芙极为真诚,“嫔妾为了这件寝衣,手上都扎了好些口子。”她可怜巴巴地把手递给男人看,那双手素白柔软,如上好的凝脂玉。此时芊芊的十指上,确实被挑破了皮//肉,扎出了口子。
李玄胤并未疑她,毕竟后宫嫔妃给他缝制的寝衣,几乎可以堆满了红木柜。也不是没有人因着这事想引他怜惜,这些手段,他早习以为常。
他将那人拉进,指腹轻抚过女子指尖微不可见的口子,淡下脸色,开口唤来陈德海,“将去岁南国进贡的芙蓉膏取来。”
陈德海早有预料,泠嫔最会顺着龙须子捋,不管皇上再怎么生气,到了泠嫔这,总能心软下来。
……
明瑟殿
璟才人坐在长案后,握住女儿的手,执笔落在宣纸上,描摹着孤绝青松。
顺宁公主小小年岁,最是贪玩,画一会儿,眉眼便皱到了一处,“阿娘,熙儿手酸,不想画了。”
顺宁不过三岁,却生得粉雕玉琢,眉眼精致,那双眼,几分像了皇上。在这深宫中,璟才人能留有一女实属不易,她未足月份,意外小产,艰难地生下女儿,却被告知,难再有孕。顺宁几乎倾尽了她所有的心血。
幸而女儿争气,一张小嘴甚是会说话,皇上宠爱,甚至胜于大皇子。
璟才人摸摸女儿的发顶,“你父皇最喜青松,待熙儿画成,送给父皇,父皇定然高兴。熙儿想不想让父皇高兴?”
小小的团子,倒认真地想了想,极为坚定地掉头,声音清脆,“熙儿想让父皇高兴,熙儿不怕吃苦。”
“真乖。”璟才人亲了亲女儿的脸蛋,握住那软软的小手,“熙儿再画一幅,画得好了,阿娘就带着熙儿去送给父皇,好不好?”
顺宁眼睛一亮,“好,熙儿会好好画,让父皇开心。”
这时,席岚从外面进来,福过身,到璟才人耳侧低于几句。
璟才人淡淡一笑,握住熙儿的手,“熙儿想现在去找父皇吗?”
熙儿愣了下,看了看阿娘,又看了看被她画的丑丑的青松,纠结地摇摇头,“可是熙儿画的不好。”
璟才人蹲下身,抚了抚熙儿的发顶,“父皇画得要比阿娘好,让父皇去指点你,如何?”
熙儿眼睛更亮了,随后小脸又开始纠结,“父皇很忙。”
“熙儿还记得上回那个奴才吗?她现在就在你父皇那。过不久她会给熙儿生下一个妹妹,抢走父皇对熙儿的宠爱,熙儿愿意吗?”
璟才人循循善诱,仅有三岁的孩童怎会懂个中的弯弯绕绕,只听懂了,那个奴才的孩子,会抢走父皇对她的宠爱。
熙儿听罢,委屈地摇摇头,快哭出来,“不要,父皇要只对熙儿一个人好。”
“阿娘,我们现在去找父皇好不好,熙儿不想要她生的妹妹。”
璟才人擦去她的眼泪,微笑道:“好,阿娘这就陪着熙儿去见皇上。”
……
御案上还放着两摞的折子,婉芙瞧见,心知皇上还有政务处理,本没想在乾坤宫停留多久。
后宫不得干政,后宫的女子于皇上而言,明面上是绵延后嗣,鼎盛皇室,说白了就是皇上消遣的玩意儿。
后宫那些争斗,皇上不是不知,只是懒得去管,比起前朝政务,那些鸡毛蒜皮的事,不过毛毛小雨。想让皇上看见,就得各凭本事。
婉芙由着皇上给她擦好了芙蓉膏,笑吟吟地将剩下的一整盒收入怀中,“嫔妾谢皇上赏赐。”
李玄胤淡着神色,不紧不慢看她:“朕说给你了?”
“一缎流光锦换一盒芙蓉膏,你可真打的好算盘。”
婉芙满不在乎男人的轻讽,娇娇软软道:“这怎么能比,这身寝衣是嫔妾熬了数日,一针一线亲手缝的,这盒芙蓉膏又不是皇上亲自所制。论情谊贵重,皇上可不如嫔妾。”
这女子满肚子的花言巧语,李玄胤懒得搭理她,指腹用力点了下她的眉心,“巧言令色!”
婉芙咬紧唇,连忙捂住额头轻呼一声,她皮肤生得娇嫩,这么一戳,倒真留下一点红印子。李玄胤没管她,这人一向会装模作样,自己用了多少力道,自有分寸。
这时,陈德海进来通禀,“皇上,璟才人带着顺宁公主在外求见。”
婉芙一怔,提起璟才人,额头仿佛又记起了那日被小金锤砸得痛,皇上宠爱顺宁公主,自然什么都得让着,她这个宠妃也得靠边站。
璟才人有这么一个小公主,就等同于有了一张护身符。但……皇上迟迟未复璟才人的位份,她还能养着顺宁公主到几时呢?
“既然璟才人来了,嫔妾先行回宫了。”婉芙不愿多留,更不愿和顺宁公主撞上。
李玄胤却瞥了她一眼,淡淡开口,“你留下。”
……
璟才人入殿时,只见皇上坐在御案后,批阅奏折。泠嫔衣袖卷起,露出素白的皓腕,垂眼低眉,正在磨墨。红袖添香,不过如此。
当初她尚未诞下顺宁时,到乾坤宫为皇上送羹汤,要请服侍,皇上却以后宫不得干政为由拒了她,三两句便打发她回了宫。
而如今,皇上不仅留下泠嫔,还让她伺候在身侧。
璟才人收紧了手心,心中的妒意又升上一重。
婉芙专注磨墨,没去看下面的母女二人。紧接着,听见一声清脆的稚音,“父皇在忙吗,熙儿画了父皇最爱的松柏,父皇可要看看?”
那小团子裹得严严实实,依靠在璟才人身边,愈长大,那双眉眼就愈像极了皇上。
璟才人虽然蠢笨,却生了一个好女儿,这般乖巧的小团子,倒让婉芙记起了大舅母艰难生下的小娃娃,若是还活着,也该是这般,粉雕玉琢,讨人喜爱。
婉芙神色怅然,那小团子已哒哒哒跑上了御阶,个头还小,没到御案高,踮着脚,费力地将怀里的宣纸平铺到御案上。
“阿娘说,父皇最喜欢松柏,熙儿画了好多,这张是最好看的,送给父皇。”
小小的团子古灵精怪,冰雪聪明,任拥有这样一个小女儿,心都该化了。
李玄胤将女儿抱到怀里,指着御案上的松柏,耐心地问道:“这些都是熙儿画的?”
顺宁公主先点了点头,继而摇了摇头,“是阿娘握着熙儿的手,教熙儿一笔一笔画出来的。父皇喜欢,熙儿就开心。”
李玄胤扬唇,抚了抚女儿的发顶,“熙儿画得好看,父皇很是喜欢。”
这时,顺宁公主看见一旁伺候笔墨的婉芙,瘪瘪嘴,要哭出来,“父皇,熙儿不想要妹妹,父皇不要和她生妹妹好不好……”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李玄胤神色冷淡下来,睨向御阶下站着的璟才人,后者手心一紧,屈膝跪到地上,“皇上恕罪,熙儿年岁小,习惯了这后宫里只有她一个公主,待大些,就明白了。”
婉芙事不关己地站着,顺宁公主才三岁,怎会懂得后宫这么复杂的人心,这些话是谁教的,不言而喻。
只是她不解,皇上为何要她留下来。
李玄胤抱着顺宁,轻声问:“熙儿为何不想要妹妹,熙儿一人在宫里,不想找个玩伴么?”
顺宁公主转动简单的小脑袋,这么复杂的问题她想不懂,她想要玩伴,可是玩伴会分走父皇的宠爱。
两相权衡下,熙儿纠结好一会儿,才看向婉芙,委屈道:“熙儿不想要她和父皇的妹妹。父皇喜欢她,一旦有了妹妹,就不要熙儿了。”
婉芙敛起眉眼,并不言语。
李玄胤耐心地擦去女儿脸上的泪珠,心平气和:“告诉父皇,熙儿为何不喜欢泠嫔。”
璟才人心底一咯噔,万万没想到,皇上竟会为泠嫔做到此。皇上甚宠熙儿,以往遇到熙儿不喜欢的嫔妃,皇上便也遂了熙儿的愿,渐渐疏远,可从未有旁人,能让皇上开口说和。泠嫔倒底有哪里好,皇上对泠嫔,就如此宠爱,甚至忍心让她和熙儿母女分离!
熙儿哭得一哽一哽,不明白大人们各异的心思,小脑袋想了想,却想不出原因。为什么不喜欢她?
她绞尽脑汁,扣着手指,纠结地开口,“因为她,父皇要把熙儿从阿娘身边带走,送给别人。皇上喜欢这个她,父皇要跟她生下妹妹,有了妹妹,父皇就不喜欢熙儿了。”
李玄胤语气不紧不慢,“这些是谁告诉熙儿的?”
璟才人脸色倏地一白,“皇上……”
她一句话未说出口,触到皇上泛冷的双目,倏然噤声,身子却是在发抖,她在怕,怕皇上会再次为了泠嫔,将熙儿从她身边夺走。
熙儿看看父皇,又看看下面的阿娘,忽然有些害怕,“父皇,阿娘为什么要跪着?地上冷,父皇让阿娘起来好不好。”
璟才人眼眶霎时便蓄了泪,她姿容平平,家世平平,未有熙儿前,皇上一直待她不冷不热。她最大的骄傲,是生下了这个女儿,可也正是因为熙儿,她再也不能生育,再也不能诞下皇子。
李玄胤开口,让璟才人起身。
他平静道:“熙儿可知道父皇为何钟爱松柏?”
顺宁摇了摇头。
李玄胤牵住女儿胖乎乎的小手,落到那张宣纸上,“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冬日之后,草木枯黄,唯有松柏如初,在春时才会掉落叶子。”
“岁寒是混乱的世道,松柏是乱世的君子,小人易变节,君子不改操守。唯有君子才可修身治国齐家平天下,父皇要做松柏那样的君子,熙儿愿不愿意和父皇一样,做犹如松柏的君子?”
小小的顺宁,并不能听懂话中的深意,却见父皇的眼神,让她触动。
顺宁使劲点了点头,“熙儿要和父皇一样,做君子!”
李玄胤温和地抚了抚女儿的发顶,“熙儿要知道,君子要有容人之量,熙儿真的能做到么?”
“能,熙儿能做到!”顺宁眼睛亮起来。
李玄胤又道:“父皇不会只有熙儿一个女儿,但熙儿永远都是父皇最引以为傲,最疼爱的女儿。日后熙儿若是有了弟弟妹妹,父皇还要熙儿帮着照顾,熙儿可愿意照顾,包容弟弟妹妹?”
顺宁纠结一会儿,眼珠慢慢变得坚定,“熙儿愿意,熙儿会照顾好弟弟妹妹!”
“好。”李玄胤微扬起唇,抱着顺宁看向一直站在旁边的婉芙,“父皇从未因泠嫔而苛待过熙儿,也不会因有了别的子嗣而冷对熙儿,熙儿最有容人之量。”
“泠嫔与你阿娘一样,是父皇的妃嫔,并非是任由熙儿打骂的奴才,熙儿可记住了?”
婉芙意识到什么,看向皇上的眼,心底微动,有些愕然。皇上此举,确实出乎了她的预料。
顺宁很聪明,父皇从未这么严肃地跟她说话,她小脑袋大抵转得过来,她做错了,不该那么讨厌泠嫔。
她小心翼翼地点点头,一副认错的模样,“熙儿记住了。”
话落,又别别扭扭地偷看了婉芙一眼,小声道:“熙儿错了,泠嫔不要生熙儿的气。”
便是这软软的一句,婉芙这才明白,皇上为何甚宠顺宁公主。即便璟才人并不聪慧漂亮,不可否认,她生了一个好女儿。
……
璟才人领着顺宁公主出了乾坤宫,婉芙还在原处磨墨,皇上没放她走。
不过来了几个嫔妃,就过去了一后午,婉芙方才明白,皇上为何不喜后宫来这乾坤殿。若是人人效仿,皇上哪有时间去处理政务。
李玄胤倚靠到龙椅上,微阖起眼,神色疲惫。
婉芙懂事地站到后面,指腹柔柔地落下,揉捏着男人的额角,抚平眉心的皱起的暗纹,“嫔妾竟不知,皇上教养起孩子,也是厉害的。”
忽一只大掌捉住了她的手,婉芙没动,任由把玩。
“熙儿性子纯善,只是受了旁人挑唆,长此以往,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