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旧事重演
那时的清道观正是香火鼎盛的时候，来往香客络绎不绝，不远万里慕名而来的更不在少数。清道观门下有虽有十数个天师道长，却长年不在观中，皆已云游四海，为得就是斩妖除魔，惠及万民苍生。
她师傅也才只是个初出茅庐的道童，留守道观乃清道观的太师傅，他道号玄灵，论资排辈也算是道中元老级别的人物，手下弟子万千，她的师傅就是其中一个。
太师傅是极其疼爱师傅的，只因师傅天资聪慧，颇有几分仙根道骨，早早将毕生绝学尽数倾囊相授，这才有了后来的师傅。
那日，村民往清道观里搬了许多的尸体。男女老少，死状无不惨烈血腥，师傅虽年幼，在道观中见惯了那些被妖魔鬼怪残害的遗骸，也未觉的有哪里特别。只隐约记得，那些尸体，皆是双手俱毁，肉眼模糊，暗蓝色血浆糊了一地，竟没留一个全尸。
未免怨骨继续滥杀无辜，祸及更多村民，太师傅连夜冒雨下山，只身赶赴林村，为得就是将其抓获，以正天纲。
“那后来呢？”
季儿听着这个故事入了迷，不禁追问下去。只见夏染眼睛一暗，似是陷入回忆中，背后的桃木剑感受到主人的怒气，铮铮震响。
“第二日，师傅却没有再等到太师傅。清道观却收到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怨骨碾碎了他的头颅四肢，掏空五脏六腑，悬挂在观外，供世人观赏。又将其的三魂尽毁，吸尽其精元大涨法力，满山的花草都染了太师傅的血液，死状之惨烈，骇人听闻，古来未曾有之。”
“那怨骨跟你们清道观有世仇啊。道士妖怪虽是天敌，可道士向来受天地道法庇护，得道飞升功德圆满者不在少数。若有眼力见的妖怪，决计不敢这般乱来，未免天道轮回秋后算账，向来是最多将其打死，留下一魄往生，也省得道门同门世世纠缠。这怨骨虽凶狠，竟不知用错了地方，那后来，你们可除尽妖邪？”
“三日后，清道观以鸣烟弹集结十二同门，血刃怨骨。至此后，掌门祖师爷再立下新规，怨骨暴戾阴毒，清道观茅山后人，若遇怨骨者，必先除之，震慑三界众鬼，以防后有效仿者，取魂灭世。”
原来是世仇啊…季儿心下暗暗嘟哝，看夏染一脸严肃，就推了推她道
“好好，等我们先去完虎子哥宅子里，再回头陪你打这鬼，但凡是不可一概而论，若是这鬼没那么坏，难道也要赶尽杀绝么？”
虽然它刚刚确实差点残害了一个孩子，也是罪无可赦的，她倒好奇，一向自视清高，以正道自居的茅山秘道，是否能做到刚正不阿，若是良善的好鬼，难道也一味的赶尽杀绝，而不渡化么。
“可以不赶尽杀绝，但，入观时，我也曾对天立下重誓，茅山道人生生世世绝不渡化怨骨。违背誓言者，就是欺师灭祖，逐出师门的下场。再者、为了师傅，我也不会对怨骨手下留情。”
怨骨是师傅一生的劫，多少次在惊悸中午夜梦回，就是想起太师傅血肉模糊的尸体，被碾碎的肉骨，稠腻的蓝色血浆，搅动着他的整个破碎的少年时光。
虎子不明所以，在前头领着路，见二人交头接耳的细语，也不敢催促，走了大概一柱香的功夫，才到了城郊外的宅院处。
那宅子看着不过比常人百姓家大了些，四四方方的，内有五间房舍，围着个院，外墙上的漆木倒是崭新的，因是翻新过的。
夏染围着宅子转了圈才对着虎子说
“虎子，你这宅子住了多久才出了那坏事？”
“约莫是十来天，前些日子好好的。对了，娇娘住得久些，就是十来天，只不过赶巧，那时我被衙门派去外地公办，误了点，所以自己住也就一两天的日子。”
“那也就是娇娘住了十来天相安无事，你一回来住了一两天，这才闹了鬼？”
见夏染这话里有话，众人皆疑惑不解的看着虎子，难不成，虎子招鬼？虎子听了这话，心下一咯噔，慌忙说
“是的是的，奚大姑娘，姑奶奶千万高抬贵手，救我一救。”
这五大三粗的男人如今却怕起神佛鬼神来了，相比是跟着身边久了，也算是开了眼界，再也不敢随意亵渎鬼怪神明之说。
“你先别怕，这宅子确实有鬼，却不是冤鬼，怨鬼。想来是坊间传闻有误，宅子的故主，应该并为返乡，而是因为某些原因，自缢在这悬梁上。方才我环绕这宅子一圈，发现后山不远处有个无名土丘，想来是他的栖身之地。”
一听这里果真有鬼，虎子就紧张的吞了吞口水，环顾着眼前的悬梁，欲哭无泪道
“既是读书人，该是明事理的，他是自缢而亡，我又没害他何苦纠缠我？”
“那是自然，倘若它要害你，你如今还有命在么？只不过它是有话要与你说，便做了那鬼样子，惹你注意。”
“什么话？”
夏染瞥一眼娇娘，只见她低着头神色慌张，双手紧紧揪着那绢帕，似是在躲避什么。
这宅子的厢房里摆着陈旧的梳妆台，虽是翻新，也只简单的再涂上新漆，家具的样式和摆设皆是以前的样子，院内又有圈养着许多花草藤枝的棚架，决计不可只住着一单身男子，要有女主人才是。
而褒姒嬉戏盏，玉环醉酒图皆是那女子闺中之物，颇又几分放荡不拘之意，这些东西通常在青楼楚馆里常见，莫说官宦世家禁严，就是寻常百姓也颇为唾弃此二女行径，又怎会寻来摆弄在家里。此便暗喻着女主人的品性孟浪非守家之人。
如此算来，看来故主自缢，也并非是因为考场失利，怕是跟这故宅女主人有脱不了的关系，不然不会这般好心提醒。
这一个，两个，三个，怕就是说那十几天，娇娘带回来的数个相好吧。只不过此事没抓个人赃俱获，也不敢贸然断言，这娇娘来历不明，又明目张胆地对缙和眉来眼去，决计不是良善之人。
夏染思来想去，若是挑明了讲，反而打草惊蛇，何必就将她放在缙和府上，趁着她放松警惕，略施小计便可引蛇出洞。
“这事说来也怪不好意思的，这宅子闹鬼的事你先放宽心，先往缙和那住上一段日子，待我把这边事处好了，自然就水落石出了。”
听了这话，虎子这才送了口气，非念叨着要去买些香烛纸钱，去后山祭奠那秀才的坟包。夏染自是不去阻拦，此事若成，怕是给人家办上几场超度法事都不嫌多。
趁着大家松口气的空档，便将缙和拉了来，将事情始末告知。缙和虽有些意外，但也不做任何表态，沉着脸看了看娇娘，便当即应下，此事由他去办，为顾及虎子颜面，他开口道
“奚姑娘所求之事，在下必定全力办好，他日娇娘若与虎子夫妻情尽，便只当他是和离，旧事莫提，大家成全虎子的颜面。缙某在此替虎子谢过姑娘大恩了。”
缙和说罢就要来拜，夏染托了托他，笑道
“那是自然，不过，你欠我家那丫头的那顿饭，可一定要还，不可赖账。”
缙和抱拳点了点头，这宅子闹鬼的事才算了结。众人蹉跎了片刻，不知不觉间，竟已日薄西山，季儿本就孩子心性，骨子里最是贪玩，得了顿饭，美色当前，便将方才怨骨一事抛诸脑后，拉扯着缙和往天香楼走去。
虎子和阿彪看出几分端倪，也纷纷成人之美先行告退，只她心中记挂着怨骨一事想连夜赶着去水巷一探究竟。为避免众人担心，扫了大伙兴致，她假意推脱说回苏府，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发，行至城中便各分东西。
才走向那水巷子中，果真见那尽头处有户高门人家，紧闭着漆门，两盏忽明忽暗的灯笼高挂，被阴风吹着左右摇摆，硌硌作响，夜色朦胧，像一处死宅，没有一丝人气。
她鼓着气，行了几步，便觉着这巷子越走越长，越走越长，似是跌进了数年前的梦魇里。
她的师傅，被数十条尖利的钢丝缠住了筋骨脉络，密密麻麻的黑发自后裹住了他，誓要穿透他的七窍五脉，地上流淌着浓郁的血液，他已经耗尽了最后一分气力。
这一天还是来了，那时的她被黑发裹着不肯动弹，只能眼间着，师傅的脑后，冒出一只紫色的五指出来，顺着他的头颅，要掐进他的脑浆……
“不！！”
师傅拼尽了最后的法力，用他的天罡桃木剑，斩断了缠着她的黑发，破了结界，将她送了出去。
“琅儿，答应师傅，不要再回清道观，忘掉茅山秘学，不要替师傅报仇，这是孽债，不要走我的老路……”
医者不能自医，这是每一位茅山术士不可抗力的宿命。以□□之驱，窥探仙秘，斩除邪灵的宿命。肩上承万民福祉之重，正天纲，伏妖魔，就算他们早知天命，却未曾后悔，当日所选。
只是现如今，时过境迁，道法衰败，茅山秘术几欲失传，不会再有那么群义无反顾的先人，走那些艰难无畏的路。如今掌法道人，皆违背先意，避世桃园，坐井上观，哪里管得这天下浊秽难堪。更有甚者，索性招摇撞骗，求取名利，败坏道门名声。
夏染在这幻境中走走停停，幼时陪着先师的场景历历在目，多少次险象环生的境遇，如今看来却心如刀割，这一切的幻灭也只不过是那日，他遇到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