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盛筠
下课铃声没多久就想了起来,曲何没忘了关栩的短信,下意识就想走,没想到刚到门口就被正主堵住了。
“要跑啊?”关栩摸了摸下巴,笑眯眯的。
曲何没说话,关栩又道:“是不是没想到我会这么早就到你们班门口了?出来呗,陪我走走嘛。”
门口人来人往的,曲何不想被人注视,硬着头皮跟了出去。
H市十月份的天气算不得凉,但相比于其他季节,要更加干燥,好在昨晚上刚下过一场雨,因此现在空气很清新。下午四点多太阳还没落,操场有上体育课的人在打球,新生在学课间操。
有微风轻拂过来,曲何的刘海一掀一掀的,看起来特别的柔软舒服。
两人肩并肩走着,关栩突然开口:“学长我们现在去哪儿啊?”
“去哪你说了算。”
“哦。”关栩笑,“这么听我的啊。”
曲何没说话,他又说,“可是我哪也不知道啊。”
“那你想怎么样?”
曲何在变相得知这人是学霸之后,对关栩的态度就有点说不清道不明,不知道是感慨还是自卑,总之和这人对上就很容易陷入一种微妙的尴尬,这人吊儿郎当的调侃,漫不经心的姿态,注视着你的时候故作专注和深情的眼神……
那对茶色的眼睛好像无时无刻不带着戏弄,曲何不否认自己的排斥,甚至哪怕别人会以为他害怕这个人而不想接触他也认了。
“不怎么样,我在这个学校就只认识学长一个人,学长那么善良,不会不理我吧?”
曲何压根不信,他抿着嘴,想起上节课看到的那个纸条,或许是关栩看着他的眼神太温润,太具有欺骗性,他终于把话说了出来。
“金晟你认识吧?”
关栩认真思索了一秒,诚恳的摇头,“不认识。”
曲何:“……”
“哎别走那么快,怎么啦?”
“没事了。”是他想当然,自己给自己加戏了。
“他和你说什么关于我的了?”
“没有。”
“你有话说话啊。”关栩想起曲何那句想找个人说话的空间说说,眉毛挑了挑,“你憋在心里不难受?”
“不难受。”
“嘿不说我自己查了,反正我很闲。”
“他说你是他的。”
曲何的脚步突然停下,魔怔一样把话秃噜出来了。空气一下子安静了,一时间只有远处的广播体操的声音远远传过来,衬托的气氛更加难言。
曲何有些懊恼,不知为什么,冲动的说出这句话后有一种奇怪的羞耻感,原因不明。
“哈?”关栩乐了,弓着身体笑了半天,一边问他,“这个金什么有病吧,他跟你说这干嘛,跟个娘们儿一……”
关栩的笑戛然而止,像被按了暂停键的开关一样。
曲何没说话,感觉不是一星半点的糟糕。
“你套我话啊。”关栩冷了脸。
“我也不想知道。”曲何叹了口气,“我就当没听见,先走了。”
“站住!”关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听不出情绪,曲何却有种不好的预感。
“曲何!”
曲何停下脚,回头看他。
“我是gay,”关栩直勾勾的看他,“知道什么意思吧,就是天生喜欢男人,只想和男人睡觉,做-爱,过日子。”
他的声音本来就略低,如今被刻意沉着嗓子说出来,有一种近乎宣誓般的庄重严肃,给人很认真深情的错觉。
出柜出成告白的模样也算是新鲜了,曲何嘴巴动了动,最后只说了句,“哦。”
关栩懵逼,觉得一记重拳打在了千层棉花上,大石头进了深水潭一个水花都没响。
“我要回去了。”曲何说。
“他妈的站那!”
曲何再一次停下,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漆黑的眸子像能把人吸进去一样。
“那人我真不认识,不过之前有人把我电话号公布到联校彩虹群去了,他可能是某个想约我没约成功的一个,没什么好说的,但怕你误会。我是个正经人,所以我得解释一下。”他一笑,暧昧的茶晶色给人温柔的错觉,但眼角眉梢轻佻的勾了起来,又显得痞里痞气,两道俊眉仿佛能斜飞入鬓似的。
“你是正经人,我知道了。”曲何看了他一眼,有无奈的神色一闪而过,终于不被阻拦的离开了。
“啧。”关栩吐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消失,看着曲何的背影若有所思。
曲何回班的时候,就注意到金晟看他那眼神,跟瞅杀父仇人似的,想忽略都难。
他轻轻打了两下胸口,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总之这心脏的跳动频率和平时不一样,和他生气孤单激动无助时都不太一样。
可能是他见过的人里从没有三次照面走了趟操场就可以出柜的?
要么自己看起来太可靠,要么就是关栩那人太不靠谱。
他对性向这东西没什么很明确的立场,因为曲何从没想过他会和哪一个人会过上一辈子。所以其实无论关栩是坦言了还是打马虎眼还是擦边球带过去,对他来说都无可无不可。唯有的他只是希望下次关栩不要再靠他那么近,更别调戏他。
他不喜欢,不喜欢到了极点。
“曲何?”
中年婶子低头,“自习课别总迟到,老师刚强调完,你起码再等几天的。”
“……知道了老师。”
“你跟二年级那个关栩认识?”
曲何忽然看她,眼睛瞪大了一瞬。
林老师看到这个表情就什么都懂了,事实上她本来是打算找曲何谈话的,六楼男厕所玻璃碎了那事儿就算不是曲何干的,也肯定跟他离不了关系,但关栩是学校看好的种子学生,从二中挖过来不仅免学费,还给了一大笔钱,今天这孩子主动去教导室承认了错误,还写了三千字的检讨,并主动赔偿了修理费。姿态放这么低,就为了跟她说一句“别难为曲何”。
林老师当了十几年的班主任了,好的坏的学生都带过,她当然看得出来曲何在心理和社交方面比正常人要稍显弱势,平时也赋予了他很多宽容和关照。有关系这样的好(???)孩子帮他,也算是不幸中的幸运了。
老师没说话,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走了。
曲何思索几秒,打架那事儿应该是被学霸压下去了,不管怎么说他都松了一口气,以前没有连续欠人情的经历,他想了想,还是给关栩发了个谢谢。
“哎关哥,你怎么和曲何搭上的?”
关栩坐在一班的中间位置,单人桌旁边隔着一个过道的钱岸伸手敲了敲他桌子,“你都能和自闭症说话,怎么做到的?”
关栩突然抬头看向钱岸,眼神锋利,吓了他一跳。
“他很有名?怎么好像每个人都认识他。”关栩一笑,刚才那锐利的样子顷刻消失,像从未发生过似的。
钱岸不自觉咽了口唾沫,总觉得关栩很难惹,根本就看不透。
“他长得好啊,我们眼里的不会说话,在小姑娘眼里就是高冷。很多大家心目中的女神都喜欢他,偏偏他还不屑一顾,一直单到高三,你说说这得拉了多少仇恨呐!”
关栩垂下眼睑,“他没交过女朋友,为什么?”
“我说了你别和别人说哈!”钱岸压低了嗓子,“他妈是鸡。”
“什……么?”关栩愣住,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没听错。”钱岸摊手,“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这玩意虽然真实性有待商榷,但无风不起浪,玄乎的很。”
钱岸后边还说了什么,关栩没听见,他沉浸在自己的震惊中好一会儿才把这半真半假的消息消化掉。此时恰好收到曲何发来的没头没尾的“谢谢”,他怔了怔,整颗心脏都跟着有点发紧。
他不太相信。
而且不太能接受。这样的母亲太颠覆三观了,如果是真的,怎么忍……怎么过下来的。自己老妈虽然打麻将加不靠谱,但也没……
关栩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曲何说他想成为孤儿了,此刻的他才从自己心里察觉种名为心疼的感受来。
因为曲何太干净了。
无论是整洁的衣服,还是清澈的眼,都像一个很普通很平常的只是长得过分好看的少年。任由谁也不会把他和那些肮脏龌龊联系到一起。
而如今有人告诉自己,这样的一个本该受到关爱呵护的少年,生长在这样一个糟糕透顶的家庭。独自默默承受一些不能为外人道的东西……
关栩动动手指,给曲何回复了一条,“晚上请你吃饭?”
理论上,他应该抗拒这样的人,不会和这样的人交朋友,但他只要一想到这个人是曲何,那点抗拒就变成了好奇、探究、甚至带着同情和心疼。
他想知道,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是对社会充满了不甘吗?或者对命运的不公充满了抱怨。他身上有多少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好坏等待人们去发现呢?
他会不会时常一个人坐在没人的地方偷偷的哭,会不会羡慕普通人家的孩子有普通的父母,会不会想过离开家甚至杀掉他妈妈?
曲何刚发完“谢谢”这两个字就有些后悔,那少年痞里痞气,不知道会不会进一步刁难自己,比如问自己类似于“谢什么”“怎么谢”这种问题。
不过他的担心似乎有点多余,关栩的确很快就回复了,内容是请他吃饭。
曲何从窗户里看自己,有点长的黑发,刘海还遮眼睛,整个人看上去死气沉沉,散发着阴郁的气息,怎么也不像是能被那种特别出众的男性看上眼的类型。
多半是关栩闲着无聊要消遣自己。
-我不去。
他拒绝了,关栩也识趣的没有再提。本以为这样就过去了,他们之间本来也不该再有什么联系——学霸和学渣的分界线理当如此清晰分明。
可他没想到才安静了几天,关栩又开始蠢蠢欲动,就因为自己发在空间的那条说说。
曲何的好友列表相当直观,只有那么五七八个人,还都挺忙的平时。比如每天除了教一群人跆拳道还喜欢搞点阳春白雪古董茶艺的武叔,比如骚包却才华横溢琴棋书画都精通经常参加演出偶尔开画展的许慕齐。
曲何总觉得这些人很高级,不是他能打扰的。也自然不好意思主动联系,甚至许慕齐找他聊天时他会故意避开。
他和这些人不是一个世界的,只是有那么一丁点的交集而已。
所以他除了上学发呆周末赚钱之外,没事儿会去市区或大学城的图书馆看书,也没什么其他的爱好了。
看书可以免费,别的干什么都得多少投资的。
这天刚刚语文课堂测验结束,理所当然的又是各种不会。作文题目还是你怎么看待现代的周边餐饮行业发展现状并举例说明。
他几乎是把学校周围去过的地方都回忆了一边,然后吃过的东西每家店写上几样,就终于把八百字凑够了,不容易得很。
猛地想起新开的一家黄记煌,据说团购有特价,家庭套餐还能抽奖什么哪哪几日游。
家庭套餐啊……真是从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他就无聊的发了空间,反正也基本没人看。
——很不友好的套餐奖励。
每次发完也就那样了,这次没多久突然收到了评论,吓了曲何一跳。
来自【栩栩如生】的评论:黄记煌?
曲何有点纳闷这人怎么猜的,还猜对了。他没回复,没这么互动过,有点不好意思。
没成想当天晚上关栩的短信就过来了。
-放学请你吃个饭。
曲何没搭理。
-就当还人情了,好不好?
-不去。
-好,放学我在一楼大厅等你。
曲何:“……”这人是听不懂话吗?
很多学校在建立的时候为了安全,往往会在一栋教学楼建很多的门,美其名曰紧急通道,安全出口。其实一年到头也就紧急演习的时候能开个一两次。
所以目前为止,这栋楼只有一个大门儿。
也就是说,如果说关栩会在大厅等着自己,那么只要曲何想出这个楼,要么就必须得见他,要么就鼓起勇气从六楼窗户直接跳下去。
他并不觉得自己能和这个转校生成为朋友,首先性取向就不那么一致。
最后一节自习课理所当然的曲何整个人都心不在焉,下意识的就不停看门口,生怕突然有个人冲进来说“我找曲何,我叫关栩,栩栩如生的栩。”
曲何再一次把笔转到了地上,有人给他捡起来,还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这样不行。曲何暗暗自言自语,只是找你吃个饭而已,你还比他大一届,慌什么,他又不能把你怎么样,和谐社会光天化日的。
铃声一响,被高三压迫着的学生们哄的一下涌了出去,曲何在最后慢吞吞的走,等到楼道里都没什么人了,他才下楼去。
说不定是自己想多了,人家只是随便说着玩呢。而且这么久了,他可能已经走了吧。
背着空荡荡的书包走到大厅门口,曲何远远地就看到关栩那张辨识超高的脸,他旁边还站着一个很漂亮的女孩,正一脸娇羞的说着什么。关栩跟着笑,狭长的眼睛微眯,看起来特别愉快。
曲何竟然有点激动,这下就可以从旁边悄咪咪过去了。脚刚抬起来,一个比他矮一些的小孩突然跑过来。
曲何脸一白,疾步后退,一直顶到了身后的大理石柱子上,然而屁用没有,还是被人抱了个满怀。
“曲哥!”男生把手缠到他脖子上,“我终于堵到你了,我们去吃饭吧!”
“盛筠。”曲何声音近乎阴沉,“你放开我!”
“不放!”盛筠狡黠的抬头看了他一眼,紧接着把头埋进他的颈窝深吸了一口气,曲何身上有种特别好闻的气息,说不上是什么味道,就是给人很舒服的感觉,让人想这样永远抱下去,甚至距离再近一些……
热气伴随着酥麻从脖颈一直传遍整个上半身,头皮都跟着像被什么掀过一遍一样,脑袋里空白了一刹那,曲何僵在那,一动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