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精灵的忠告
麦伦副官被关押在单独的帐篷中。
他的精神还算不错，除了眉宇间有着化不开的忧伤之外，倒也没有什么寻死觅活的倾向……他似乎已经没有了寻死的意向。
克利夫兰的声音从外面响起：“麦伦先生。”
副官平静道：“请进。”
骑士走了进来，与他对坐。
人类与精灵对视。
片刻之后，克利夫兰说道：“您看起来精神很好。”
精灵知道他在说什么，副官静默片刻，说道：“有时候活着更需要勇气……我昨晚曾想一死了之，但现在我想活下去。”
“因为船长阁下与泰泽爵士，以及许许多多的战友，他们展现了精灵的高贵与担当，付出了巨大的牺牲……我想将他们的故事，告诉我的族人们，让暮月王朝能够铭记这些英雄的名字，铭记着他们的付出与功绩。”
骑士沉默不语。
许久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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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抬起头来，望着对面的精灵，正色道：“以骑士的名誉向你发誓，韦恩之翼号全体精灵的奋战、不屈、牺牲与功绩，歌德会将其完整地转述给暮月王朝，包括人类，也会铭记你们的名字，这也是我所侍奉的主人命我向你转告的，来自泰达瑞尔家族的承诺。”
这庄严的承诺是有着潜台词的。
麦伦副官并不吃惊，也不畏惧，他只是平静地望着对方，仿佛没听懂骑士的言外之意，他轻声道：“为什么？”
确实是难以理解。
在这种情况下，他觉得歌德已经没有了杀人灭口的必要。
如果要掩盖歌德方面击溃并俘虏了一艘精灵主力舰的事实，就不会承诺将韦恩之翼号的功绩完整地转达给精灵。
他若有所悟，但还是淡然道：“战争已经进行到这个地步，难道你们还惧怕暮月王朝的报复吗？”
骑士摇头道：“不必出言相激，歌德人从不畏惧。”
麦伦副官的双眼直视着对方：“那就让我瞑目。”
骑士略一思索，点头道：“可以……我问你一个问题，麦伦副官，假如将你活着带回大陆，让你返回暮月王城，当你接受议会的质询时，你会对圣印列岛上的见闻和经历有所隐瞒吗？”
麦伦副官答道：“不会。”
“这就是理由。”克利夫兰坦然道，“我们不想让这一战的任何细节为外人所知，因为我们要隐去一个人在这场战争中所扮演的角色。精灵的报复我们毫不畏惧，但不想让一个无辜的人卷入这漩涡之中，这就是理由。”
麦伦副官闭上了眼睛。
精灵善谋多疑。
昨晚他一夜没睡，将所有的事情从头到尾推演了一番，压倒性的优势兵力，压倒性的舰船性能，却莫名其妙地全军覆没。
他们一步步地落入陷阱，从侦查小队的失联，到圣器残片的发现，然后是冲天的绚烂光柱，最后是死亡的陷阱，韦恩之翼号被袭击，短时间内战舰被夺取控制，明明是禁魔领域，但弩炮依然被注入魔能，每一步都有对应。
泰泽爵士说谋划伏击策略的人精通数学运算，而歌德人只是一群蛮子。
那只鸽子身上所绑着的那台奇异的魔法道具。
他进入裂谷后，所看到的那些震撼无比的影像。
最后引爆魔导核心时，他看到了一个黑发的震旦人，他被一群动物所拱卫，衣装打扮与歌德人截然不同，更像是……影像中的那些人类。
他一度以为这完全是陷阱，那些影像是通过某种魔法手段制造出来的。
但现在看来……
精灵低声道：“原来，那个震旦人……真的不是震旦人。”
骑士的眼神猛然间如鹰隼凌厉。
麦伦副官仿佛没有看到如此杀意凛然的眼神，他轻声道：“昨晚我一直在哭，但却偷偷在看，他早早地离开，与你们只是临时的合作关系，并非是亲密的盟友，是吗？他跟岛上的动物更加亲热，说明他是岛上的住民。”
骑士冷声道：“你说他不是震旦人。”
“是啊……”麦伦副官笑道，“我们封锁了你们的航路，令东方与大陆无法交流，你们很少见到震旦人，可我们却能见到，震旦人不会穿那种衣服，也不会留那种发式，更不会背着那种武器，最重要的，是气质。”
“震旦的贵族，比精灵的王室还要傲慢，震旦的平民，比精灵的乞丐还要怯懦，前者不屑与你说话，后者不敢与你说话，一个看天，一个看地，但那个黑头发的人，他离开的时候与所有人打招呼，口吻与态度不因对方身份的变化而改变……那个震旦，绝不会有这样的人。”
他说到这里，低声笑道：“运气真好呢，歌德人。”
骑士不置可否，神色不变，平静道：“既然想到了这一步，那么你也能理解我们的动机了吧？精灵，你们的勇气与担当令我敬佩和赞叹，但很遗憾，我必须做出这样的选择，有什么遗言和遗愿吗？”
麦伦副官依然在笑：“有。”
“什么？”
精灵说道：“能让我见一见那个震旦人吗？我想跟他谈一谈。”
骑士断然拒绝道：“不行。”
精灵继续道：“以我身为精灵的尊严、荣誉与灵魂起誓，绝不会做任何伤害他的事情，我只是想跟他谈谈。”
克利夫兰挑眉道：“谈什么？”
副官轻声道：“我想告诉他，精灵其实没有他想的那么坏。”
骑士冷然道：“无故侵略，肆意杀戮，掀起战争，你们就是那么坏。”
精灵露出了讥嘲的笑容：“那你们呢？”
骑士哼了一声。
“自顾自地把自己的好意强加给别人，并且阻挠他从别的渠道公正地看待另一个世界的事情，你们是正义的吗？”
麦伦副官淡淡道：“何不问问他自己的想法？”
骑士沉声道：“他不懂你们的语言。”
“我懂人类的语言。”麦伦副官切换成了标准的大陆人族通用语，并且露出了标准的精灵式优雅笑容，“人类，不是只有你们会主动了解自己的对手。”
克利夫兰还想说什么，突然外面传来了低语：“骑士，康德先生来了。”
麦伦的笑容中透着某种胜利的得意味道。
“……嗯？那个精灵想要见见我？”康德问道，“为什么？”
骑士的表情有些尴尬，不知道从何说起。
身为骑士的信条不允许他说谎和隐瞒，但从一个歌德人的朴素爱国情感角度出发，他不愿让康德见到狡猾的精灵。
蒂娜说道：“见一见吧，只是要注意安全。”
康德与克利夫兰一起望着她。
女孩儿挽过耳边秀发，轻轻一笑：“最多是说些谗言坏话，可歌德人做事堂堂正正，无有私心邪念，又有什么好怕的。”
过了一会儿，康德见到了被牢牢捆住的精灵。
“日安，先生。”
尖耳朵，雄壮的身姿，硬朗的面容。
彪形大汉。
康德坐在他的对面：“你好，精灵。”
他们用异界的人族通用语交流。
不，与其说是交流，不如说对方一直在单方面盯着康德。
仿佛要将他的灵魂看透。
康德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你想要见我？有事吗？”
他保持着警惕。
康德本来不愿意见什么精灵的。
主要是由于防备心理……韦恩之翼号的溃败，可以说是康德一手促成的，将近五百名精灵的死亡，他可以算是主谋，眼前的精灵如果知道了这件事情，肯定会不顾一切地找他报仇，而他必然也会打爆对方的狗头。
但还是同意这次见面。
可能是由于某种尊敬的心理吧……他本来以为精灵们是一群战狂兄贵，除了烧杀抢掠别无他求，但却做出了那样的抉择与牺牲。
“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如果别人在场，肯定会很吃惊，康德没有对比，所以不知道这是一种礼遇——通常来说，精灵绝不可能对人类保持这样的礼貌与尊敬。
麦伦说道：“假如身份互换，是精灵逃到这座岛上，被歌德人追杀，并向您表现出绝对友好和尊重的态度……那么结局又会是什么？”
康德的眼神猛然一变。
——他竟然知道了。
“请放心，并非是歌德人告诉我的，是我自己猜测出来的。”
麦伦副官平静道：“是您帮歌德人打赢了这场仗，我明白这一点，我们败在了您的谋略与力量之下，可我也可以明确地告诉您，现在的我，对您并不抱有憎恨与复仇的情绪，况且我也什么都做不了，现在作为失败被俘的军人，只是想跟您谈一谈，能够回答我的问题吗？”
康德慢慢平静下来。
然后思索。
他想到了早年西幻小说的经典桥段——穿越异界，遇到美丽善良的精灵，以及穷凶极恶的人类捕奴队。
剧情大概率只有一条发展——淦爆奴隶贩子们的狗头。
假如。
他回答道：“那要看你们和歌德做了什么，精灵，感谢你的坦然，我也会坦然回答你，我帮助歌德，是为了自保，因为你们是异族，而且具有极大的种族主义倾向，并且发动了侵略战争——歌德人有说谎吗？”
麦伦苦笑着摇头。
康德继续说道：“我认为你们登上岛屿，在杀光所有歌德人并且发现我后，大概率会对我采取不友善的措施——你认为呢？”
副官叹息着点头。
他思量了一会儿，又说道：“那么，我可不可以认为，您是按照行为而非外貌评断一个阵营，也就是说，假如精灵是被侵略迫害的，而歌德是发动战争的刽子手，您会帮助精灵吗？”
——那得看你们这边有没有漂亮小姐姐。
开玩笑的。
康德点点头：“是，我有自己的道德观念与行为准则。”
这里是异世界。
他是地球人。
所以歌德人假如是无恶不作的混蛋，他也不会认可对方的行为，不会因为对方长着一副人类的样子，就觉得他们可以随便欺辱奴役外族。
再退一步讲，哪怕是他在路上见到一位中国人在殴打一个外国人，也会上前问明情况，然后再选择如何干涉。
精灵笑了笑：“感谢您提供的这个答案，我很开心，也很高兴，作为回报，请允许我向您提出一条忠告。”
康德挑眉道：“什么？”
精灵努力将身子向前探，望着康德，一字一句道：“小心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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