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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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小凤抱着李鱼,一路又回了公主府。
来的时候,两个人言笑晏晏,回来的时候,气氛却是十分的沉默,李鱼不说话,陆小凤也并不说话。
他只觉得怀中的美人的身体都变得更冷了一些,她的表情既茫然,又心碎,好像是陆小凤做了什么很对不起她的事情一样。
陆小凤苦笑不止。
他已经很明白了。
曾几何时,他也是不愿被束缚的人,与诸多红颜知己把酒言欢,却不愿意提及“未来”和“永远”。
可是近来,他却总是在思考和公主的未来,等自己发现这变化的时候,他便已经明白,他的的确确已经折在李鱼手里头了。
折就折了吧,只可惜这公主殿下始终让他有种若即若离的感觉。
刚刚借着薛冰的事情表白了内心,可是她的反应却是如此的抵触。
这爱情二字,当真是让人吃苦,感情若深,真的是把自己的软肋交给了别人,别人要摔要打,全得捱着。
他呼出一口浊气,把李鱼抱进了她的屋子里。
中原一点红正在屋外练剑,见这两人,本想当做没看见,却见二人面色都不怎么好看,尤其是李鱼,苍白的脸上满是疲惫和茫然的表情。
他心下一惊,连剑势都慢了几分。
陆小凤却是没空与一点红说话,他进屋之后,就把李鱼放在了她的床榻之上,替她脱去了沾满了寒气的外衫。
陆小凤叹道:“你这样子,活像是我欺负你了似得。”
李鱼没说话。
陆小凤便道:“你若……想跟我说点什么,就叫人来找我吧,我最近会住在东大街张记酒楼里头。”
李鱼抬头看了他一眼。
陆小凤低垂着眼,那双眼睛里头似乎也写满了苦涩,他还是笑着,只是笑容有些勉强。
李鱼张了张嘴,好像要说什么。
陆小凤眼神一亮。
李鱼却说:“我想先休息。”
陆小凤的眼神暗了下去,他勉强笑道:“既然如此,你好好休息吧。”
说着,他就从窗子上一跃而出。
屋子里只余李鱼一人,她就名正言顺的坐在那里开始发呆了。只是余光一扫,却见里屋的屋子门口,一点红正双手抱剑,站在那里看着她。
李鱼继续说:“我累了,想休息了,有什么话之后再说吧。”
一点红眸色一沉,忽然沙哑道:“他做了什么混账事么?”
陆小凤这厮,花债太多,许是让李鱼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才闹成如今这个模样。
李鱼却摇了摇头,漠然道:“没有。”
一点红便冷笑一声,转身又出去了。
而李鱼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她自然是喜欢陆小凤的。
她固然是不想去爱别人的,只是她向来不会委屈自己,挑的男朋友都是顶顶优秀的,上辈子的两个男朋友,一个是外科医生,一个是律师,都是英俊优秀的。
这辈子当了公主,也不想着要结婚什么的,更是无所顾忌,全凭着自己的喜好来。陆小凤身上有一种她向往的神气与天真劲儿,他名声又高、武功又好,人也有趣,当男朋友再没什么不合适的。
最重要的,他应当也是一个“不婚主义者”的,他对感情轻拿轻放的态度,李鱼也很是满意,这让她没有负担。
她觉得陆小凤可以陪伴她一段时间,却从来没想到他会愿意发出这种承诺。
他能在银州呆这么久,李鱼都没想到。
怎么如今……就变成这幅样子了呢?
李鱼只觉得心中百味陈杂,难受极了。一面是烦躁、不想面对的心情,另一面却是一种深深的愧疚之情。
她不是铁石心肠,这段日子陆小凤对她的好,她自然是看在眼里的,若说不感动,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只是……只是她没办法,她就是没办法。
明明还是白天,她就缩在床上躺着了,不知是不是因为心绪不宁,躺了半晌之后,她反倒觉得头越来越疼,身子越来越虚了起来。
迷迷糊糊之间,她感觉到有人在给她把脉,又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说:“无什么大碍,只是受了惊。”
紫杉便道:“那就吃几幅药吧,我去煎药。”
那声音便淡淡道:“嗯。”
李鱼:啊……增强体质计划看来是失败的很彻底了。
她睡的迷迷糊糊,又梦见了自己以前的一个朋友。
这个朋友,也不能算她最好的朋友,只是念研究生的时候在同一个导师手底下,时常都是饭搭子,一来二去也熟悉了。
那是个顶顶好看的女孩子,又高又瘦,刚开学那几天,很多男生都过来找她要电话号码。但是这个女孩子有个异地恋的男朋友,爱的是死去活来的。
研一开学没多久,这个男人就跟她提了分手,还是那种“我不想但是我没有办法”的渣男分手必备。她在微信上苦苦挽留,甚至想飞到那个男人的城市去。后来他们两个没有和好,但是就这么不清不楚的吊着。
她发一个开心状态的朋友圈,那个男人都要故作悲伤的说:“我这么痛苦你却还能开心起来,你一点都不爱我”云云。实在是看的人气的要死。
印象最深的一次,李鱼和这个女孩子一起出门吃饭。女孩早上化了很漂亮的妆,结果这男人在微信上说什么“你又跟哪个男人去浪了?”“化这么好看就为了跟一个女人吃饭,你觉得我会信么?”“你只能化妆给我看,不能化妆给别人看”。
这么差劲的男人,李鱼自然是强烈劝说她分手的,可是这个女孩却卑微的要命,背地里不知道哭了多少场,却一直和这个男人牢牢的黏在一起,根本不愿意分开。
后来毕业以后,她去了那个男人所在的城市,和他结了婚,婚后当了全职主妇。两个人关系也就渐渐远了,只是从一些共同好友那里听说她过的不好,这个男人有家暴的倾向,又不准她出门见人,看到她和别的男人说话,就会打她。
李鱼厌恶不已。
情爱之中,似乎总是女人陷的更深、姿态更卑微一些。那些一生一世至爱不渝的霸总故事似乎把这些女孩子的脑子都给教坏了,碰上一个男人,便开始幻想这就是她可以为之付出一切的爱情。
李鱼不想。
她身边发生的桩桩件件,都让她害怕付出,害怕自己如果深陷其中的话,也会被拿捏着走,然后人生就此完蛋。
她已经看过很多被亲情、被爱情裹挟走的女人,她们到最后都充满怨气,在午夜时分大哭着喊道:“我怎么会变成这样?我的人生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让李鱼感到很恐惧。
她并不是一个很坚强的人,她只是很擅长隐藏自己,把情绪和工作分的很开而已。
而一个脆弱的人是很容易被人拿捏的,但李鱼最讨厌被人拿捏。
她只能选择不付出。
从前谈男朋友的时候,她会向完成工作一样的安排和男朋友在一起的事情。如今换了陆小凤,她以为他都明白的,所以从来都没有试图隐藏过自己的怠慢。
怎么还会如此呢?
亦或者说……即使她如此,他为什么还可以真心以待呢?
李鱼在梦中也流下泪来。
而她不知道的是,薛冰出现在银州大闹一番的事情已经被几个嘴大的灵武卫给传开了,再加上李鱼一回来就病倒了,府中诸人便都觉得是那陆小凤又做了混账事,把公主给惹得病倒了。
傅红雪去找了陆小凤。
陆小凤一向是个招摇过市的人,好找的很,张记酒楼乃是这银州城里最大、最气派的一家酒楼,夜幕降临之时,里面亮起灯火,通明的如琉璃城一般。
而陆小凤的红披风,就挂在二楼天字一号房的窗口,随着夜风轻轻飘动着,像是一面鲜红的旗帜。
傅红雪拖着他的瘸腿,慢慢的走在路上。
他的左脚先踏出一步,右脚拖在地上,从前银州是土路时,他的右腿便会在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他垂着头,他总是垂着头,任凭街两边再热闹,似乎也同他没有任何的关系。他的整个人,就和“快活”两个字扯不上任何关系,他的身边似乎有一堵墙,把他和这个世上所有的欢乐都隔绝开来。
但现在,他已不会那样痛苦,痛苦的紧绷,如同一张快要断裂而哀嚎的弓。很久很久,他都没有感受过那种死一样的高压和仇恨了。
他也始终记得是谁救了他。
即使他此时此刻就要死去,他也绝不会忘记这个在黑暗之中拯救他的女人。
他一步一步的走进了张记酒楼。
酒楼里灯火通明,一楼的大厅里坐着许多人,他们的脸上带着笑容,在推杯换盏,举杯高歌。
一个小二立刻带着笑容迎了上来,殷勤道:“傅公子来了!傅公子想要吃点什么?”
银州城的每一个人都认识傅红雪,因为他曾经单人、单刀,灭了整个万马堂。
傅红雪却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仍一步一步的往前走,他甚至连看都没有看那小二一眼。
他的手里紧紧握着刀,那把仿佛已融入了他身体的魔刀。
小二不敢说话了,只得先去告诉掌柜的,掌柜的一听是这位杀神来了,脸苦的要命。
傅红雪径直上了二楼,推开了天字一号房的门。
陆小凤正躺在床上。
比傅红雪想的还好一点,他的床上没躺女人。
他只是平躺在床上,端庄的像个死人。
他的双手放在胸前,握着一个白瓷制的酒壶。听见自己的门开了,也懒得动弹一下。他眯着眼睛,用手指催动内力,那酒壶里头的酒就自然而然的从壶嘴里喷射出来,落进了陆小凤大张的嘴里。
傅红雪冷冷地盯着他看,忽然冷冰冰地道:“你在喝酒。”
陆小凤还是连头也没抬,只懒洋洋、醉醺醺道:“你已看见的事情,为什么要说出来。”
傅红雪握刀的手便一根一根的爆出了青筋,他的脸色也更加的苍白。
他忽然像是无法忍受一样,恶狠狠地道:“李鱼病了。”
陆小凤终于停下了喝酒的动作。
他偏了偏头,看到了傅红雪。这个积雪一样的少年身体紧紧的绷起,好像又陷入了那种永恒的、激荡的苦痛之中。他太年轻、心也太容易被看穿了。
陆小凤叹道:“既然她病了,你为什么不去她病床前多陪陪她?”
傅红雪猛地抬头,死死地盯着陆小凤,那一双漆黑的眼睛里,已有炭火一样的火星迸发出来。
他好像恨不得一刀砍死陆小凤的样子。
陆小凤自然知道他误会了,于是便叹道:“我和她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傅红雪冷笑:“那是什么样子?”
陆小凤却不想说,他只是淡淡道:“李鱼现在怕是不想见我,你不要想着带我回去了。”
傅红雪脖颈侧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他忽然感到一种无法抑制的愤怒!他求而不得的公主……那样好的公主……可是陆小凤呢?他却弃之如敝履!
傅红雪厉声道:“站起来!”
陆小凤懒洋洋道:“你想干什么?”
傅红雪咬牙切齿道:“我要你服!”
说着,他的刀已出鞘。
只见白光一现,他那把代表着不幸的魔刀就朝陆小凤劈去,咯啦一声响,那张木床就瞬间四分五裂。
但陆小凤却已不在原地,他手里端着酒壶,倚靠在床侧,嘴中溢出一丝苦笑来。
他忽然道:“你好像对小鱼有些想法。”
傅红雪的脸立刻变的惨白起来。
陆小凤却像是没看到他惨白的脸色一般,继续自顾自的叹道:“可是我劝你最好放下对她的想法。”
傅红雪浑身都已开始颤抖。
陆小凤道:“我现在已明白了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你若真爱上她,说不定会痛苦的死去。”
傅红雪和他不一样,傅红雪从未体会过情爱滋味,他爱一个人,就是用命去爱,他要的是抵|死|缠|绵。他一旦抓住了自己爱的那人,就一定会想要永永远远的拥有她。
如果他真的爱上李鱼,他或许真的会死去也不一定。
傅红雪偏过了头,双眼之中已燃烧起了黑色的火焰,那火焰烧的那样猛烈,火星也在他的眼中爆裂。他的脸都几乎要扭曲起来,他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你什么意思?”
陆小凤淡淡地道:“字面意思。”
傅红雪的身体忽然剧烈的颤抖起来,他忍不住……他已忍不住,他甚至想要现在就杀掉陆小凤。
两个灵武卫忽然出现在了房间的门口。
他们被眼前的景象惊到了,却还表现的很冷静、很得体,只是对陆小凤道:“公主想见你。”
傅红雪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陆小凤淡淡的嗯了一声,转身跳出了窗外。
而那两个灵武卫,犹豫再三,还是没有管傅红雪。
傅红雪就算在府中,也是个相当奇特的存在。他沉默寡言,从不和任何人有来往,他待在府中的时候,往往都很安静——很安静的在等待,等待着公主的召唤。
有的时候,他们甚至会觉得,这傅红雪就像是被皇帝遗忘的妃子一样,日复一日的苦等着。
这当然是玩笑话,只是在这个时间,也的确没有人敢去触他的霉头。
两个灵武卫朝傅红雪拱了拱手,便走了。
而傅红雪则在这间屋子里站了很久,他浑身颤抖,忽然倒地痉挛了起来。
陆小凤从窗口跳进来的时候,屋子里只有李鱼一个人。
她屋子里的灯已灭了,整个屋子都是一种雾沉沉的暗色,公主半靠在床榻之上,似乎在小寐。
而屋子里有一股药汤的味道。
陆小凤在她窗前站了一会儿,忽然叹道:“我还没病,你怎么就病了呢?是被我那话给吓病的?”
李鱼缓缓睁开了双眼,哑声道:“你来了。”
陆小凤坐到了床边。
他看了李鱼半晌,忽然伸手把她揽进了怀里,李鱼软绵绵的,也没有什么反抗,陆小凤便觉得自己的心又被充满了。
李鱼的声音有些虚弱:“陆小凤,我想了很久,我们还是……不要在一起了。”
陆小凤动作一僵。
这结果,其实他已猜到了,只是如今听她亲口说出,却仍是觉得心中剧痛。
这种话,一向都是由他去说的,如今换了一个位置,方知听见这话人得有多疼、多痛。
他沉默了许久,才道:“我已猜到了你会说这话。”
李鱼也沉默了许久,才道:“对不起。”
陆小凤的吻便落在了她的唇上。
他是一个很热情的男人,他的吻通常都是很有侵略性的、很愉快的。今天这个吻也一样。
等到这个吻结束的时候,她的嘴唇已有些殷红,有些丰润,这让病中的她看起来多了一种糜艳的美感。
陆小凤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大拇指用力抹过她的嘴唇。
他哑声道:“我能不能死个明白?”
李鱼依偎在他怀里,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襟。
她哑声道:“是我的问题,不是你的问题。”
陆小凤没有说话,似乎在等待她的下文。
李鱼深吸了一口气。
陆小凤对她的的确确是很不错的,无论他之前对待感情是一种什么样的态度,但是对李鱼,他是没话说的。李鱼不是一个不知感恩的人,也做不到在这种时候还敷衍他。
她说:“我不是一个坚强的人,我太……软弱了。我从小的经历让我无法去全心全意的信任别人会真正的爱我,所以……所以如果有人要求我付出什么,我就会难受的要命。”
陆小凤昂起了头,露出了他的脖颈和喉结。
他相当无奈地道:“我早就看出你没那么喜欢我了,只是我从来也没有要求你什么。”
李鱼说:“我没想过,你居然会对我……动真心。”
陆小凤呼吸一窒,声音忽然哑涩了几分:“难道你以为,我就是一个没有心的男人?见一个爱一个,随时随地都想着别的女人?”
李鱼疲惫地道:“我……没有。”
陆小凤苦笑一声,道:“算了,陆小凤风评不好,你怎么样想都不过分。”
只是心中却实在难受的紧。
李鱼又叹道:“我没法子对你做什么承诺的,我也……很讨厌承诺,承诺什么都代表不了,承诺只会骗我。”
就像她妈妈的承诺一样,那后面永远都藏着别样的心思,替李建文还债、替李建文买房、或者是替李建文安排工作。
后来看多了那些痴男怨女,也发现,原来承诺只能代表那一刻的心,若有谁把那承诺当成了真,那才是顶顶真真的大傻子。
陆小凤涩声道:“我没有骗你。”
李鱼摇头,道:“我不信,我不信是我自己太软弱,不肯把自己交出来,却与你无关。”
陆小凤长叹一声。
李鱼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他已经很清楚。当她说什么事情的时候,通常已想的很清楚了。
他并非是一个爱纠缠的男人,爱而不得就纠缠不休,那实在是不符合陆小凤的风格,一点也不洒脱。
他只好说:“既然你这样想,那就算了吧。”
李鱼又垂着眸道:“对不起。”
陆小凤道:“你若觉得实在对不起我,就再亲我一口?”
他故作轻松的说着,李鱼却没有动。她倒在陆小凤怀里,忽然因为愧疚而流下了眼泪。
她忽然想起了自己那个医生前男友,她那是知道他需要她的感情、她的回报,她也尽力去做,模仿一个好女友应该做到的所有事。
她自以为已经做的很好了,可是他还是不满意,他要的是爱,不是工作打卡。
他把她赶走的那一天,她浑浑噩噩,不知所以。她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做错了,可是却没办法改,只能满心愧疚的离开了他,不耽误他之后的人生。
如今也是一样。
陆小凤忽然长叹了一口气,用拇指轻轻擦过她的面庞,替她擦掉眼泪。
他苦笑道:“明明我才是被甩的那一个,你怎么哭的那么厉害?不准哭了,再哭我要烦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