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野心
宋元德,别看此人生的粗豪。
但实际上也是留过洋的,早在光绪二十一年,就参加了新建陆军。光绪二十九年,清廷编练新军,他调任川中第三十三混成协马队标统,在川中新军内,也算是高层,地位仅次于协统钟颖。
听到吴玄之要赠予他一场富贵,宋元德便来了兴趣。
在朝廷看来,自己这世侄是反贼,是乱党。但这跟他宋元德有什么关系?他对于咱大清可没有多少忠心可言。
而且他看得清楚,吴玄之峥嵘已现,现如今在川中地区早已根基深扎,再加上此次赵尔丰重伤,恐怕川中得要彻底换一片天。
“直隶新军第二镇副协统,如何?”吴玄之的手指在桌上一敲,开口说道。
实话实话,在听到这个职的时候,宋元德立时心动了,别看副协统只是比他目前的位置高了半格,但却是直隶的新军,是北洋六镇之一,论起地位,恐怕比寻常的协统还要高些许。
而且,北洋六镇乃是大清精锐,有了这么一层镀金,未来升迁也很方便。
“世侄,你此话当真?”宋元德心中不太平静,他如今年近四十,但现在屈居于钟颖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年轻人之下,难免会有些不爽。现在有了出头的机会,自然不想放过。
“只要您点头,不出半年,保您走马上任。”吴玄之笑了笑,笃定的说道。
“那……我需要做什么?”宋元德犹豫了一下,这天下没有平白掉下来的好处。就算真有,他也不敢要。
“我要你的标统之位。”
……
“老爷。”宋元德自宅子中走了出来,守在一旁的下人赶紧上前,领着他上了一架马车。
一直到现在,宋元德都有些心不在焉。
自己这个世侄,真是野心不小,这是想要做川中王啊。吴玄之现如今在蜀地的势力盘根错节,早就渗透进官商两界,现在又想要自己让出标统的位置,怕是连新军都要染指啊。
真要被他掌握了新军,那川中就真是他说了算了,朝廷再派什么总督过来,那也免不了成为傀儡。
良久之后,他长出了一口气。
既然吴玄之想要彻底掌控川中,那任何障碍都不能阻拦其分毫。自己实际上已经没有选择,如果不肯挪位的话,恐怕那赵尔丰就是自己的下场。
更何况,这件事情上自己并未吃亏。
一个副协统的位置,足够自己再往上迈出一大步了。
马车慢慢消失在了巷子的尽头,与这巷子只隔了一条街,便是繁华的青龙集。
青龙集挤得满满当当的全是人,有卖吃食的,又耍把戏的,还有卖衣服卖布的,当真是好不热闹。
在一众衣着破烂的贫民中,却有二三十个穿着齐整马褂的乡绅聚拢一起,这些人一同走进了一处修建的颇为西式的大楼,其上挂着一个牌子,上头写着“川中咨议局”五个大字。
就在今年,摄政王载沣同意各省成立咨议局。
整个川中选出议绅二十二人,议论本省应兴应革的事件,如预算、决算、税法、公债及省政义务等等。这些人,实际上就是民意的代表。
而今天,也正是各省咨议局首届常会开会的日子。
此事对于大清帝国而言也是一件大事,虽然总督赵尔丰依然昏迷未醒,但川中其余高级官员,如驻防将军、学政、督练公所的参议参谋等人也都参加了会议,不过规模比预计的要小上许多。
会议厅内的布置尽皆模仿的西方样式,众人围绕圆桌而坐,驻防将军喀松正襟危坐在首位,一众文书吏员则站立两侧,负责记录会议内容。
或许是第一次进行这种形式的会议,整体有些沉闷。
在场众人中,地位最高的就是喀松,他是满人宗室出身,负责旗人军事。品级还在总督之上,但因为川中以总督为尊,赵尔丰还在时,他基本上没有什么话语权。
喀松对于所谓的咨议局是很看不上的,若非其他官员上门来请,他都不愿意来。
本来这些年满人的话语权就逐渐被那些汉臣分去不少,现如今,又搞出来一个乡绅议政,这天下还是咱大清的江山吗?干脆还给这些汉人算了。
学政是个八面玲珑的老头,见到如此情况,便主动担起了会议主持的任务。
如此这般,一众乡绅才拿出事先拟好的一些的意见稿件,逐一陈述了起来。
场面非常的平和,每人提出的所有建议,文书都会快速的记录下来。无论是官员还是议员,似乎都没有任何的异议。
“光绪三十年,为建川汉铁路,朝廷组建川汉铁路公司,自民间筹款一千四百余万两白银。今已过去五年,川汉铁路却连半片铁轨也未曾见到,川中百姓早已生怨怼之心。若川汉铁路无法修筑,还请朝廷归还所筹款项,以免百姓心寒。”一个乡绅的手中捏着一沓纸张,开口说道。
本来众人早已昏昏欲睡,只想快些走完过场。
但此人话一出口,所有人一个激灵,脑子立马就清醒了。
这人是愣头青么?让你陈述弊病,可没让你往伤口上捅刀子。铁路筹款一事,本就是敏感话题,你在这个场合拿出来讲是怎么回事?
而且,川汉铁路早就归于商办,财政支出皆有公司自决,你跑过来问我们作甚?
众人望向了来人,此人年纪约莫三十出头,生得矮胖,皮肤白净,唇上蓄着胡须,看上去颇为稳重干练。
此人不是旁人,却是副议长罗纶。
“罗议长此言说得有理,就算川汉铁路一时无法修建,但至少要给百姓一个说法。”罗纶陈述完毕,便有数人附和。
很明显,这几人都是事先商议好的,便是想要趁着这个机会向铁路公司施压。
毕竟是首届的咨议局常会,哪怕朝廷做样子,也得解决一些事情。此事如此重大,朝廷若是选择性的装聋作哑,那未免说不过去。
但是,这件事涉及到的资财数额巨大,背后牵扯到的人太多太广,这事根本无解。
喀松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没听见的样子。他本身就是旗人的军事长官,当初铁路公司筹钱的时候没他的份,现在更别想把烂摊子撇到他头上。
只有一些与铁路和财税牵扯比较深的官员,才目光闪烁,脸色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