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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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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谨拆信的手微微一顿。

对阿肯来说那一瞬间似乎被无限拉长,时间缓慢到让他窒息,连肺部都因缺乏氧气而抽搐痉挛,从胸腔中传来清晰的刺痛感。

——然而那只是几秒钟内的事。

方谨拆出请柬,打开,目光落在扉页“顾远先生、迟秋小姐订婚大喜,恭请光临”——这一排烫金字上,久久一言不发。

“……方副总……”阿肯终于发出沙哑的声音:“如果您……想回绝的话……”

“回复他们,恭贺新僖。”方谨仔细将请柬叠起,轻声道:“届时我会准点赴港观礼。”

阿肯一愣,只见方谨已转身向前走去。

从这个角度看去,在方谨面前不远处,顾家大宅壮丽豪奢,金碧辉煌;他的步伐沉静又稳定,似乎没有任何事情能让那孤拔的背影中露出颓唐。

然而阿肯瞥见了他身侧拿着请柬的手。

那手指是很修长的,连指尖都苍白如雪,甚至让人一看就泛起冰刻般刺骨的寒意;不过相比之下喜帖倒显得更红了,明亮喜庆又喧闹的色彩,如同满地鲜血般烈得刺眼。

第43章 祝贤伉俪健康平安,白头到老

香港,柯家。

柯家半山豪宅的大门上缠绕着玫瑰花枝,十八名门童西装革履分立两侧,豪车接连进出,气象热闹非凡,两旁不时亮起记者按动快门的成片声响。

迟秋身着欧洲高定的粉色订婚长裙站在别墅阳台上,漠然望向不远处花园里,由一千九百九十九朵白玫瑰搭成的巨大花台。

待会她就要站在那花台上戴上戒指,接受掌声,摆出微笑面对各路记者闪光的镜头;今天晚上她和顾远并肩而立的身影就会出现在港岛各大报纸娱乐版头条,没人能看出她幸福面具下虚伪的脸。

“迟小姐,”一个礼宾官急匆匆走来,欠了欠身道:“不好意思,仪式再过十分钟就开始了,顾大少还没从更衣室里出来,叫我们都别去打扰他……”

“我知道了,没关系。”

迟秋转过身,吸了口气道:“我去叫他。”

·

礼堂二楼是新郎准备室,迟秋伸手在深色木门上敲了敲,扬声道:“顾大少,是我!”

门内安静半晌,才传来一声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进来。”

迟秋推门走了进去。

准备室略显凌乱,金灿灿的阳光穿过窗户,在年月悠久的红木地板上泛出油润而朦胧的光泽。顾远已经被化妆师打理完毕,黑色正装礼服衬得他身材精悍挺拔,英俊深邃的面孔毫无表情;他坐在梳理台后,见迟秋进来连眼皮都没抬,伸手轻轻翻过面前的一页纸。

迟秋轻声道:“顾大少。”

足足过了半分多钟,顾远才终于望向她,指了指面前摊开的账本:“你今早叫人把这个送给我,是什么意思?”

——只见那账本密密麻麻,全是手写,竟然是柯文龙生前的私账!

柯文龙年纪大了,用不惯电脑软件,一些隐秘重要的信息都是自己记下来。他早年右手小拇指受过伤,后来拿笔有点抖,字迹就带着非常明显的倾斜,见过他亲笔书信的人都很难错认。

只见那账本中单列着“顾远”一册,下面进进出出,赫然是这些年来柯家支持顾远的财务支出,以及从顾远处得到的各种报酬记录!

迟秋吸了口气,直视着顾远:

“这是我昨晚带人清理主卧时在暗柜里发现的。我只觉得,虽然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但你总有知情的权利……”

账本上顾远那一册里赫然还有几页写着“预期”,下面字迹潦草,时有涂画,可见柯文龙会经常根据现实情况的发展而作出修改。

在预期中,柯文龙列着顾家惯用的几条航线详细情况、码头信息和走货出入,以及他据此计算出来的大概利润;这个利润根据每年推进的方式,一直计算到了十年后,如果再翻一页的话就能看见柯文龙把其中百分之六十算进了柯家的“未来可收益项目”里。

换言之,十年后是柯文龙推算顾远能够上位,掌握顾家航线,可以将难以想象的丰厚回报提供给柯家的时候。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其他零碎项目,虽然现金量不如每年的航线收益那么巨大,但所有隐形、非隐形的好处加起来也是个相当令人瞠目的数字,至少迟秋当初看到的时候,就因为过度震惊而差点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顾远合上账本,背着光的面孔如雕塑般冷淡,“柯老一直是个很有野心的人,没什么好奇怪的。”

“你——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你是柯家最值钱的投资啊!连十年后能问你索要的各种好处都算出来了——”

顾远反问:“我不也是你迟家的投资吗?”

迟秋一时语塞。

等她反应过来,刚想反驳说但你是柯家的外孙,对我迟家来说可什么亲戚都不算的时候,就只听顾远语调十分平淡地打断了她:“——我十七八岁时也有过你这样的想法。那次我出了车祸,内脏破裂险些就没命了。在病房醒来后我问有谁曾经来看过我,他们说一个都没有,我问外公呢,他们说也没见到。”

迟秋沉默下来。

“当然柯家肯定是有动作的,至少在抢救期间柯老亲自给我父亲打了电话,责问他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随即又派人参与了车祸原因的调查……不过那是后话了。那个月在病床上躺着一动不能动的时候,我就经常想,为什么没人来看看我呢?为什么所有人都在调查、争吵、斥责、商议赔偿,闹得天翻地覆不可开交,怎么就没有一个人过来,亲眼看看我呢?”

“后来我想通了,人和人之间,家族和家族之间,利益和矛盾之间,很多关系其实也就是那个样子。”顾远把账本轻轻往前一丢,说:“很多事情都有复杂的前因后果,因此追根究底没意思,看到你想看的那一面就可以了。”

迟秋咬了咬唇,“……我知道了。”

她上前捡起账本,转身想书房门口走去,突然停下了脚步。

“仪式要开始了,你还是快点下来吧。”她听到自己的声音竭力保持平静,呼吸却带着难以掩饰的不稳:“刚才门口来人说,方助理已经到码头了,正在往婚礼过来的路上……”

身后安静无声,许久后顾远冰冷的声音才响起来:

“现在你要叫他方副总了。”

·

下午四点,仪式正式开始。

这场耗资巨万的订婚典礼在港岛传为盛事,来宾几乎囊括了上流社会所有的政客财阀和豪门巨富。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是柯家在给顾远造势,意欲在舆论中确立他隐形继承人的地位,也是为将来能让他改名换姓做准备;对柯荣来说,不啻于来自家族的一次重大打击。

乐队演奏响起,大门徐徐打开,雪白花毯从草地一路延伸到美轮美奂的仪式台。

顾远黑色西装礼服、搭配红宝石胸针袖扣,英俊犹如走出城堡的王子;迟秋粉红色裸肩订婚长裙,佩戴成套硕大的钻石头冠首饰,气质高贵风情万种,就像童话最后一幕中隆重登场的公主。

他们两人手挽着手,金童玉女璧人成双,迎着两旁热烈的掌声和镁光灯走向前台,随后顾远从证婚人手中接过戒指盒打开,露出了里面光彩耀眼的八克拉公主方钻。

——在巨钻火彩的映照下,顾远无名指上那个素圈戒,就显得异常的黯淡无光。

迟秋美丽的眼底微微掠去一丝难过。

这枚订婚戒是顾远生母当年佩戴过的。顾远逃亡来港后,用两个月时间陆续从大陆回收自己的势力和资金,最终十成里收回了有八九成,不然光凭柯家也办不成这种规模的订婚礼。这枚戒指,就是他几个忠心的亲信从顾家大宅里带过来的。

迟秋本来并不想要——她总觉得那不该属于她。

母亲留下的婚戒,要么传给女儿,要么传给儿子的爱人。

她每次看到这枚戒指的时候,脑海中都会浮现出更早以前的画面:那是别墅花园满天星光,被顾远一把抱住那个年轻人略带惊慌,将视线突然望向自己;那是后来年轻人趴伏在方向盘上,眼睫如流羽般低垂,轻轻说:“被老板骂了,都会难过的啊……”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蕴含的水光,比这枚钻戒还要明亮,足以让她内心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怜爱和酸楚。

他一个人,应该很孤独吧?

这明明……这明明应该是他的东西啊。

迟秋抬起手指,那动作带着明显的迟疑。

“给你的你就拿着。”顾远突然道,像是看破了她脑子里在想什么一样,态度却很平淡:“他不会在意的。”

迟秋心中重重一跳,反驳的话不经思索便出了口:“——你怎么知道他就不在意?!”

说完后她才后悔,这毕竟是在花台上,周围无数摄像机对着,下面人还眼睁睁等着她戴上戒指呢。

顾远却不以为意,甚至露出了一丝很浅的笑容。在外人眼里看来仿佛是准新郎新娘就婚戒问题讨论了两句,温馨浪漫态度亲密;然而只有迟秋才能看见,顾远眼底闪烁的分明是嘲讽:“他现在要什么没有,哪里还在乎这个。”

迟秋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睁睁看着戒指被套进自己的手指。

乐曲声音一扬,台下再次爆发出掌声。顾远彬彬有礼向证婚人点头致谢,周围众人涌上前来不住恭喜,场面一片欢乐和谐;热闹中没有人注意到迟秋的目光瞥向顾远,那枚他从不离身的朴素的戒环,还纹丝不动地套在他无名指上。

但你是在乎的吧,迟秋想。

就算表现出再多的憎恨和不屑,你明明也还是……很在乎的啊。

就在这个时候,花园外面的别墅大门口起了一阵骚动,紧接着礼宾官匆匆穿过人群,走到顾远身边低声道:“顾大少,g市顾家派来道贺的人来了。”

顾远正跟司仪说话,闻言突然一顿,过了几秒钟才慢慢问:“——来了几个?”

“就……就一个,”礼宾官有点胆怯,“顾名宗先生没有到,来的是他们副总,姓方的那个……”

迟秋猝然望向顾远。

只见这个男人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他目光定定望向空气中的某个点,似乎入神到什么都不在想,完全看不出脑海里正在转什么念头;迟秋的心瞬间紧紧揪了起来,过了好一会,才听顾远冷冷道:“既然来了,就请进来。”

迟秋顿时松了口气,猛然转头看向大门。

只见那缠满红玫瑰花的铁艺大门打开,一辆黑色宾利缓缓开了进来,随即在草坪边的私家车道上停住了。紧接着门童快步上前打开车门,车里先是钻出几个亲信随从,紧接着,一个穿黑风衣、身形削瘦利落的年轻人走了出来。

——他明显瘦了,迟秋想。

离开大陆之前她曾经还见过方谨一面,那是她陪同顾洋出席一个商业酒会,隔着人群远远见到他在和顾远说话,微微仰着头,眉眼里都带着笑。这个人好看得就像用珠玉雕出来的,那充满了微笑和爱意的眼神让人不能直视,因为只要目光稍触,整个心神就像要被慑去一样,简直惊心动魄。

但现在那笑容没有了。

他只静静站在那里,穿过人群走来,面孔苍白而平静。

他还是很俊秀,沿着草坪走来时很多人都回头看他,目光中带着怔忪、好奇和惊叹。然而他的脚步没有停留,最终站定在花台下的时候,风衣随着步伐站定而拂落,周围声音已经渐渐静下来了。

顾远居高临下盯着他,目光中闪烁着难以言状的,似乎有些厌恶,又有些讥讽的光。

半晌他说:“方副总。”

方谨淡淡道:“顾远。”

他们两人对视片刻,顾远终于缓缓走上前一步,俯身伸出手。

花台离地面有一段距离,上去要借助旁边的一步台阶。方谨垂下眼睫,握住顾远的手,借力直接跨上了花台,随即被顾远紧紧攥着手晃了两下。

如果忽略顾远那发白突出的指关节,那看上去不过是个亲密的握手。

“欢迎来参加我的订婚礼,”顾远鹰隼般森寒的目光直直射进方谨眼底里去,然而那声音确实笑着的:“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来,我父亲呢?”

方谨平静道:“你父亲病了。”

这一问一答,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周围证婚、主婚、司仪等人都同时感觉出不对来,眼睁睁待在边上看向方谨。

他们不知道那短短一句话背后有着多少复杂的纠葛和绝望的爱恨,他们只觉得顾家这个姓方的副总竟然这么年轻,这么俊美,他那张肤色苍白神情平淡的脸,竟然比面前装扮华贵、光鲜亮丽的新郎新娘更令人瞩目。

“……你瘦了,”顾远道。

方谨却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应该的。”

他轻轻挣脱顾远的手,转向迟秋。那一刻迟秋心里竟然生出些不安、悲哀和怜悯,滋味复杂一言难尽;然而方谨的神情却跟当初第一次见到她时没有任何不同,仿佛他还是顾远身边那个隐忍的,克制的,温和而守礼的小助理。

“恭喜迟小姐,新婚大喜。”方谨从身后快步赶来的阿肯手里接过一个首饰盒,温和道:“我另外有薄仪备上,这是给您的一点贺礼,请笑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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