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可是汤巡检的呼吸声却慢慢重了起来,云娘便急了,她被汤巡检压在身下,什么事都没有,可汤巡检是不是被石头压住却不知道,急忙探起身来伸手去摸,“你伤了没有?”
“我没事。”
可是汤巡检的声音却不对,带了颤音,似乎在忍着什么。而且他也不赶紧起来,一定是伤了。云娘更着急,努力地要坐起来,想扶住他放在榻上查看一番,只是她的力气太小,而汤巡检又太重,一时难以做到,急得直问:“哪里伤了?头有事吗?后背呢?”
没想到,汤巡检突然低头在她的脸上香了一下,然后才滚落到一旁,笑问:“你就没想到我是想占你便宜吗?”
云娘突然后知后觉发现了什么,她毕竟是成过亲的人,其实都懂的,只是当时太着急太关切了,就没有一丝一毫地想到那里。
毕竟她从根本上就是相信汤巡检的!
感觉到身边的人一直在嗤嗤地笑,云娘便恼了,“你!”又骂不出什么,便恨道:“这样的时候,你竟然还想那些事!”
“我也不想,只是这不是想忍就能忍得住的!”
云娘不知说什么好,便想离他远一些,可是竹榻很小,她只略一动,便发出吱咯吱咯地声音,而且汤巡检的手也揽了过来,沉声道:“先别动,屋子已经塌了一大半,眼下只这个角落还算安全。”
云娘只能不动了,继续与他并排躺在这窄窄的竹榻上,外面的风雨声和屋子上面石头滚落的声音虽然都很大,但都非常遥远,遥远得可以不去管,只有耳边那人沉重的呼吸声,在她的心里回响。
那呼吸声的原因,又是那样让她难堪,她本来应该生气的,却又气不起来。而他的一只手臂,现在正搭在她的腰间,她也没有想挪开的意思,只由着那手臂将她固定在榻上,只是觉得自己几乎透不过气来。
就在这时,汤巡检突然问:“你腰间系着什么,硬硬的?”
云娘便想了起来,“是一把刀。”
“你为什么随身要带着刀呢?”
“自从那天吴屠户拿着刀把人都吓走了之后,我就去买了一把刀系在身上。”
“哈哈哈!”汤巡检大笑了起来,又道:“你带一把刀果真是有用的。”
云娘觉得他在嘲笑,便道:“当然果真有用。我挑的这刀很锋利,是铁匠铺里最好的。”
“谁能想到云娘竟然还会随身带着一把刀呢?”汤巡检依旧笑着,“我发现你很特别,明明非常温顺,可是骨子里又很倔强。”
云娘听他这样评论自己,心里其实也是认可的。身为女子,自然要温和柔顺,但是有的时候,她又忍不住倔强,那毕竟是生来骨子里就有的,改也改不了。就比如和离的事,现在还有人虽然认为她对,却还是觉得她过于强硬了,可她就是不后悔。
突然又想到汤巡检此话是不是也暗指她一定拒绝了朱嫂来提亲,又硬气地买了贵重的礼品送过去,还有织纱分成等等一系列的事呢。
一定是的!
云娘仿佛看到他带着笑意的脸,奇怪地问:“到了这样的时候,你就不害怕不担心,还说这些有的没的?”
“为什么要害怕要担心?”汤巡检道:“我正想着怎么能和你一起躺在榻上,又知道不可能,上天便给了我这个机会,我们果然就躺在一起了,我还担心什么?”
云娘再次无语了,不过她过去隐隐的感觉却于此时越发清晰了,汤巡检对自己表面一直都很平静,只是她却能体会到他体内隐藏着一种可怕的情感,似乎就如一只随时会出来吞掉她的怪兽,这也是她每次见他就紧张的原由。
于是她下意识地一直在逃避。
眼下已经避无可避。云娘突然发现,她现在不想避了,所以便放松下来。
从最初与汤巡检结识,他就帮了自己,而自己也不知不觉地就相信了他,就是遇到这样大的灾,也有一种与他在一起,就没有什么可害怕的感觉呢。
云娘一直知道,自己是喜欢他的,也坚信他不会对自己做任何坏事,现在她接受了他的情感,便更加放松下来。
果然汤巡检坐起身道:“你在这里别动,我过去看看怎么样了。”
云娘拉住他,“再等一会儿吧。”
“没关系,就算继续塌下来,这个屋角应该也没事,我还能退回来。”
云娘突然醒悟,这个屋角正是后面堆起木头的那处,那成堆的木头要比竹子搭的墙要结实有力得多,所以才使得这间屋子还留下了这一半没有倒掉。
“那你小心。”
汤巡检从榻上挪了下来,离开前却又低头轻轻地在她的脸上香一下,“等着我。”非常自然,仿佛他们一直这样。
云娘按住他唇留下的一点温热,一动不动,却全神惯注地听着一旁的声音。
他去开门,可是打不开;他去开窗子,依旧打不开;他只得一点点地在竹墙敲着,找可以突破的地方,然后停在了一处用力去推,云娘听着声音走了过去,“我们一起用力吧。”
“你才有多大的力气,赶紧回去!”
“谁说我的力气不大,我刚吃了一整只兔腿呢。”
汤巡检又笑了,“那好,我觉得这里应该是山石最少的地方,我们用力推。”
云娘便站在他的身边与他一起用力去推,竹墙外很是沉重,应该堆满了泥石,他们用尽力气,终于将那墙撼动了,竹墙向外倒去。
突然,一股巨大的力量向他们涌了过来,
云娘被汤巡检拉着重新回到了榻上,原来他们刚推的那面墙倒了,但石头和泥水反而泻了进来,接着屋顶也塌掉了更多,给他们留下的地方更小了。
汤巡检自然而然地将手环在云娘的身上,将在她护在怀里,喘息着道:“别怕,走山的泥土石头比我想的还要多,现在这间屋子已经完全被埋在里面,只是勉强维持着没全倒。我们不能再动了,如果竹墙全坏了,被挡住的石头和泥土反倒落进来,我们就被彻底埋在这里了。”
又拍拍她道:“等到天明看看能不能透入些光线,再想办法出去。”似乎在哄小孩子。
云娘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其实她能清楚地听到雨下个不停,头顶间或传来泥石流动的沉闷声音,而竹屋一直“吱咯吱咯”地响,这样临时搭起来的小竹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支持不住了,“也许我们等不到天明了。”
“不,能的。”汤巡检坚定地说着,重新起身,“我去把竹桌竹椅都拉过来,将这个角落撑住。”
又按住云娘,“你在这里等我。”
云娘便听着他摸索着移过来几件器物,一件件地叠起来撑在竹榻所处的墙角旁,将倾斜得非常严重的屋顶撑住,正好将竹榻围在里面。
每移动一件东西都很费力,又都伴随着泥石落下的声音,云娘的心提了起来就放不下了,可是这样黑暗又狭窄的地方根本容不了两个人,她只能在一旁静静地等着。
就在她觉得过了很久很久之后,终于,汤巡检回到她身旁,又将她直接抱入榻的最里面,自己躺在她身边,“你困吗?睡一觉吧,一定能支持到天明。”
就算能支持到天明,他们也出不去了,没有吃的,没有喝的,只能困死在这里。但是她并没有多难过,只是想到剩下的时间多宝贵啊,怎么能睡呢?云娘坚定地道:“我不困。”
汤巡检却突然叹道:“刚刚你要冒雨离开时,我也许不应该拦住你。”
“按你这样说,我也不应该拦住你走的。”
汤巡检便笑了起来,“你拦住我是对的,因为我走也是向山上走,那里更危险,可能现在连藏身的地方都没有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还是不忘给自己找个借口,怕自己难过。
第54章 拜堂
残留一隅的竹屋内虽然稳住了,但屋顶却不如先前坚固,时不时地便有泥水漏了下来,汤巡检捡了一处略干爽地地方坐了下来,拉着云娘坐在他的怀里,正将她完全护住。
云娘也不扭捏地坐了,刚刚也不是没经过身子挨身子,现在又何苦娇情?反正他们也出不去了,又将心中的疑团问了出来,“你为什么到这边的山上打猎?这里因为每年都砍木头,猎物并不多。”
“我到这里随便转转,打猎就是顺手的事。”
是的,汤巡检只拎着一只兔子便下山了,可见也没有认真打猎。正与自己跑了大半天只拾到了一只僧竺蕈,只挖了几根笋是一样的。
到是汤巡检反问自己,“你为什么过来?”
“我是觉得家里太热闹了,想出来静一静。”
“昨天一定过得很热闹吧?”汤巡检说着,又笑问:“家里还有什么人?”
“有我爹我娘,我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云娘一个个地数着,又讲了自己回娘家这几天的事情,突然想到了盛泽镇上那些传闻,便也好奇地问道:“你家里有什么人呢?”
“我家里的人要比你家多很多,”汤巡检也像她一样一个个地数着,“祖父、继母、九个叔叔婶婶,五个哥哥,十几个堂哥、三个弟弟至于堂弟、侄子、堂侄我也算不清楚了。”
“噢!这么多人!”云娘又想起来爹说杜家富贵时养着戏班,便又问:“那你们家有戏班吗?”
“原来有两个小戏班,后来都遣散了。”
明白自己问了不应该问的话,云娘便赶紧想新的话题,正想转回去,可是汤巡检却突然问道:“云娘,你为什么不答应嫁我呢?”
如果能提前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云娘一定会答应嫁给汤巡检,就是做妾也愿意。
只要能与他在一起朝夕相对地过上些日子,哪怕没有名分也好,总不用后悔,但是谁又能想得到呢?
不过,云娘其实也明白,如果她真的答应了,那么他们便不会被困在这间小屋,反而是会遇到汤巡检娶妻纳妾生子等等的糟心事,那时她一定会后悔答应跟着他了。
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是不可能的。
这就是命啊!
云娘依旧没有叹息,到这个时候,也没有什么可以叹息的,只是第一次把自己的心思明明白白地说了出来。她亦知道自己的这些心思,根本不能堂而皇之地讲出来,只有眼下,她再不说就永远也不能说了,便伏在他的膝头道:“我是愿意的,可是一想到你将来一定会迎娶正妻,我便受不了。”
觉出汤巡检要反驳,便轻轻地按住他道:“我知道你已经许了我正妻之位,我本来应该非常感激,也应该立即答应,可是只要想到你一定会纳妾生子,我,我就……”
说到了这里,云娘哽住了,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急忙道:“我与郑源和离时,心里最恨的不是他娶了二房,而是他瞒着我拿我辛苦织的锦偷偷娶二房!若是他与我好好商量,而我知道自己不能生养,便不会不许的。”
“可是,那天陈大花提到了你,说想嫁给你,我听了心里便气得很,我不想别人跟你好,也不想你跟别人好,哪怕想到你对着别人与对我一样笑,我都会生气。”云娘努力地想笑,终于苦笑了一声,“你太好了,打动了我的心,让我变得又嫉妒又自私。我想我若是真的嫁给你了,一定会与你争吵,到时候什么情谊都没了,还不如我们不要成亲。”
“我知道我这些话一说出来,人人都会笑死了。皇帝的女儿尚且不会这样嫉妒,更何况我一个和离的妇人。可是也许正是经历过一次和离吧,我反倒觉得人活一世,总要对得起自己才是,并不想再委屈自己勉勉强强地过活了。”
“你送的那台织机我特别喜欢,不只是因为我喜欢织锦,还因为有了那台织机,我们就可以合伙了。以后你就是离开了盛泽镇,我就有借口给你送分成,也能时常提起你的名字,打听你的消息,这般恐怕才是最好的……”
“杜云娘,如果不是我们到了这个地步,这些话你永远不会对我说吧!”汤巡检吼着,一用力将云娘压在身下,双手撑在两侧,脸对着脸大声道:“你知道吗?我已经给祖父写了信,答应了他替我定下的亲事!”
感觉到他的气息压了下来,云娘没有躲,她只是想着怎么能把自己的酸意压下去,她已经拒绝了亲事,汤巡检定亲与她完全无关,而且他恐怕也不能出去成亲了。即使这般,她依旧感觉到自己语气中还是带着妒意,“你祖父一定会替你定一门好亲的。”
“哼!”汤巡检冷笑一声,“可是,我把信压在你给我的两块墨下面,并没有送出去。”
“然后你就到了这里?”
“接着你也来了。”汤巡检气道:“你送了我一大包银子,然后连个招呼也不打就走了,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能干,短短的时间便赚了那么多银子,又很大方,还特别多给我分了几成,对不对?”
云娘只得羞愧地承认,“我当时是那样想的。”
“难道我看着就那么想要银子的样子吗?”
当然不是了。汤巡检从来都视金银如粪土,但是那也是因为他根本不缺银子。于是云娘又小声道:“不过,银子还是很好的东西,特别是在没有的时候。”
汤巡检便想起了云娘一心织锦赚银子时执着的样子,还真是特别让他觉得可爱呢,便哈笑了起来,“你说得很对。”
这一次云娘很快就感觉到了他的变化,她想了想用手勾住了他的头,在他的脸上香了一下,又在他耳畔轻声说:“你要是想,就做吧。”
“我还真想,”汤巡检顿了一下,却终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轻轻地笑,“你以为你现在会是什么模样?”
虽然什么也看不到,但是云娘也清楚现在自己一定蓬头污面,形容不堪,可是她没有一丝不好意思,却反笑道:“你明明知道却还想,岂不是更丢人?”
汤巡检却不再与她调笑了,严肃地问:“如果我们能出去,你一定答应嫁我,好不好?”
“嗯,”云娘脸上火辣辣的,却坚持道:“不过你答应我不许纳妾,不许与别人相好,还不许对别的女子笑,我才答应。”
汤巡检便笑问:“我对姑姑、继母、婶婶,大嫂,还有侄女们也不能笑吗?”
“谁说你不能对她们笑了?”云娘握住他的手用力捏了一下,“我是说不许对年青女子笑。”
“这样你就答应嫁我了?”汤巡检也不犹豫,立即道:“那我就都答应了。”
“那我也答应你了。”云娘十分地开心,虽然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他们没有机会成亲,也没有机会在一起生活,但她还是高兴,“没想到我能遇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