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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疗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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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因……吗?

蓝岑之犹豫了,他不知道要不要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是他的童年阴影、是极欲隐藏的事实,连胡月和李嘉欣都不知道。

可身旁之人是帝诺,他们萍水相逢却生死与共,心中对他的信任还有那一点对离别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虑,都让蓝岑之烦躁不已。

他转过头去看帝诺,对方脸上满是脏污,看着他的眼神那么专注却又那么平静,像一位等待答案的绅士,没有催促、没有不耐,却能让人感受到他那确实的求知心,无法拒绝。

也许是因为此时万木环绕、尘嚣远离让他可以暂时脱离蓝岑之的身分;也许是因为眼前雨雾朦胧、火光中的烟裊让这一切显得不切实际;又或许他只是想多跟帝诺说说话。

蓝岑之转回视线,双眼毫无焦距地盯着眼前一处缓缓开口,却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你知道希塔疗癒吗?」

「听说过,能量疗法。」

「对,他们透过冥想让自己的灵魂超出宇宙、突破法则、进入第七存有空间,从而与造物主取得连结,让自身进入希塔状态以对自身或他人进行治疗。」

帝诺一大半单字没听懂,但它还是点点头表示附和。

「我的爸爸……」蓝岑之顿了顿才又说道:「他也创了一个类似的学派,叫做灵魂疗癒。」

帝诺不甚惊讶:「你的爸爸?」

蓝岑之点点头,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也因而他错过了帝诺类似喃喃自语说那句:「他终究还是走上了这条路。」

蓝岑之的父亲──蓝弘是一位药物研发人员,在蓝岑之小时候蓝弘曾外派常驻巴拿马,与美国投资的一家製药公司进行技术交流。

蓝弘当时半年才回一次家,每一次都会给蓝岑之带上许多的稀奇古怪的礼物,跟他说巴拿马的故事、生活所见以及所有人小孩都无法逃离的加勒比海盗的故事。

那些故事构成了蓝岑之的童年生活,即便现在记忆已经消失一大半,但他永远记得当时听到那些故事时对巴拿马的憧憬和对父亲崇拜的眼神。

可是后来有一次蓝弘隔了快一年才回家,甚至一度杳无音讯,当时母亲面对他的询问,也只是以爸爸在忙,再过不久就要回来了为由来塘塞他。

现在回想起来,他才明白母亲其实也不知道父亲的状况,面对生死未卜的丈夫、嗷嗷待哺的孩子,她没有将自己的不安透露出一丝一毫,只是如常地操持那个家、安慰等待自己父亲的孩子,没让他察觉任何异状。

故事说到这里,蓝岑之停了下来,他望着眼前由大雨织成的雨幕,隔绝了一切声音,给人带来错觉,彷彿这世界上只剩下自己、身旁的人和眼前的营火。

木材在火焰的燃烧下,发出噼啪──噼啪──的声响,蓝岑之拿着木棍拨弄着火堆,自嘲道:「我当时真不懂事,一定给妈妈带来许多压力。」

帝诺却摇摇头,「你只是想念自己的爸爸而已。」

后来有一天晚上,蓝岑之被父亲挖醒,他还没来得及表达长久未见的喜悦之情,便听父亲说道:「我们要搬家,快走。」

他懵懵懂懂地跟着父母,像逃亡似的只带上重要的东西便离开家里,他当时哭哭啼啼自己有许多玩具没带上,然而奔向未知的车子并没有因此而停下脚步,反倒是开得又更快了一些。

那一年他一连转了许多次学,断断续续地读完小学,他曾无数次问妈妈为什么要搬家,得到的答案都是「因为爸爸在找新工作」。

直到蓝岑之上中学时,这样的辗转流离的生活才正式结束,他本来以为生活终于步上轨道,他可以像以往一样过着安逸、稳定的生活,他是他错了,他的父亲开始在外向街访邻居宣扬政府建立医院,是用来控制人们的手段,大家不要被骗了!

蓝弘身穿白色长袍,年近不惑却文质彬彬,说话有条有理内容却是各种激进思想。他声称医院给的药都是假的,他们创造一个专业的环境、利用人们的从眾心理,用假药治疗大家,他让大家清醒一点,不要被洗脑了!

他说任何的疾病、任何的绝症,只要和造物主沟通,使用天然的草药进行焚烧、仪式祭拜便能痊癒。

活像个仙风道骨的江湖骗子。

蓝岑之一家才刚搬到那个社区,名声却迅速远播。

大人敬而远之,连带着蓝岑之在学校也受到同儕的排挤和霸凌。

中学三年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日子。

他不明白父亲怎么会一夕之间变了样,像走火入魔一般。他不懂,父亲本来不就是研发药物的吗?现在说的是什么不像话的阴谋论?

他因为此事和父亲吵过无数次,父亲却永远以一句话来跟他解释:「我这是在救大家!」

「疯子的小孩也是疯子,我们不要跟他玩!」

「我妈妈说不可以靠近他,不然被传染的话,我们都要被送到精神病院去!」

「蓝岑之都是你害的,我妈妈让我转学!我们要搬家了,都是你害的!」

无数唾骂、语言暴力、恶作剧在他人生中上演,他没有反抗、不想反抗,因为他同意,他认同自己的父亲就是个疯子。

然而有一些病入膏肓、走投无路的病人开始进入他们家,他们进行着奇怪的蜡烛仪式,每每在他读书时,外头那些神神叨叨的句子总能鑽进他耳朵里,扰乱心神。

在这种时候母亲就会进到房间,陪他说说话、拿石杵磨碎草药,做各种能替他遮盖外头那些噪音的事情。

他不知道父亲那些蜡烛到底是不是真的能治病,他只知道来他们家的人越来越多了,而他经常得在周末时协助母亲处理各种药草,洗涤、晾乾、磨粉、净化。

他讨厌这些事情,讨厌草药、讨厌爸爸。

说到这里蓝岑之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有两天没有向母亲报过平安了,希望她会以为是自己玩得太开心才遗忘,不要太担心才好。

故事说完后,身旁是无止尽的沉默,蓝岑之笑了笑说道:「是不是很荒唐的理由?」他的笑意未达眼底,只维持一瞬便落寞下来。

「我可以问问您母亲对父亲这些行为的看法吗?」

「其实我……也不知道,但她总是纵容我们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包括这次的毕业旅行,天知道父亲吃错什么药,不停地打电话来说他一旦到了巴拿马就会有性命之忧,威胁他不准来,是母亲从中斡旋他才得以出行。

结果呢?他现在不还是活得好好的?

「你的母亲很伟大。」

「谢谢,我也这么认为,要不是因为她还在家里,我也许早就跟父亲断绝联系了。」提起母亲,蓝岑之的神情柔和了几分,「我知道这些药草有功效,但它们敷在身上总让我觉得自己好像向父亲妥协了,认同他那些怪力乱神的学说……我更害怕有一天,我会变得跟他一样……」

「不会的。」帝诺语气坚定。

蓝岑之却遥遥头,这世界上的事谁能说得准呢?

「如果真的是这样,我会拉你出来的。」帝诺道。那双有着火光耀动的眼眸,格外认真。

蓝岑之看着男人有些无可奈何,又轻易许承诺,天知道等我们离开雨林后还会不会再见。

他侧过头用手托着下巴、看着帝诺笑问:「说好了?」

「说好了。」帝诺一本正经。

虽然蓝岑之没当一回事,却很感谢帝诺的心意,「谢谢你。」

帝诺点头,「所以,来敷药吧。」

……

他完全忘了这件事,还有,「所以」不是这样用的吧?

谁跟他达成共识了,中文这么差!

帝诺见蓝岑之脸部抽搐,继续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万一你真的伤口感染引发那些未知的併发症,你母亲在知道你明明有药可以救急却不使用后她会怎么想?她会不会自责因为自己对你父亲的包容,而害得你对这些草药如此抗拒?

明明你的父母亲使用草药的目的都是救人性命的,到头来反而害了自己的孩子。」

蓝岑之沉默了一会,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可我真的觉得没什么感觉。」

帝诺认真地看着他:「永远不要小看大自然的威力。」

「……好吧。」蓝岑之终于妥协,他对自己说,会敷草药不是因为爸爸,而是因为妈妈,怕妈妈伤心才敷的。

帝诺点点头,起身便走,蓝岑之在后面喊道:「我要不要陪你去?万一你又迷路怎么办?」

帝诺笑骂了一声:「你还是先担心自己会不会又被鱷鱼盯上吧!」

蓝岑之不以为意,语气骄傲:「我也是抓过鱷鱼的人。」

帝诺没理他,转身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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