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一个小时后，一行人回到办公室。

原想直接跟冯伟翔报告，助理却告知他刚好外出，想想也好，不如先好好把资料读一遍，等等可以一起讨论。

没想到才坐下，马上就有人前来关心他们早上的「公差」出得如何？有没有什么收穫？

实在让人心烦。

决定把资料先给陈璟，到附近吃点东西，早上只吃了三角饭糰配无糖豆浆，空荡荡的胃已经开始抗议，再不照顾一下，晚点又要胃痛了。

陈璟听到她要出去吃饭，不但没有多问，反而还催促她快去，叮嚀她吃饱点再回来。

肚子饿其实只是藉口，想暂时离开人群才是真正的目的。

穿上大衣，两个口袋里各放一个暖暖包，冬天的太阳只是个装饰品，有阳光，还是好冷。

刻意走到有点距离的麵店，刚车上的对话她像是充耳不闻般没有任何反应，不过既然身为当事者之一，又怎么会听不出陈璟那些话，是替自己和她找台阶。

陈璟对她有意思她当然有感觉，否则不会鍥而不捨的约她，甚至冯伟翔或多或少也想凑合他们，纵使她不想去多加猜测，可是私下有意无意问起关于和陈璟一起工作的情况，那种语气和神情，明显让她知道冯伟翔在暗示些什么，只是她始终选择装傻。

有些事，说破就回不去了。她不是那种可以睡一觉就没事的人。

「你太容易认真，让人好有压力。」那个莫名其妙在一起又莫名其妙分开的男人曾经这样说。

那时的她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在她的认知里，既然两个人决定要在一起，不就是该认真吗？后来她才从其他人的耳语中听到原来对方是抱怨她不懂幽默，就连那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也真的往心里去，搞得谈恋爱也让人战战兢兢。

于是，她便成了「难搞」的女人，当时在学校里跟她有关的种种传言没少过，她也渐渐学会不去在意，最后反而还能安抚身边为她愤怒抱不平的同学。

划好菜单后走到柜台，先结了帐，回到位子上，拿出总是处于静音模式的手机，看到line图示右上角显示有许多通知，想必之中一定有卓悦的，果不其然，卓悦大头贴旁显眼的小红点让她嘴角上扬。

卓悦传来了一张晴空万里的照片，她有些疑惑，难道卓悦不用上班吗？

然后她看到卓悦想找她週末一起过圣诞节的邀请，只犹豫几秒，便答应了。

那几秒的犹豫，是在思考自己有没有时间去买礼物，一起过圣诞却没准备礼物，太失礼了。

长这么大，她第一次期待过圣诞节。

♯

从墓园离开后，卓悦开车往北海岸前进。

一直耳闻台湾的海岸线风景很美丽，今天终于有机会可以一窥究竟。

离开台湾前她还太小，没有自由行动的能力，加上种种现实因素，连生存都是困难了，怎么还会有玩耍的奢侈？

唯一的一次，和从小相依为命的那个人，为了她随口问的一句：大海是什么样子？带着帮同学写作业赚来的钱，一起搭火车到枋寮，再转公车，到了垦丁，一路上两隻手紧紧牵着，走在米白色的沙滩上，那天天气很好，她第一次看到海，被无边无际的深蓝震慑住，原来大海这么美。

「有一天，我们一定会飞到海的那边，离开这里，我们不会永远被人瞧不起。」那个人站在她身旁，紧握着她的手，坚定的说。

「臭傢伙……」回忆到这里停住，继续就过头了。

把gps的终点设在最北边的富贵角灯塔，刻意选择滨海公路，沿着海岸线一路北上，刺眼的阳光让她伸手拉下了前方的遮阳板，即便沿着山边前进，对向海面的波光粼粼仍让她频频分心。

一个多小时后，车子停妥在路边停车格，下车沿着指标往步道走去，平日下午没有太多游客，一旁凉亭空荡荡，没有人跟她抢位子，海风比想像中冷，让她连忙拉起衣领，将外套的帽子戴上，一吹风就头痛的毛病让她不敢掉以轻心。

她喜欢冬天，即便记忆中，冬天似乎没什么快乐的回忆。

冬天是个哀伤的季节。

她不是个会刻意遗忘伤痛或难过的人，相反的，她选择牢牢记得那些曾经发生的事，无论好坏，都不能忘。

不能忘记自己是如何一步步走到现在，多少人的付出与牺牲让她成为现在的卓悦，那些爱她的人们，是如何努力，为的是让她平安、快乐的生活。

「我愿意付上任何代价，让你开心快乐长大。」记得小时候，跟她最亲近的那个人，曾握着她的手，自言自语般的说，声音虽轻，听进她耳里，却成了如同烙铁烫进心里，一辈子无法抹灭，对自己的誓言：无论如何，都要做个开心快乐的卓悦。

「你还好吗？我真的很想你……」想到心底的人，眺望远方的眼神失了焦，压抑的思念像是随着海风而起的浪，一股脑儿涌上来，又急又猛煞不住的眼泪，一颗颗从脸颊滑落。

有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是那种放不掉过去，老是被牵制着，没办法不顾一切往前的人。

「你什么时候才要回来？」她对着大海喊着，「你说永远不会丢下我的！你什么时候才要回来？」两年前发生的事还歷歷在目，没有人知道她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将那道又深又长的伤口缝合，像没事般的继续过日子，就像以前那样……

当个，快乐的，卓悦。

那是她答应过的事。

一片乌云飘来挡住了太阳，冬天就是这样，晴天不会持续太久。

「你给我听好了，你回来之后我绝对绝对不会轻易饶过你！可恶的傢伙，你是不是忘了我很会记仇！」卓悦的低潮似乎也不会持续太久，虽然她常回想过去，但绝不会让自己陷在难过的情绪里太久，为了过去难过，没有意义；记得伤痛，是为了不犯同样的错，以及，时刻提醒自己现在有多幸福。

多了，就成为没必要的鑽牛角尖。

随手抹掉脸上未乾的泪，一阵海风吹来，让她分不清那苦咸的味道是泪水还是海水。

不过那也不重要了，转身离开凉亭，把一身的灰色忧鬱留在海边，留下这种无形的垃圾，应该没关係吧？

踏着轻快的脚步回到车上，拿起手机，发现有韩靖瑜的讯息让她顿时眼睛亮了起来。

「好啊！一起过圣诞节吧！那天有放假。」

「对了，晚上有空一起吃饭吗？」

一连两句回应看得她忍不住在车里放声尖叫，「喔耶！我真是出运了！没想到圣诞节还没到，我们就有『进一步的发展』了！这应该算吧？她主动约我了耶！太好了！」

「好啊！我可以过去接你，再跟我确定时间。」输入后按下送出，看了右上角的时间，下午三点，时间还很充裕。

发动车，打开音乐，设定导航，放开手煞车，右脚踩油门，红色跑车再次奔驰上路。

能见到喜欢的人，短短的几十公里，根本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