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根、拾
「经过了段大哥的事情,你也该明白了,生死只在一瞬之间。所有追悔与苦痛,在死亡面前都是枉然。」纪唐妹沉着脸,厉声说道。
英子眼眶一红,低声说道:「但是,纪姐姐……」
「即使你待在这里,段大哥也不会回来。」纪唐妹淡淡地说道:「倒不如去做些你真正该做的事。」
英子有些急了:「但是纪姐姐,你自己在宫中……」
「我在宫里待了十四年了。」纪唐妹缓缓说道:「别担心我,你的人生,才刚开始。」
英子哽咽,一语不发,缓缓跪落。
「起来。」纪唐妹轻声说道:「我没帮你什么,担不起你的大礼。」
「姐姐的照拂,英子永远铭刻在心!」英子满脸泪水,高声说道:「请姐姐在宫中等我归来!」
「好。」纪唐妹苦涩一笑:「我在宫里等你回来。」
***
黄沙滚滚,马蹄声不绝于耳。英子身着亲卫服饰,呆愣地望着来往的兵仕们。
「你会骑马吗?」汪直拍了拍英子的肩头,吓得她浑身一颤。
「我……不会。」英子连连摇首。作为一个在宫中待了大半辈子的花季少女,她便是有心想学这些,也是没有机会的。
「无妨。」汪直低声笑道:「与我共乘一骑,即可。」
英子愣愣地頷了頷首。
孰知,半个时辰后的她,竟会为这个轻率的决定,懊悔无比。
深棕色的高头大马上,纤细的少年亲卫与俊美的少年宦官耳鬓廝磨,样貌亲密无比。周遭眾人皆目光游移,不敢看向二人。
「就现在这个速度,再过个十年些许我们就到得了辽东了。」汪直戏謔一笑,将下巴置于英子肩上,轻声说道。
英子满脸通红,一言不发。后头传来的阵阵热气令她心跳不已。
「加速囉。」汪直低声笑道。
英子心头一紧,连忙说道:「咦?等等……」
汪直不理会她,举鞭往身后一抽。棕马长嘶一声,抬足飞奔。
「啊——!」英子惊叫不止。
尖细的惊叫声中,夹杂着汪直放肆的爽朗笑声。
半晌过后,英子才安静了下来。身后传来的阵阵热度,令她安心无比。她开始不再畏惧骑马,反倒希望时间能就此静止,令此刻的美好成为永恆。
就这样奔了整整一个上午,汪直才勒马,在一座市镇前停下。英子终于得以稍稍歇口气。
「我们不必跟上军队吗?」英子看着身边来往的熟悉面容,有些困惑地说道。
「傻英子。」汪直低声笑道:「军队不在京城驻军呢!早在上个月就啟程了。」
「啊?是吗?」英子傻笑挠首,有些尷尬地笑道。
汪直浅笑着揉了揉她的头,目光中温情无限。
周遭的亲卫们极有默契地纷纷扭首。汪大人好男风此事,他们还是装作不知晓才好。
然而,有些人就是不识时务。
「汪大人!前头有个饭馆,饺子跟面条儿煮得可香了!」卫澈纵马归来,兴高采烈地指着不远处的一缕炊烟,高声叫喊道。
汪直飞快地掩去了神色中的不耐,勾唇假笑道:「阿澈当真能干,就在那儿打尖吧!」
卫澈兴奋地满脸通红,挥起马鞭,兴致高昂地上前领路。
「他怎么就看不出你讨厌他呢?」英子歪首,困惑地说道。
「你看得出来?」汪直挑眉,有些意外地说道。
英子歪首,沉吟半晌,认真地说道:「就是有种直觉,你很牴触他。」
汪直勾唇浅笑不语。关于他厌恶卫澈这事,英子该负起绝大部分的责任才是。
***
很快地,所有的亲卫都知晓了英子的存在。杀伐果决的汪大人,是无人敢议论的。这个凭空出现,总是与汪大人同室而眠的纤细少年,便成了他们茶馀饭后的谈资。
关于英子身分的猜测层出不穷,其中最为新颖的莫过于「汪大人偷带出宫的小宦官」与「汪大人在京城购买的小郎君」。
在汪直下令赐死几名乱嚼舌根的侍卫后,便再也无人敢提及这类的猜想。然而,有关英子是「汪直的男人」这类的想法,却已深植眾人心中。
在马背上度过数个日夜的英子,每晚都在剧烈的痠痛中艰难入睡。所幸现下已是春末夏初,少了大雪的阻挡,汪直一行人前行地顺利无比。不过数日,便进了辽东的地界。
初夏的夜晚依旧微凉。驛站内外灯火通明,正在进行着关于此次战役的讨论。
汪直揉了揉隐隐作疼的眉心,沉着脸端详着地图数个密密麻麻的红点。每个红点,都象徵着一个叛乱的族群。
他得让这份地图上头再见不着一丝半点的红,才能回京。虽说他已将自己最为牵掛的那人带在身侧,但京城仍有他得顾及的事业。少了他的西厂,早已名存实亡。
一名年过半百,留着整齐的雪白美鬚的参谋正纵声阐述着自己的观点,一把捲翘的鬍鬚不住抖动:「汪大人,依小人之见,这锦县咱们调部的人马不必太多。蛮夷们定会从……」
「小的却不这么认为!」一名头戴书生方巾的中年男子高声喝道:「汪大人,蛮子们向来奸滑,神出鬼没。小的以为……」
「住口。」汪直扶额,沉声说道。
眾人连忙噤声,惶恐地望着汪直。
「此事明日再议。」汪直淡淡说道,在眾人错愕的目光中站起身来,向外头走去。
一打开门,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即映入汪直眼帘。英子蜷缩在墙边,打着盹儿,浑然没察觉汪直已立在自己身前。
「你在这里做什么?」汪直蹙眉,沉声说道。
英子鼻息沉沉,睡得香甜无比。
汪直长叹一声,伸手缓缓抱起了英子。
英子依然睡得香甜,汪直的举动竟是惊不醒她。
「这又是等了多久呢?」汪直望着她沉静的睡顏,呢喃道:「何必等我呢?这里可没你这傻瓜的事儿……」
汪直在眾人惊惶的目光中,横抱着英子,走过了大半个驛站。
他不在乎明日又会有什么可笑的流言传出,现下,他已有能力让所有出言不慎的人永远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