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节
有人喜不自禁,有人忧心忡忡,青少年们交头接耳,所谈论的话题无一不和未来有关。
乐小可拿着便携本记录着排名与分科分数,只听身后传来一阵喧嚣,再回头,她看到宋艾琳最先用胖胖的身躯挤进来。随即跟上来的,是如人偶般笑意盈盈的百里颦。
放在不熟络的人眼里,百里颦的形象一定是温婉如玉、文静贤淑的大家闺秀,成绩优异,但却绝不会为分数和考试红脸。
然而。
百里颦视线上移,再上移。她的微笑纹丝不动,身旁的宋艾琳搂住了她的手臂,而乐小可也挨近来抬手轻抚她的脊背。
百里颦什么都没有说。
她转身,在看到自己屈居第二时嘴角也不曾有半分抽搐。百里颦的脚步是渐渐加快的,她踏出人群,步伐越来越快,笑容渐渐消失,直到最后变得杀气腾腾。
“李溯!”冲到7班教室门口时,百里颦几乎已经要忍不住了,一句“你给我死出来”生生在撞上其他同学好奇目光时咽下去。
结果久久得不到回应,反而是宋艾琳替她进去看了一圈,回头说:“他好像不在诶——”
百里颦掉头就去科学馆。
下楼梯时遇到孟修,他还抬手来拍她肩膀,火上浇油道:“期末了考得怎么样啊?”
百里颦毫不理睬他。
孟修不气不恼,转身上楼。他所在之处总能吸引不少女孩子眼球。等孟修已经过,走廊里又是一阵压抑着兴奋的议论声。
他目不斜视,轻飘飘继续朝前。
冉志因刚拿着课本从教职员办公室出来,余光瞥见孟修一瞬间立即退回去,险些踩到王璐的脚尖。
另一头,百里颦已经赶到科学馆。
果不其然,不知道林浩老师又是从哪里搞来的飞鼠,装在笼子里。李溯正丝毫不顾及形象地趴在亚克力隔板边观察。
她进门时气势汹汹问李溯:“为什么你又是第一名?!”
李溯全身心沉醉在头一次见到的飞鼠当中,回头时脸上是满分的灿烂笑容:“你看这个,百里,好可爱啊——”
原本的的确确充满愤怒的,但当对上李溯的笑脸时,其余情绪却又悉数烟消云散了。
她板着脸,面无表情盯着李溯,良久才长长地叹一口气:“你才可爱啦。”
林浩端着咖啡杯从门里走出来,边笑边靠近说:“你们俩!不管怎么说我也算是你们的老师!在我面前还是收敛着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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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穿宽大蓝黑色校服的青少年们收拾起书箱和冬装,短暂的假期过后,马上迎来的将是以百日誓师为首的高考冲刺。所有“为什么这么累”、“为什么胖了”、“为什么瘦了”的问题都能以同样的两个字解答——
高三,高三。
压缩又压缩过后的寒假里,百里颦和百里笑一起回了家。
百里慎被祖母推来哥哥家过年,不出意料又在电视联欢晚会开播前大吵一架,歪打正着,让百里笑的功课免于成为父母餐桌上的谈资,倒也算是好事。
百里颦规规矩矩坐在沙发一角,没有发言的资格,也没这个兴趣,只等着议程结束。
身侧手机忽然震动,她环顾一周,恰好对上百里笑复杂的眼神。
他微妙地盯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扭过头去,假装没看到。
李溯跟着父母回祖父母家过年了。
他祖父是检察官,退休后去了呼伦贝尔,附近还有牧场。
李溯传了照片过来。
他穿深色的棉绒大衣,漂亮的脸在闪光灯猛然亮起的映照下愈发鲜明,随意倚靠在墙边朝镜头微笑。
照片下面附带四个字:“新年快乐。”
时隔一年,又是同样的祝福,百里颦已经不怀疑是群发还是单个短信,先一步飞快回复过去。
“太帅啦!”面对李溯,她从不吝啬称赞。
刚要收起手机,他立即回过来。
纤细的双腿不由自主并拢向上抬,她太快乐,也没注意到自己张扬。
李溯说:“毕竟是你的人。”
假期没维持太久,像实验中学这种升学率的学校,很快就发出提前补课的通知。
也不算是强制,可但凡有点上进心,都还是参加为好。毕竟再怎么苦,也就这几个月了。只要读不死,就往死里读。
不过于李溯而言,补课没什么意义,他父母也清楚这一点,索性让他在祖父母那边多待几天。
对百里颦来说,在家和在学校没区别。
她收拾了些东西,请杨洛安的秘书送自己回了学校。
——你的人生理想是什么?
在高三最难度过的岁月里,百里颦偶尔用思考这个问题来打发时间。
16岁到18岁,即便以平均寿命来算,高中生所经历过的时日也不到人生的四分之一。要凭借此时所拥有的知识与能力去决定将来的生活,毋容置疑,这很困难。
或许有长辈会伸出援手,想以自己个人的经验来帮孩子少走弯路。但高中生也是人,也拥有自己独立的人格。选择都是自己的。
理想也是自己的。
人生是自己的。
她没有愿意给她指明方向的父母亲。不过有时候,百里颦隐隐觉得就算百里康才和杨洛安对自己指手画脚,她恐怕也听不进去,大约又会当面一套背面一套,最后还是撞得头破血流才罢休。
天气一冷,有时候就会想赖床。
补课期间考勤本来就不严,百里颦又和命中注定一直当班长的王璐要好,索性瘫在床上,以不舒服为由翘掉上午自习课。
她睡下铺,坐在床头盯着窗外发呆。
今年下雪很迟,这时候才是第一场,单薄而无声,纷纷扬扬坠落下来。
他是忽然出现的。
她没锁窗户,只见他轻而易举翻上来,穿校服,头发被吹得有些乱,看见她时先没表情地抬手权当做打招呼,随即如行云流水般开窗,从外边钻进来。
百里颦吓得起身,却按捺不住笑意泛滥,刚要下床,又被他按下去。
李溯坐到她床沿,膝盖朝外,手轻轻压紧她被子。
他不小心碰到她身侧,猝不及防被百里颦一把攥住。
“好冷!”她感慨,双手摩挲,努力把他手捂暖和,“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直接过来学校了。冉志说你请假。”他侧过脸,床榻的阴影迎面铺来,浅色的眼睛向下压,“没事吗?”
她倾斜上半身,直截倒到他肩膀上,转而又抬起脸来,声音闷闷地回答:“没有啦。”
他不动弹,只像雕塑般任由她靠着。
好一会儿过去,百里颦才再次发出声音。她问:“李溯,你说我以后做什么比较好?”
李溯头也不回,几乎秒答:“做我太太。”
“不是!”百里颦失笑,伸手去推他肩膀道,“谁跟你说这个了!你觉得我做医生好不好?虽然是文科生,但中医还是能学的。”
“嗯。”李溯缓缓点头。
“我觉得学语言也很好。非洲好像很多人不会英语呢,而且万一以后你去其他国家,到时候我去看你,也能方便一点。”
“嗯。”
“江荣那种艺考生,在决定这方面倒是比我们先一步啊。”她不知不觉长篇大论起来。
“嗯。”
“李溯,你真的有在听吗?”她总算回过神,伸手去捏他的脸,却被李溯轻松地躲过去。
“有啊,”他看向她,郑重其事地回答道,“我在想。”
百里颦索性大大方方盯着他看。
初中过后到高考前的这三年是高中。在短短三年的时间里,身为愚蠢而无能的高中生,他们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决定未来?
百里颦用视线沿着他的侧脸线条延伸。她看得出他是认真在考虑,李溯明明是那样聪明的人,但这一刻却无比郑重地思考着。
好久以后,他得出答案。
“什么都可以。”李溯说。
这样几乎等同于无意义的回答,却耗尽了少年的他的全部思绪。
我们还会成长,变得理智、冷静、聪慧,尽管仍旧会犯错,但至少胜过这时的我们,就像现在的我们已经比过去的我们更好。直到我们不再是高中生。
到那时,也许我们会认为如今的决定有所缺憾,可是不后悔就好。
于整个人生而言,身为高中生的这三年并不重要。
允许犯错,允许失败,允许无知。
百无聊赖也可以,愚不可及也可以,作茧自缚也可以。
“百里。”李溯坐在百里颦床沿。忽然间开口后,他极为缓慢地将手从她手心抽出来。
于整个人生而言,身为高中生的这三年至关重要。
他重新盖住她的手,把刚才获得的温暖回报给她。
“我爱你。”他说。
因为高中生也在不停地成长。
因为和你一起。
“啊,别说这么丢脸的话啦!我也爱你!所以我要好好学习才行——”百里颦猛地打他,刚缩成一团,却发觉李溯已经恢复寡淡的脸色起身。
他站着,一边看腕表一边不带感情地说:“你现在下楼的话,应该能赶在上课铃响前进教室。”
百里颦当即一跃而起,套上鞋的同时挥手:“你快走!被宿管老师发现我也要扣操行评分!”
李溯压下笑意,径自踩上窗台,预备重新翻出去时被叫住。
“李溯!等一下!”百里颦拉完校服外套拉链,伸手揽住他脖子,贴过去亲他一下,这才宣布,“好了,楼下见!”
他把她惯坏了。也不知道她能不能这么嚣张到毕业典礼。李溯想。
“楼下见。”说完,他向渐渐被雪掩埋的窗外纵身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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