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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识文等人早上起床, 打着哈欠出门,就发现余渊来人了。
数百来号人整整齐齐地列在前方, 穿着余渊的修士服,在冷风中挺立,可不壮观?
张识文没有吵嚷,也没有惊慌,二话不说回屋搬来小板凳,抄上锅碗瓢盆,坐在余渊一众修士的对面,与他们面面相觑。
随后不久, 其余百姓有样学样,将能用来做武器的工具都翻了出来,连水桶绳子也没放过,瞪着大眼,加入张识文的阵营。
那架势,大有不死不休的意思。
余渊的修士很气愤,认为他们这是在挑衅, 根植于心的傲慢不容许他忍受这样的屈辱, 于是开口骂了一声。可还没来得及发散,那人就被余渊掌门一巴掌拍了回去。
张识文看乐了, 知道这是虎落平阳。他一点也不介意对面这帮人骂他, 甚至看他们越愤怒,心里头就越高兴。
骂骂怎么了?叫得再凶敢扑上来咬人吗?瞧瞧他们这灰头土脸的样儿。
他心说几位仙君可真是厉害, 训人都有一套, 只一个晚上的功夫, 就将这帮眼高于顶的家伙吓成了一群鹌鹑。
郑康不像他, 把小人得志的心情尽写在脸上。
他带人过去起了火, 烧了水,慢悠悠地炖着小粥。等水开后,往里头撒了肉丁和鱼片,用蒲扇把香气都扇过去,再一碗一碗盛到众人手上,美滋美味地吃着。将那些修士看得吹鼻子瞪眼。
空气中弥漫着粥香味的硝烟。
逐晨故意想将他们在外头晾一阵,所以等到日出东升,天色大亮,才从屋里出来。
张识文迅速跳到她身边,眯着眼睛打量对面,与她耳语道:“仙君,你可算是出来了,您瞧瞧他们过来是想做什么?”
逐晨点头:“没事,你们去忙吧。”
张识文脚下不动:“仙君,将他们引到阵法中间来,单论拳头,我们可比他们厉害。若他们敢放肆,大伙儿一起拼了。”
逐晨看他跃跃欲试的模样,分明是想大干一场以了旧怨,压着他道:“别急,你们先散了。待会儿给你们出气。”
张识文听话地应了一声,挥手叫上众人,继续昨日的工作。
余渊掌门见势抬手作揖,想与她招呼,逐晨却没搭理他们,高冷地转过身,去竹屋找师父。
她没看见,身后那几位老头的脸,快被她憋成酱黑色。
风不夜正压着小师弟修习今日的功课。逐晨进来后,风长吟就解放了,蹦跶着冲了出去。
逐晨说:“师父,外面来了好多余渊宗的人。”
“嗯。”风不夜面色如常道,“你去处置一下。”
逐晨用余光窥觑他的脸色:“我看他们是有求于人。”
风不夜淡淡点了点头:“那就叫他们拿出些诚意来。”
逐晨差点笑出声来,她克制住,思忖了会儿,说:“师父,如今朝闻最缺的诚意,应当是人手。余渊有数百位修士,虽说道行都不怎样,但做些杂活,还是够用的。”
风不夜瞥她:“那就叫他们留下几人帮工。”
“可他们有前科。”逐晨一本正经地解释,“我是说,有少部分修士,因品行不端,平日欺压百姓,鱼肉乡里,劣迹重重,导致这里大多人都不喜欢他们,也不知道那些人会不会再犯。若是不解决这个根本问题,很容易引起人民内部矛盾,双方也不能好好共事。”
风不夜没有出声,因为他看出了逐晨眼底那暗藏不住的喜悦,连眉毛都要飞舞起来。
果然,逐晨自己接了下去,显然对后面的计划很是满意:“不过也没关系,求同存异嘛。朝闻与余渊往后的交流应当只多不少,我们可以好好商议,为了两派的长久发展,建议他们将那些会影响双方和谐关系的修士,都清理出去。您觉得呢?”
风不夜盯着逐晨看会儿,细细琢磨她话里的意思。
把着对方命门,拳头还悬在人家脸上呢,那是挺好求同存异的。
他不管逐晨要做什么,外头的那些修士的确该讨个教训,遂应道:“都可。”
逐晨高兴道:“那我就去了?师父可有何意见?”
风不夜抬手一挥,示意她自己拿主意。他对余渊的掌门是看之生厌,没有半点兴趣,尽早打发走就可以。
逐晨于是乐颠颠地出去。
余渊掌门见她出现,再次堆出笑脸,生硬道:“这位道友,请问宗师可在?”
逐晨粲然道:“我师父说,我来处理。”
她拍了拍手,将张识文等人都叫了过来,让他们站在自己身后。
众人不明所以,只晓得听她指派。
风长吟见有热闹,火速挤上前,昂首挺胸,跟门神似的杵在她旁边。
余渊掌门见她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应当比风不夜好对付,暗中松了口气:“好,道友可知老夫今日来是做什么?”
“自然是为了合作。”逐晨说,“朝闻、余渊两派,相距如此之近,是该好好交流一番。”
逐晨身后的人群传来小小的骚动,那些担忧的细碎声音很快被张识文压了下去。
余渊掌门见她客气,笑容不由真诚了两分:“道友说的是,的确如此。”
逐晨极有风度地伸出三根手指:“我朝闻这边,其实也没旁的要求,只有三点,你答应了就是,不答应就算。”
余渊掌门警惕起来,防备她狮子大开口,认真道:“道友请说。”
逐晨:“第一,往后不可再将余渊的百姓送去巽天,或者别的有危险的地方。所谓劳役,一年一月,不可再多。修士不可巧立其它名目,借口向余渊的百姓征收过多的税赋。”
一修士忍不住道:“这是我们余渊宗的事啊!你怎插手我派内务?”
逐晨朝那边走了一步,依旧浅笑晏晏:“自然是看不惯这样的行事作风啊。朴风宗治下向来清明磊落,我师父遵循这规矩,不想与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宗派来往,免坏了自己的名声。”
余渊掌门回头,目带寒光地睨了说话那人一眼。
多嘴什么?自讨苦吃!
他压住胸口烦闷,说道:“道友请继续。”
逐晨点头:“第二,余渊城里的百姓或修士想出来,不可挽留,自由放行。”
掌门痛快点头:“好!”
“第三,嗯……”逐晨沉吟着转过身,在一众修士脸上都扫了一圈,待将他们看得浑身发毛,才笑道,“每月,派五十名修士前来朝闻帮忙。来者皆要听我指令,如有违背,我可自行处置。”
这岂不是要卖身?
修士恐慌起来,当即叫道:“你这是蛮不讲理吧!”
逐晨灵光乍现:“哦,还有第四!”
余渊掌门当即急道:“你方才,不是说只有三点吗!”
“你们不都说女人善变吗?何况不讲道理,历来是你们余渊的传统啊,我不过学习学习而已。”逐晨表情无辜,说出的话却很不客气,“我方才只想起三点便是三点,若想起别的就再往上加,只要我乐意。你们越和我吵,我就想起的越多。不同意的话,现在就可以走了。”
走?走哪里去?
余渊的界碑如今只有风不夜能下,他们要走,就得去别的地方。难道余渊多年的根基就这么拱手让人?
余渊掌门知道她是在故意戏弄自己,拂袖道:“你说!”
“第四。”
逐晨声音莫名冷了下来。她缓步朝侧面退开,露出身后的百姓。
那一张张布满生活风霜,正死死压抑着愤怒的脸庞,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映入众人眼眶。
修士们似乎刚刚发现,在那里站立着的,并不是一群无关紧要的黑影。他们也才发现,原来百姓对自己的憎恶,是如此的强烈。
逐晨宣告道:“凡是杀过人,行过大错的修士,今日,废去修为,以谢其罪。”
余渊掌门沉声道:“你这是何意?”
逐晨一字一句说得清楚:“在我朝闻,讲求人人平等,命无贵贱。既是我的人,我就要替他们讨个公道。”
呼吸声突然沉重,张识文等人攥紧手指,然而长久以来的弱势,还是让他们在对方的注视中生出些懦弱的不知所措来。
随后,张识文伸手一拽,将边上的人拉近过来。众人肩并着肩,手挽着手,带着决然的态度,挺起胸膛,迎上对面的目光。
怨恨、隐忍、悲痛、错愕……从未平等正视过的双方,终于有了能交流的机会。
余渊掌门张口欲言,又几番语塞,在心里大骂逐晨不识好歹。
逐晨不待他反应,已经唤道:“张识文!”
张识文大吼:“是!”
逐晨:“来,你说,当日,是何人将你逼出余渊?是何人,对你任意打骂,肆意欺压。”
张识文早已找到那个修士,再次回忆起多年的心酸,目光的火焰几要将对方烧成灰烬。
他曾幻想过无数次对方落魄的场景,却从不敢肖想是自己报仇,只因对方是修士,天生就比自己高上一等。
此时,他伸出手,直指那人的鼻尖,再无畏惧地说道:“是他!”
他说出来的那一刻,仿佛十多年的郁气尽数疏散,所有的不甘都在此湮灭,恨不得随着眼泪决堤而出。
被点中的修士脸色聚变,额头上冒出层层冷汗,面对齐齐调转过来的视线,他用力摇头,仓惶求饶。
逐晨极有耐心,转向余渊掌门,缓声问道:“这人,交还是不交?”
掌门忍了忍,强颜笑道:“不如再商议商议。他毕竟是我余渊宗……”
逐晨打断他的话,笑道:“你愿不愿意,其实都一样的。今日他既然来了,我就没打算放他离开。”
“张识文!张兄弟……”那修士还带着一点自己的高傲,“我同你道歉,你不要与我计较,我……”
他话音未落,整个人已经飞了出去。
众人看着不知何时靠近的少年,目露惊骇,齐齐退开一步。
风长吟默默收回脚,抬手擦了下自己的鼻尖,歉意道:“不好意思啊,我们朴风山都是先打完再道歉的。不过我现在也与你道歉了,想必你不会同我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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