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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之士[科举]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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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娘子眼神止住了他。

年糕进锅蒸也是一阵香味传来,这种香又不同于鸭肉的香,没有那么浓郁,却让人忍不住早些品尝那股弹牙的口感。

柳贺刚想问他娘家中还有什么吃的,却听院门一响,柳贺开了门,却见一个头圆脸圆的小孩一脸期盼地盯着他:“贺哥,大伯娘!”

“礼哥儿!”

自柳信过世,礼哥许久没上过门了,今日大概是闻见了家中的香味,这才敲了门要过来。

二叔二婶为人刻薄精明,礼哥却有些憨,是个挺讨喜的孩子,之前柳贺在门口溜达时遇到他,他就迫不及待地自爆,说是他爹娘不许他上门,他说的时候眼睛闪闪发亮,一副和柳贺邀功的模样。

柳贺:“……”

怎么说呢?感觉礼哥的性格和二哥二婶中和一下也挺好。

柳贺没考虑到礼哥这个年纪的小孩会上门,纪娘子却早考虑到了,家里除了有馓子之外,还有瓜子和饴糖,恰恰合礼哥这样小孩子的口味。

礼哥吃着糖,眼睛却不住地往鸭肉的方向瞟。

二婶疼孩子归疼孩子,可她一向抠搜,不舍得给礼哥买各样点心,反倒是到了纪娘子这边,虽然纪娘子与二婶关系不睦,她对礼哥却是一直很关心。

礼哥刚来不过一刻钟,院门又被叩响。

此刻雪已经停了,院内院外积了厚厚一层雪,柳贺将院子中间的雪扫了,扫出一条道来,毕竟是春节,柳家还是比平日热闹一些,虽然没有贴春联挂年画,家中又只有母子二人,可不管如何,过节的气氛还是要有。

柳贺本以为来的是三叔三婶,谁知门一开,露出的脑袋竟是纪文选。

“柳贺,过年好啊!”

“过年好。”柳贺把院门开大了些,见院外虽然有脚印的痕迹,可上午的那场雪足够大,要从院外的小道走到门前还是得蹚雪,柳贺顺便把院外扫了扫。

“你怎么有空过来?”柳贺问,“不是说在城里过节吗?”

“今日去古洞村拜访孙夫子,顺路过来一趟。”纪文选喊了纪娘子一声姑,按纪家村的辈分,纪文选他爹和纪娘子是同一辈的。

他上门时带了一壶黄酒,还有一些纸笔:“你几月未出门了吧?纸笔怕是不够用了。”

柳贺进屋要给他拿钱,却被纪文选拦住:“我家里不缺这些,这里有好几年前买的纸笔,若是再不用,怕是要被虫

蛀空了。”

他指给柳贺看纸上虫蛀过的痕迹,不过柳贺还是觉得不好意思,这半年里,纪文选前后赠过他不少东西,他倒是想回赠对方几册书,可惜纪文选一看见书就头大,直说柳贺是以怨报德。

纪文选还带来了夫子的书信。

春节柳贺无法抽身,家中拜祭之事都要由他来做,他打算午后托三叔去一趟古洞村,将节礼带给孙夫子。

“孙夫子让你好好想一想,不必急着决定。”

柳贺打开信,信的内容不多,不过孙夫子一笔一画均遒劲有力,字字舒展,孙夫子一再叮嘱柳贺将字练好,他自己也是这般做的,即便只是平日写的信也丝毫不见潦草。

信中说,他建议柳贺报考丁氏族学。

丁家近几年虽未在科举上有所建树,但成化正德年间有丁玑丁瓒堂兄弟二人分别中进士,且丁玑之父丁元吉为镇江府易学大家,人称易洞先生,靳贵就曾接受过丁元吉的指导。

而丁瓒则是好读医书,考中进士后关注民生,也有医学著作留世,官声一向不错。

“若是在丁家族学,你可以《易》为本经。”孙夫子在信中道,“戒庵公当年便是治《易》的。”

而茅氏的茅鎜虽官做得大,当过浙江布政司右参政,可他官声差,嘉靖三十二年还曾得过“贪”的考评。

孙夫子其余未详说,只在信中问柳贺书读得如何了,又言某日他思考柳贺所留的疑问,眼下可再为柳贺答惑一二。

他信中未有关心之语,可分明一字一句都是关心。

明明眼下天气极寒极冷,可读着孙夫子写来的信,柳贺却觉得胸口滚烫。

这种有人关心的感觉真的很好,不管是纪娘子、孙夫子还是纪文选,他们都是以最诚挚的心对待自己,并不求任何回报。

下午,忙完了家中一切事宜,柳贺与纪娘子一同用过了团年饭,因前一年家中有丧事,按本地习俗,柳贺与纪娘子不便走亲访友,也不能燃放爆竹,只能在家待着,不过到了夜晚,母子二人还是站在院内,看爆竹烟花在空中燃起。

一岁已过。

柳贺晚上照例看书习字,他看到一半有些渴了,正要去取些水来喝,掀开门帘时,却听纪娘子在轻声祷告。

柳贺平素担忧影响纪娘子入眠,脚步总是轻了又轻,此刻他顿住脚步,在黑暗中,纪娘子看不到他的身影,只有书房微弱的烛光透过窗缝泄露进来。

“……愿我儿身子康健,平安顺遂。”

纪娘子没有祈祷柳贺学业有成,也不求他中秀才举人甚至更高的功名,她只愿她的孩子能够身体健康,平平安安就足矣。

柳贺返回书房又看了会书,再出来时,已听不见纪娘子的祈祷声。

柳贺不由想,如果世间真有神灵,他也祈盼纪娘子健康平安。

……

元宵过后,丁氏族学招考的消息就传遍了镇江府的大街小巷。

丁氏族学招生不拘学生来源,社学、私塾以及在家自学的学童均可在此间就读,族学中课业大多由丁氏族人教授,不拘于四书五经,也有诏诰表判及策问的老师,五经之中,丁氏擅《易》,与《易》学一经有深研,但族学弟子也并非都治《易》,也有治《诗》与《书》的。

只以《礼》、《春秋》为本经者少,当然,这是整个大明科场普遍存在的问题,《礼》、《春秋》二经甚至有孤经之称。

因只是参加招考,柳贺并未接收纪娘子给的银子,如果能考上,住宿费伙食费书本费这些当然都要交,如果考不上,带了这么多钱反而是累赘。

抵达丁氏族学的招考处时,屋外拥挤的人流把柳贺吓了一跳。

他粗略一扫,仅他所在的这片小广场上,

与他年龄相当的学童恐怕就有一百多位。

听着众多学童的攀谈,柳贺才知道,为何丁氏族学这般受欢迎了。

丁氏是镇江府望族,族内中过进士举人的就有数名,族学弟子中中过秀才的更是有数位,因而对丹徒知县、镇江知府的出题风格了解甚广,在族学中,弟子们研读四书五经,研习时文,对本省内近几年的乡试、镇江府试及丹徒县试的内容都有研究。

换句话说,丁氏有独特的备考技巧。

当然,院试倒是有些麻烦,毕竟院试由提学御史出卷,提学御史流动性太强,且由朝廷任命,并非由本省内部出人,南直隶各府只能在朝廷任命提学御史之后临时突击,摸清其文风,以写出契合其心意的文章。

柳贺与一众学童一起领了号牌,领号时记录自己的生平、籍贯及学业情况,丁氏族学这边按号牌叫人,喊到一位便进一位。

柳贺的号牌略有些靠后,他等候时,就听考完的学童或哀嚎或振奋,其他学童想细问几句,对方却闭口不言。

“丁氏族学一向难进,去年只收了一十一名弟子。”

“这考场外人人是对手,他又如何会把考题泄露给我等?”

“去年我已来过一次,今次再不中,我便,我便……”

“你便如何?”

“明岁再试,誓以我之诚心打动上苍。”

越等越焦躁,反而叫人心烦,柳贺在队伍中等得无奈了,便闭上眼睛,开始默记自己前些日子看过的文章。

第14章 通过

“那位兄台不是施允吗?他竟也来此了。”

“今年怎的有如此多人应考?”

“就连施允、马仲茂都来了,这两人素有神童之名,若是与我等相争,岂有我等的一席之地?”

好在柳贺记忆力不错,饶是此刻四周声音嘈杂,他依旧耐心背完了前几日看过的一篇文章。

也得益于这些镇江府城内的学童,柳贺听了不少八卦,如施允等才子十岁就能作诗,如方才走过的某某乃是府内名儒之子,又如某某已提前预定了一个名额等。

这些自然与柳贺无关,他站在人群中默默等待着。

府城的学童与乡下的学童可谓泾渭分明,柳贺这些各村社学来的学童俱是身着布衣,眉宇间透着一分局促不安,而府城的学童穿着上却华丽得多,谈起话来自信十足,一副饱读诗书的模样。

“七十六号,罗之伦。”

柳贺是七十七号,待前一位考生入内后,柳贺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他内心并不紧张,他已为这次招考做了半年的准备,人事已是尽了,至于能不能考中就看天命了。

“七十七号,柳贺。”

柳贺名字被喊出的一瞬,其他学童目光便聚在他身上,见他衣着朴素,又不是府中素有名声的才子,兴致很快便缺失了,甚至有学童对着柳贺轻声指点了起来。

“周兄可知,去岁丁氏族学在府城和各县共收弟子一十一名,其中村中社学的有几位?”

“府城录额自然是最多,丹阳、金坛二县学风比之府中丝毫不弱,社学地处偏僻,馆师多是些未进学的童生,得入丁氏族学者怕是寥寥。”

“周兄猜得保守了些,去岁丁氏族学未收一位,却不知他们为何还要来考?”

“丁氏族学招生一向不问出处,你可知,府尊大人下了令,今岁丁氏族学须得多招弟子,以彰本府学风。”

“可是与会试有关?”

“正是。”

这两位学童讨论的,正是嘉靖四十一年壬戌科会试,这一科会试收了近三百位进士,整个镇江府无一人上榜,而在前一科三十八年己未科会试上,镇江府的进士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数量,一科中了整整四位。

进士的多寡正是一府文教成绩的体现,本府一科竟无一位进士,而在四十年的应天府乡试上,一科一百三十五人,镇江府上榜者也无法与苏州、无锡两地相比,此科乡试主考之一乃是无锡人吴情,而此科乡试竟足足招收了一十三名无锡人,主考吴情与胡杰因而有了舞弊的嫌疑,被降职调到了外省。

即便本科乡试镇江府的成绩能以吴情舞弊为由掩盖过去,可镇江府的中举人数却依旧不太好看。

自下一科起,南京翰林院的史官便不再担当应天府乡试的主考,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了科举舞弊的可能性,但下一科乡试镇江府上下都没了借口,若是中式者再少,由府至县都要面上无光。

这才有了丁氏、茅氏等族学多招学童的说法。

……

此刻柳贺交了号牌,便被领入一间空房内。

房子结构与通济社学相当,只是面积稍小了些,房中悬挂着一面孔子画像,堂下,一位儒生装扮的中年男子正坐着,见柳贺入内,他目光往柳贺身上移了移。

“见过先生。”

对方轻轻点头。

此刻柳贺报名时填写的生平、籍贯及学业等的一页纸已到了对方面前,对方看过之后,问道:“依你所写,你十三经俱已读完,便先考你的经学。”

十三经便已将四书五经包含在内,报考丁氏族学的学童中,通读四书五经的也不在少数,只是学童们读是读了,掌握程度却因人而异,因而

需要再加考校。

“以九伐之法正邦国,冯弱犯寡则眚之,后一句为何?”

“贼贤害民则罚之,暴内陵外则坛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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