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京夜献 第122节
第135章 夜杀
一切都不容她多想, 即便凌镜轩对她说了谎,眼下沈鹮也不能退缩了。
她好不容易将海龙王引来海边,此处海水较浅,还能将它封锁片刻, 一旦让它就此逃脱, 它便更加警惕,下次再想将它引来便难上加难。
更何况眼下局势渐好, 有魏家的御师帮忙, 和安王府的御师设阵, 他们说不定真的可以杀死海龙王, 在这一点上, 凌镜轩没有骗她。
可他到底要做什么?
“夫人当心。”霍引突然伸手捂住了沈鹮的眼, 巨大的水花扑面而来,沈鹮扭过头甩去发上的水,再睁开眼去瞧, 海龙王再次异变了。
狮虎鹰传来一声鸣啸, 它很不安, 扑腾着翅膀越飞越高,沈鹮还要安抚它。
“别怕,小花。”虽说别怕, 可所有妖都在这一瞬远离了海龙王,谁都没敢靠近。
方才朝沈鹮扑过来的并非水, 而是瘴毒。
那些瘴毒从海龙王凸出的脊骨中挤出, 由它腹部收气冲破表皮,水柱可达数丈高。沈鹮方才不过是短暂失神, 险些就要被这些瘴毒迷了眼。
她抓过霍引的手看了一眼,瘴毒腐蚀了霍引手背上的皮肤, 好在他的自愈能力很强,只在风中吹了吹便渐渐愈合。
沈鹮越过小花的翅膀朝下看去,水面上的御师都退开很远,只有飞在空中的御师勉强能自保,还有许多船只被打翻,有人浮在水面上,靠同伴去救。
海龙王的身躯在水中翻腾,越翻越高,它在水中没有露出完整的模样,可每一次露出身躯时都会喷出大量的瘴毒,意图将周围的水域完全污染。
一旦这些契妖沾染足够多的瘴毒,那即便是它们的御师也未必能将它们救回来。
“怎么办?”魏家的御师抬头看向沈鹮:“放它走?”
“放它走?!”洛樽怒道:“我安王府的御师为了帮你们设阵困住它,已有七人落水不知所踪!无数契妖都化作引它的诱饵,眼下你说要放它走?那我们的人白死?契妖也白白牺牲了吗?!”
魏家的御师与洛樽对峙道:“这片海域上都是瘴毒,你我待久了也会中毒,更别说契妖,便是不放它走,你可还有更好的办法?!”
又有人说:“难不成它真的是龙?背甲坚不可摧,我们根本无从下手,便是它最柔软的腹部也刀枪难入,再这样耗下去,我们都会死在这儿的。”
魏家的御师闻言,嗤笑一声:“龙?这世间的真龙早已死了!”
沈鹮悬在空中听他们争执,心口砰砰乱跳,她望着黑漆漆的海水,波光粼粼之上是血色的圆月。眼下不能放走海龙王!她有预感,一旦放走,今后就再也抓不到对方了!
兰屿会在瘴毒中被摧毁,东孚也会在瘴毒中湮灭,瘴毒会与当初在妖界时一样,一步步蚕食满云川的妖。
沈鹮握着腰间重刀的手一紧,又被霍引抓住手腕。
她回眸朝霍引看去,海上的风一阵阵吹来,吹乱了沈鹮的发丝,似乎也吹红了霍引的眼。他看向她的眼神带着恐惧与不舍,慌乱与无措,就连抓着她手腕上的手都是冰冷着颤抖。
霍引动了动嘴唇,开口道:“别去。”
沈鹮有那么一瞬不解,她还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可无需沈鹮去做什么,说什么,霍引就是能看得出来。
她方才盯着水面,盯着月色的眼,一如当年闪过他眼前的双眸。
丹阕在赴死之前也如方才的沈鹮一样,她仿佛天生就该为一个族群而生、而死,所以她拥有悲天悯人的心,她极容易与人感同身受,也极容易陷入自我牺牲的僵局中。
云川不会是第二个妖界,事情也未必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沈鹮方才握着重刀的那一瞬,就像是要抛开一切跳下狮虎鹰的背,独自一人与海龙王决斗。或许她没这么想,也没来得及跳下去,可霍引就是看穿了她那一闪而过的意图。
他曾没抓住过她,他也无法阻止丹阕为妖族牺牲,因为那时她是凤主,他看过她为妖族鞠躬尽瘁的一生,也认定了那就是她无法逃脱的使命。
可如今在他面前的是沈鹮,是他的夫人,也只是个……稍稍有那么点儿正义感的普通女子,她不必要为了旁人的人生,为了这个混乱的天穹国而丧命。
“不要去。”霍引抓着沈鹮的手腕变紧。
他怕再经历一场离别,他怕一切无法挽回,他更怕……她如今已是人身,未必能燃出火焰,未必能从深海中脱险。
沈鹮后知后觉,看出了霍引的担忧。
她抚弄被风吹乱的发丝,朝霍引露出一抹浅笑道:“你放心,我才不会去送死。”
说完这话,沈鹮还是抽出了腰间的重刀,一簇蓝色的火焰直朝水中的海龙王而去。她抓紧了狮虎鹰的毛发,让小花俯冲海面,待到贴近海面时,沈鹮才将重刀刺入海龙王恰好翻过来的长满长足的腹部。
伴随着狮虎鹰的飞去,重刀在海龙王的身上落下了一道深深的伤口,伤口中流出了许多瘴毒,可伤口还是在众人的眼前渐渐愈合。
沈鹮举着重刀对着那些人道:“看见我手中的刀了吗?我能破开海龙王的身躯,也能破开诸位的,事已至此,若谁敢退缩,那我便先杀他祭刀!”
“你、你疯了?!”有人道。
沈鹮擦去脸上的海水,拔高声音道:“不信者,大可来试!”
沈鹮话音刚落,竟真有御师临阵脱逃,霍引见那人骑着契妖欲走,霎时间释放了自己的妖气,一道道气劲在海面上空荡开,连着正在修复伤口的海龙王都发出了痛苦的哀嚎。
无数妖随妖气而尖鸣。
那个想骑着契妖离开的御师被契妖从肩背摔下,直直地掉入水中,涛涛海浪沉沉浮浮,若非有人拉他一把,他便要呛死在水中。
有人看穿沈鹮的契妖原来不是那只狮虎鹰,而是坐在她身后的男子,其能化身成人,且妖力强大,足以震慑四海。
洛樽沉声让安王府的人配合,再有魏家的御师带头,那些零散的御师亦不再退缩不前。
飞入海中的妖就像是陷入了无底洞,沈鹮知道,海龙王的死穴不在旁处,而在它的下颚,只要能将它的头引出水面,再困住它的身躯,她便能将它下颚处的东西挖出来。
没有了龙的妖力,它的身躯便不会再愈合,更会被瘴毒侵蚀得爆体而亡。
御师与海龙王两方焦灼,沈鹮不断去找契机,耳畔也不断能听到有人或妖的哀嚎声。
她身上湿透了,不知是海水,还是紧张慌乱之下流出的眼泪。
如今沈鹮的脑海中就只有一个念头——杀了海龙王!
只有杀了它,这些人的牺牲才不算白白牺牲,只有杀了它,或许妖界曾经的悲剧可以避免!
“相公,护我!”沈鹮看见了一丝可乘之机,她没有犹豫便跳下了小花的背。
狮虎鹰一声嚎叫,霍引甚至来不及去阻止她,便看见那一抹小小的身影坠入了深海,他的世界一刹静谧。
风声、水声、人声,全都离他而去。
霍引突然明白,沈鹮就是会做出与丹阕同样的举动,因为她们本就是同一个人,一个死而复生,再死再生,生生死死也不会更改的人。
海上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爆破,展开了巨大的水花,砰地一声,兰屿群岛,地动山摇。
飞在天上的契妖连带着御师纷纷坠海,便是狮虎鹰也掉进了海水中,谁也没看清方才发生了什么,他们只有一个印象,便是那个举着蓝火重刀的少女跳海了。
紧接着又是一阵爆破,海水荡开,层层叠叠,竟将洛樽等御师冲上了海岸,撞在礁石或船只上,有的扑上了沙滩,只能远远看向血月之下波澜的海面。
狮虎鹰似一只无主慌乱的鸟,在海上寻找沈鹮的身影。
沉静,再沉静。
洛樽站上了船头远远看去,那看似汹涌的海面下,其实已经许久没有传来任何动静,爆破声远离,就连呼号的海风也似乎变得安静了起来。
所有人都在等,等海龙王出现,或者沈鹮脱险。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看见了兰屿岛上的变故。
“洛大人,兰屿上都是火把!”一群人指着兰屿开口:“那些人趁着兰屿的阵界破了,竟冲了上来,他们是谁?到底想做什么?!”
洛樽脸色一沉,突然想起什么,立刻道:“糟了,是调虎离山!”
有人借由沈鹮引来海龙王,这样兰屿的御师与守卫都会第一时间赶来防御,却忘了后方危机。如今东孚早不在兰屿掌控之中,野心之人虎视眈眈,将他们调离,那些人便可彻底占据兰屿主岛与群岛,挟持王妃、世子,让东孚彻底易主。
“我们得回去!”洛樽正要离开。
方才还与他们一并向海龙王搏斗之人拦在了他们的面前,冷着一张脸笑问:“回去?回哪儿去?洛大人还是留在此处,哪儿也别去为好。”
“你、你们!”洛樽气得双手颤抖:“你们与那沈昭昭是一伙儿的!”
“那丫头?谁知道她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方才接过沈鹮腰牌的御师道:“也许还真是我们的人也说不定,但她如今已死,说什么都没用了,兰屿、东孚,皆为我主所有。”
洛樽气急攻心,竟呕出一口血。
他远远地看向被火把环绕的兰屿群岛,安王府已在火光下完全显出了轮廓,他有些担心自己的女儿洛音,突然想起他在离开兰屿时,吩咐过宋廖好好看守防护,若宋廖在,这些人何至于如此轻易便占领了兰屿?
是宋廖已死,还是说……宋廖叛变了?
洛樽扶着心口,慢慢坐下:“你们究竟是谁?明明是我东孚人,又为何要为他人卖命?!”
“待我家主人大计得成之日,你便会知道我们是谁了。”那人笑道。
洛樽浑身发寒:“你们……不是要兰屿?”
“兰屿?一个早就在我们掌控中的东孚,到手了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我家主人要的——是天下。”
话音落下,海岸上除却风饕声,也唯有粼粼月光闪烁。
突然一簇光从海中迸出,海水倒流,又刹那扑向了海面,像是一座巨山灌溉下来,打得众人措手不及,船只碎裂。
躲在船舱中的人勉强保命,再出船舱去看海面时,他们瞧见了一条扭曲恶心的龙头,犄角竖立朝天,众人心中顿时生出了无限绝望。
洛樽道:“完了……”
空中飘零了点点水迹,赤红从海中被冲到了水面,所有人都以为那是血月映照在水面上的粼粼波光,待近了才看清那是竟是一片片血色的梧桐。
海上龙头翻转,数道金光闪出,如剑似刀,破开水面,连带着一个渺小的身影,落魄地站在了海龙王的下颚处,却显得那么威风凛凛,如傲世之雄。
沈鹮紧紧攥着蓝火重刀,感受刀柄棱角的锋利,几乎刺破掌心。
第136章 大树
入水时, 沈鹮什么都没想,她按照本能的反应,做出了本能的选择。
身体砸入深海,近距离看到如沉海之山一样的海龙王出现在自己面前时, 沈鹮有那么一刹的畏惧, 却无后悔。
沈鹮手中的重刀,用力地刺入了海龙王的下颚, 划过坚硬, 几乎在水中擦出火花, 再往下破去, 连着那块肉, 沈鹮用力去挖, 去拽。
无人能破坏得了真龙的身躯,就连白容他自己也找不到杀死自己的方法,更何况沈鹮并不了解龙, 所以她的刀虽刺进了海龙王的下颚, 却没那么容易将龙之物剔出来。
她没有时间画符, 肺中的气在一点点减少,若再僵持下去,她一定会淹死在海里。
可沈鹮还是闭紧了嘴巴, 用力抓着重刀,一刻也没敢放松。
她的刀只环着那样物件半圈, 沈鹮便彻底失去了力气, 她的眼前变得越来越模糊,因为长时间没有呼吸而头晕目眩, 像是有无数根针在刺痛她的神经。
她以为自己要死了。
这个时候沈鹮才觉得有些后悔,倒不是后悔跳下海, 而是后悔没能好好与霍引作别。
都说人在濒死前会迅速回顾自己的一生,沈鹮的一生很简单,其实不用去回顾,基于她记性好,所以任何细节她都记得很清楚。可在某一个时刻,沈鹮突然回忆起了一些应当不属于她的画面,那些画面似曾相识,好像前不久才经历过。
非是看见,而是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