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在上 第48节
这话说得颇为不客气,龙四海眨了眨眼,不知道常修哪里来这么大的火气,然而见他面色实在不虞,便也只得作罢,抿了抿唇让八荒先行离开。
“说罢,什么事儿这么恼火?”
八荒走后,龙四海转头看向常修,满目疑问。
常修答非所问,却反问她:“燕太子挺好?”
见他满脸嘲讽,龙四海眯了眯眼:“你这是什么意思?”
常修轻嗤一声,垂首看她,一字一顿:“小臣是在问殿下,那燕太子,可是如八荒一样好?”
龙四海身子肉眼可见地一顿,眼神却飘向了别处:“什么八荒?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这反应无疑是印证了常修的猜测,心中怒火越旺,脸上笑意却更甚:“燕无疑进京那日我也在,看着他只觉眼熟,却又不知为何眼熟,直到他刚刚叫你。”
“‘殿下,我送您回去……’这话我可听过不少次。”
常修的语气十分确定,龙四海一滞:“你乱猜些什么?”
“乱猜?”常修挑了挑眉,“殿下,你可知你一说谎,眼睛就开始乱飞?”
说到这里,他不禁哂笑一声:“难怪我两年前翻遍了蜀国上下都没找到他人,原来是回燕国去做太子去了。”
龙四海眯了眯眼,抬头看他:“你,你找八荒做什么?”
“自然是找杀害明苑的凶手,”常修咧开唇,露出森森白牙,语气渗人,“燕国的太子,成了蜀国的驸马,与你和离,又杀了当朝工部尚书……好戏,真是一出好戏。”
“都是你瞎猜的,那燕太子怎么可能是八荒?再,再说,八荒又为何要杀明苑?”
她故作镇静的模样常修却一点儿也不买账,语气幽幽:“这话问得好,咱们不妨先将此事禀报给陛下,再请了燕太子来,在陛下面前好好说道说道。殿下觉得如何?”
“不行!”拒绝的话脱口而出,龙四海转头看向自己这个过分敏锐的朋友,忽而有些头疼,挣扎了片刻,默认道,“他很快就要回燕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何苦添乱?”
燕太子曾经是蜀国驸马,这事情一扯出来便是一屁股的烂账,于八荒无益,与她也无益。
昨日从皇宫里回来后,她想了一晚上,做出了无数分析假设,最后得到的结果都是两人大抵是不可能成的……
八荒还有不到半个月就要回燕,她也不可能嫁去燕国,所以这可能是两人最后一次相见了。她已经打定了主意,与他开开心心地过这最后十几天,给彼此都留个好念想。
“他要回燕?那你是不是要和他一起回去?”常修眯了眯眼。
他并非生气于八荒是燕太子一事,而是生气眼前人的态度。
明明三年期已经和离了,怎么转眼又和那人搅和在一起?还帮他说话,她是亏还没有吃够不成?
想到这里,常修言语里带上了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点了点她的脑门儿:“你就真的那么放不下?”
微凉的手指点在她的额头上,龙四海往后轻轻一躲,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左右我不会嫁去燕国,他过两日也得走了,你就放我们俩过两天安生日子,可好?”
他们俩?
常修气笑了:“我的好殿下,你还真是被美色迷了心智不成?他有什么好的?这蜀国上上下下的男人任你挑,你还挑不出个比他强的?阿风也罢,公孙澜也好,哪个对你真心少了?哪个不比他强?”
可是谁都没他好。
这话龙四海自己在心里说了,当着常修的面却终是不敢说出口,只道左右两人是成不了的,过了这几天,他一离开也再不会回来了。
“你就当我是被美色所迷,索性便让我沉迷两天吧……”她转头看向长袖,眼中带着几分请求,又带着几分疲惫。
常修满腔教训的话忽然一下便说不出口了。
“你……”他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左右陛下肯定不会放你去燕国……”
片刻后他又妥协似的道:“这事我可以帮你瞒下来,但是你叫他注意些,他在这通京里的熟人可不止我一个。过两日阿风也要回京,你们若是在他面前露了馅儿,那可就怪不得我了。”
他这话有松口的架势,龙四海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意,千答万应。
“对了,你可知道钟贵妃开始为小六相看驸马了?”她忽然话锋一转。
常修一顿,垂下了眼帘:“知道,怎么了?”
这模样让龙四海拢起了眉头:“怎么了?常大人,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可就再没有了。”
常修看她一眼:“这些事我自知分寸,不劳殿下挂念。”
“自知分寸……”龙四海撇撇嘴,“明日小六被旁人娶走,我看你上哪儿哭去。”
龙四海与龙明娇有三分相似,姐妹俩撇嘴的神情却是十分相像,常修忽而想起那日龙明娇向他提起此事时目中的期待。
他不由低头看向自己一双手——素白修长,却沾满了血。
他做得是世间阴狠血腥的差事,从头到脚,从心到眼都盛满了恶。
他这样的人,配得上那样无畏无惧,像是小太阳似的姑娘吗?
他有些迟疑,有些害怕。
这还是这些情绪都被他极好地隐藏在了眼底深处,龙四海瞧不见,只知道他像是木头桩子似的,有些怔愣。
从昭狱出来,天气正好。若是按往常,她必定要在外面转悠一圈儿,可是如今惦记着南诏的事情,便也没什么心情瞎逛,径直回了公主府。
今年照往常还要更加寒冷一些,刚刚立冬,哈一口气便已经能够化作白雾缥缈。公主府的腊梅开得正茂,满院子都是腊梅香气。龙四海坐在院子里,围着火炉仍觉得凉,便又叫阿昭取了个袖炉来揣在怀里,一边煮着喝秋天的桂花蜜,一边看些闲书。
冬天凌冽而清爽的空气掠过鼻尖,进到肺里,让龙四海没有来得觉得舒畅,微烫的茶水入肚,又解了室外寒冷。冬日的阳光懒懒散散地照在身上,虽然没几分暖意,却仍旧让人变得昏昏欲睡起来。
不多时,她便仰躺在椅子上,将书搭在脸上,幽幽睡了过去。
阿昭想要扶她进屋,刚刚唤醒她,却被龙四海嘟嘟囔囔地拒绝了,无奈之下,只好又拿几个手炉放在罩子里,搭在她身上。
四五个手炉在水貂皮的罩子下渐渐散发着热量,龙四海越睡越热,再次迷迷糊糊地睁眼时,发现太阳已经落山,而自己鬓角竟然已经被热出了汗。
这一觉睡得颇为舒服,她伸了个舒服的懒腰,唤来阿昭为她沐浴。
浴室里,水温正好,洗去了她一身黏糊糊的汗液,龙四海泡在池子里,忽然听见外面有些响动,以为是阿昭进来了也没在意。
来人径直走到她身后,又用木舀盛起池中热水缓缓地倒在她肩上,一阵淡淡的草木香气飘来,龙四海忽然转身,直直撞进来人一双墨色漆黑的眼里。
转得太急,她脸上沾上了些水珠,有一颗正好落在眼角上头,眼看便要滑进眼里,八荒伸手将它拭走了。
他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带着凉意,连带着指尖都是凉的,略带粗糙的手指拂过她的眼皮,龙四海眨了眨眼。
“你怎么进来了?”
“臣来侍候殿下沐浴。”
不怀好意。
龙四海心里想着,却也乐意,便将身子转了过来,双手撑在池边,轻声道:“伺候本宫沐浴可是有规矩的。”
“规矩?”八荒眨了眨眼,眉宇间闪过一丝错愕,“什么规矩?”
龙四海声音清浅:“想伺候本宫,得先脱衣服。”
这话说得直白,八荒一下呆住,直到看到龙四海脸上笑意,这才反应过来,龙四海又在逗他。
“殿下,这可是你说的……”
浴室里水雾蒙蒙的,他声音里带了些哑意,飘在满室水烟里,很是朦胧。
龙四海点头看他,只觉他墨色的眸子似乎也染上了水汽,闪着光。
他微微勾唇,当着龙四海的面,一件一件地脱下了自己身上衣物。
先是外袍,里衬,中衣,露出漂亮的肌肉线条,龙四海的目光沿着这些线条往下,再抬起头来看他,眼里意味分明。
她目光大胆又直白,八荒平日里冷静清亮的凤眼里带上了些旖旎颜色,唇角微微上扬,染了些不常见的媚色,随了她的意,低头褪去了自己身上最后一块布料。
“殿下,这样,可合规矩了?”
他声音更加哑了,双目灼灼地望着龙四海,耳根上却早已染上了深红。
浴室里光影朦胧,两旁的烛火摇曳,暖光透过水雾落在他的身上,忽明忽暗。
因为常年练武的缘故,他的肌肉紧实而精致,上面纵横交错的伤疤为他这美平添了些触目惊心的意味,龙四海趴在水池边将之一览无余……她的目光落在那些明显是新添的疤痕上,微微蹙了蹙眉。
八荒见状,沿着她的视线也瞧见了自己身上的伤,以为她觉得难看,忽而有些无措。
他身上最显眼的一道疤从他肚脐右侧一直到了胸口,横在他的身上,像是一只蜿蜒的蜈蚣。他下意识地想将它遮住,抬起手来,却又不知该如何遮挡。
“下来吧。”龙四海转过了身去,声音如常唤他。
八荒见状,更是以为这伤疤扫了她的兴致,垂了眼帘,抬步进了浴池,又不敢靠她太近,生怕更惹了她厌烦。
龙四海见男人虽是进了浴池,却与她隔了一帽子远,挑了挑眉:“你就是这么伺候人的?”
话里没有丝毫责怪的意味,反倒带着些引诱,然而八荒一心以为她嫌弃自己,下意识地忽略了这话里的情愫,便只垂了头不敢回她。
龙四海不知他又想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无奈似的看他一眼。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蔫儿了?
既然他不过来,便只好换自己主动。
龙四海侧过身子去攥住他的右臂,而后双脚一蹬便来到了他身边,凑到他身前,双手转而搂住了他结实的腰身。
她脸上因为蒸气泛着浅浅的红,抬起头来,一双眼含情看他,话里是撒娇似的揶揄:“燕太子真是不会伺候人,还要本宫亲自来……”
不过一眨眼的工夫,人就到了自己怀里,八荒还没摸清状况,一动也不敢动:“殿下?”
他以为她嫌弃他身子难看。
他知道她素来喜欢漂亮的东西。
一双黑眸微微睁大,里头是只有在她面前才会有的不知所措,龙四海看得心中一热,在他湿润的红唇上轻啄了一下。
他身上凉气还未完全散去,嘴唇仍旧冰凉,在热气腾腾的浴室里吻起来却格外舒服。龙四海没忍住,又亲了一下,唇齿在他唇上研磨缠绵。
八荒在她缠绵的亲吻里渐渐地回了神,伸出双臂将她搂进了怀里,转守为攻……
他身上的草木香气和着澡豆的清香萦了两人满身,龙四海被亲得有些缺氧,脑子开始发昏,八荒却还不肯停,吮吸轻咬着她的下唇,舌尖,伸出舌头在她嘴里扫过,似是想将她的气味吞吃入腹。
昨日早上她的逗弄让他不上不下的难受了好一阵子,如今逮到机会,他便无论如何也不肯轻易放过。这一吻绵长得要命,直到两人都快要在这浴池里闭过气去,龙四海才使了些力,堪堪推开他。
他眼中水雾更浓,墨色更深,头上发冠松散,鬓间的发也浸上了水,拖着她的身子将她抱在怀里。龙四海低头看他,透过水光的折射,那道蜿蜒的疤也多了两分旖旎颜色。
她伸出手去,轻轻地抚上他身上疤痕,光滑却又凹凸不平的触感让她微微一愣。
八荒止住她的手,抬头看她,声音沙哑:“很难看吧?”
龙四海点点头:“难看。”
听了这话,他水盈盈的眸子里有些难过情绪,伸手想要遮住那疤,却被龙四海拨开了。她的手掌在那道长长的疤痕上轻轻拂过:“是不是很疼?”
她从前在战场上也常常受伤,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也不算少,只是这些年在京中药膏涂着,药汁子泡着,那些痕迹也消散了七七八八。
她身上最惊险的一道伤是左胸口的一道箭伤,擦着她的心脏过去的,只差分毫便能要了她的性命。最后,那伤口化作了一个小小的圆点,现在已经淡得快要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