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季老根不在意地随便点了点头:“我跟你婶子有几句话要说,你先坐着喝水吧。”
他给季奶奶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自己出来。
兰花婶嘴角一僵:不是,怎么还真让她喝水呢?她就不信王淑珍没把她的来意添油加醋地说给他听!
季奶奶脊背挺直,眼神飘忽,死活不朝他那边看,语气也平铺直叙听不出任何情绪来:“我们没什么好说的,等下明伟倒是有话要跟你说。”
季老根没想到老伴竟然真的像大儿媳妇说的那样强硬起来了,闻言不禁眯了眯眼,正准备说点什么时,季明伟便回来了。
“奶说得没错,我确实有话想跟爷爷说。”季明伟不紧不慢地跟着队长和族里的几个长辈进了堂屋,语气也是不疾不缓,“除了爷爷,还有大伯和建强作为事主也是应该在的,哦,背后撺掇建强害曼曼的建国也应该要叫来的。”
一想到路上拦住他的栓娃所说的话,季明伟的眼底便升起了森森寒意。
如果是季建强还能勉强说是小孩子不懂事的话,十二岁的季建国总不能还不知道大鹞子山代表什么了吧!
他们就是想要曼曼的命!季明伟此刻无比清楚这一点。
第6章
季老根瞳孔微缩,眉头紧皱。
老大不是说这回就是建强调皮跟季曼开了个玩笑嘛,怎么又跟建国扯上关系了?
“家里几个小孩子之间的玩笑闹腾,怎么还把队长和淮叔公你们给请来了?快坐快坐。”季老根镇定心神,上前迎了他们几步,嘴上还不忘给大房的孙子开脱道。
淮叔公名叫季兴淮,是杨树大队季家族里最有威望的长辈了,按辈分算的话,季明伟和季曼这些小辈得叫他大太公了,族里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或者谁家有什么需要人作证和做主的时候,大家都会叫上淮叔公和其他几个同样德高望重的族老。
至于杨树大队的队长于大成,虽然不是季家族人,但是,他的地位决定了他在这种场合必然不能缺席。
在其位就要谋其政,再加上季明忠生前又是个与人为善的好人,尽管并不是很想掺和这种家务事,季明伟求上门了,于大成还是二话不说就来了。
总不能真的眼睁睁看着季老根和季家大房把二房的两个孩子给欺负死吧!
一想到季曼都伤成那样了季家人还不肯掏钱送她去镇上卫生所,于大成的脸色就好不起来。
要是季家真的穷得揭不开锅,那也就算了,只能怪造化弄人,偏偏众所周知季老根和大房手里还捏着二房攒给季曼治病的钱。
虽然外人并不知道二房到底留了多少钱下来,但是,这笔钱的存在就决定着季家不能以没钱的名义不送季曼去卫生所。
季家二房还有季明伟这个男丁在呢,大房就摆出了这副吃绝户的姿态来,要是不及时刹住这股不正之风,大家都有样学样的话,那杨树大队还要不要名声了?!
“老根叔啊,曼曼这回可伤得不轻啊。”于大成和淮叔公他们对视了一眼,没有直接回答季老根,率先开口感叹道。
季老根老脸一僵。
不给医药费送季曼去卫生所这事,他做是这么做了,但这并不代表他不知道这事做得不对。
他也心虚着呢!
季曼被人从山上找下来的时候浑身都是血,头上的伤口清晰可见,他以为这个傻孙女肯定没救了,才默许了老大媳妇的建议,不给季奶奶和季明伟医药费,让季曼在家等死。
为了一个命不久矣的傻孙女花那么多钱,反正他是舍不得的。
哪怕明知道会被人背后说嘴,他也强忍着那一丝心虚,将狠心进行到底。
于大成现在等于是把事情摊到他面前来了,逼着他直视自己的狠心面目,他当然笑不出来了。
当面被人说嘴打脸,跟背后被人说嘴闲话,差别还是挺大的。
“……咳,是伤得不轻,还好这孩子福大命大……”他清了清嗓子,厚着脸皮若无其事地说道。
淮叔公浑浊的眼睛瞥了他一眼,声音沙哑:“是挺福大命大的,换个人估计早就被你霍霍没命了。我要是明忠,晚上就要来敲你的窗户,问问你这个好爹怎么能那么狠心。”
季老根低着头讷讷不语。
“老根啊老根,你可真是糊涂又狠心,明忠生前护曼曼护得跟眼珠子似的,结果他刚走两年你这个当爹的就想要她的命,你丧良心啊!”淮叔公痛心疾首地指着季老根的鼻子破口大骂。
说一千道一万,这事怎么说都是季老根和大房丧良心,如果季明伟没找到他们这些族老,他们也不好擅自插手人家的家事,但季明伟都找到他们这些老骨头头上了,他们当然要站出来说几句公道话。
于大成也附和道:“老根叔,不是我这个做晚辈的非要横插一手,您这事办得确实是不漂亮。”
端水进来的王淑珍先是耐着性子给他们送上了水,才插话道:“嗐,什么要命不要命的,曼曼这不是没事嘛!小孩子家家皮实着呢!我家几个孩子小时候也经常受伤,动不动破皮流血,过几天就好了。也就是明伟紧张妹妹,还非得带去卫生所开药,不然的话,随便弄点锅底灰就能止血了。”
闻言,季明伟拳头紧握,牙关紧咬,恨不得上前去掐住她的脖子问她有没有心!
曼曼流了那么多血!头上破了那么大的口子!她竟然拿小孩子的蹭破皮作比,她是不是当他们都是傻子?!
淮叔公先给季明伟递了一个安抚的眼神,他很是瞧不上季家大房的这个儿媳妇,见她跳出来,连骂都懒得骂她,而是对季老根说道:“你们家就是这样没规矩?我跟你这个当公爹的说话,你媳妇都没说什么呢,儿媳妇倒跳出来插话了,还真是奇了怪了!”
季老根的脸色已经僵得不能再僵了,淮叔公这是一点脸面都不给他留了啊!不过,老大媳妇确实不像话……
“老大媳妇,闭嘴!这没你说话的份儿!”他眉头紧皱,怒气冲冲地斥责道。
王淑珍在季家张扬惯了,到了族老面前也不知收敛,这下撞了铁板,连向来看重她的公爹都翻脸了,她脸上自然挂不住,嘴唇嗫嚅了几下,最后什么也没说,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地退到了角落里。
淮叔公的脸色这才好了一丢丢。
季老根粗如老树皮的双手不住摩挲着手上拿着的老烟枪,脸皮微抽,小心地觑了淮叔公等人一眼,试探性地说道:“要不下午让明德带曼丫头去卫生所看看?”
季明伟沉声回道:“我上午带曼曼去卫生所检查过了,也拿了药。”
季老根的目光转向他,眼神意味未明。
季明伟眼神沉着稳重,丝毫没有畏惧之意,直接直视了回去。
季老根在桌上敲了敲烟枪:“既然都带她去查过了,那你还把淮叔公他们叫来,这又是唱的哪一出?总不能是埋怨我这个当爷爷的没有跟着去吧?”
老大媳妇乱插话确实是没规矩了一些,但她说的话倒是提醒了他,要是季曼确实不好了,那季明伟找上淮叔公他们上门兴师问罪还有点道理,可季曼这不是好好的没事嘛!
人没事,他当然也就没必要心虚愧疚了。
季老根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腰板也就挺得越直。
闻言,季明伟耸了耸肩,颇有一种“爷爷你是不是老糊涂了”的架势:“爷爷,您忘啦?我一进门的时候就说了,我是请大成叔和太叔公他们来论个公道的。”
“我之前跟大伯娘也说过,既然大伯娘死活不认,那咱们就把建强和曼曼带来对质,到底是谁说谎谁黑心狠毒,一问就知道了。哦,还有栓娃和建华也得一起。”
季老根当然不是真的忘了,只不过是刻意想要避开这个话题而已。
他自己身上刻薄孙女的坏名声已经洗不掉了,难不成还要因为同一件事把孙子的名声也给赔进去?
季明伟当然不会给他避开的机会。
没等他说话,季明伟便风风火火地将等在季家外头的栓娃、刚从外头玩耍回来的建强和放学回来在屋里躲着的建华拎了进来。
季奶奶也配合地把刚睡着不久的季曼抱了出来。
建强还没意识到二房的这个堂哥是要跟自己算账,被季明伟拎着胳膊拽进堂屋的时候还一副哇哇大叫的不满样子:“你别碰我!疼疼疼!我要让我娘揍你!用棍子打你这个坏蛋!丧门星!”
季明伟脸色不变,只眸色又深沉了几分,拧着他的胳膊把他扔到季老根面前,什么也没说,一副早就习惯了只好听之任之的样子。
淮叔公等人脸色愈发不好。
季老根也黑了脸,骂道:“建强你瞎说啥呢!明伟是你哥!”
季建强在爷爷面前还是不敢大小声的,不情不愿地小声嘟囔道:“我才不要叫他哥!”
季建华嬉皮笑脸地打圆场:“嗐,建强就这臭脾气,惹恼了他他啥不能说的话都说,明伟你甭跟他个小破孩计较。”
他还不知道栓娃把他是幕后主使的事情说了出来,还以为自己只是季明伟捎带拎出来的,吊儿郎当地坐在板凳上,眉眼间满是恣意,瞧不出一丝害了堂妹的心虚来。
季明伟微微一笑:“我当然不会跟小破孩计较。”
要计较,也该跟他们这些大一点的人计较才对。
季曼还没睡足,再加上失血过多,整个人蔫蔫的,靠在季奶奶怀里望着自家哥哥,不高兴地瘪了瘪嘴。
凭什么不跟建强哥计较啊!
凭他长得丑?凭他想得美?还是凭他心肠坏?
谁还不是个小孩子来着!
季明伟上前从奶奶怀里接过季·不高兴·曼曼,轻声哄道:“曼曼乖,哥哥不会放过害你的人的。”
他伸手用轻柔的力度拍了拍曼曼的背,用正常的音量对她说道:“曼曼,来,告诉哥哥,你昨天为什么会去鹞子山?又是怎么走到大鹞子山那边去的?”
虽然季曼不认识队长和淮叔公他们,但听到哥哥突然在这么多人面前又问了这个问题,再加上他刚才在自己耳边说的那句话,她立马就明白了那些人是哥哥请来的帮手。
既然帮手都来了,那她当然要好好说说自己的委屈咯!
她又复述了一遍自己的经历,最后委屈巴巴地总结道:“建强哥好坏!”
没等其他人说话,栓娃便不甘寂寞地插话道:“才不是!是建华哥让建强骗你上山的,他说让小傻子去鹞子山探路,要是小傻子都没出事,证明山上不危险,淑珍婶儿就没理由拦着不让建强上山了,他以后就可以带建强上山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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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季曼刚刚被季奶奶从被窝里挖出来,没听到季明伟之前直指季建华才是幕后黑手的话,骤然听栓娃这么一抖落,杏眼圆瞪,不敢置信地看向哥哥,见他轻轻点头,脸上的委屈之色愈发浓重。
她招谁惹谁了!
她明明那么乖!怎么一个两个都想弄死她呢!
建强原本就经常欺负她,再多这么一宗欺负人的事儿也正常,可这同一宗事放到季建华身上,她还真搞不懂这位二堂哥唱的是那一出。
他们俩平时压根没什么交集,年岁差得大,吃喝玩乐都不在一块,能结什么梁子?
这没仇没怨的,他一个还在上学的半大小子突然在背地里把亲弟弟当枪使害她这么一个小傻子,图个啥?
季曼的疑惑也正是众人的疑惑。
淮叔公有些浑浊的眸子紧紧盯着脸色大变的季建华:“建华,你有什么想说的?”
季建华如今才十二岁,即便平时心眼再多,东窗事发以后也很难继续装成若无其事了,脸色已经难看得不能再难看了。
他沉不住气,王淑珍这个当娘的更沉不住气,当即就从角落里冲了出来,揪住他就要破口大骂,一脸痛心疾首:“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弟弟是个憨货,你跟他开这种要命的玩笑干啥啊!你只当你是在逗闷子,你弟弟就当了真啊!我早先就跟你说了嘴上要把门,你这臭小子怎么就是不听呢!瞧把你堂妹给害的,还不赶紧给曼曼道歉!”
眼看着甩锅是甩不掉了,王淑珍情急之下便想到了弃车保帅、避重就轻。
也就是,承认自家俩孩子确实做了坏事害了季曼,但断然否决他们俩就是黑心狠毒对堂妹下黑手,将这件事定性为建华和建强兄弟俩开玩笑,不小心牵连了季曼。
在这件事上,存心有意和无心之失两者之间的差别太大了,她怎么说都不能让两个儿子成为有意加害堂妹的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