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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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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靠在马车上与赶车的老蔡有一茬没一茬说话的枣糕见她出来,跳下了车,举着手里纸包裹着的夹馍递了过来:“樊记的肉夹馍,方才老蔡排队买的。”枣糕不乱说话,肯做事之外还有些好吃,不然也不会取了个名儿叫枣糕了,不过这一点,在卫瑶卿看来无伤大雅。

待得卫瑶卿接过那包肉夹馍,枣糕才松了口气,拍了拍胸脯:“还好小姐没事,担心死奴婢了!听说青阳县主打死了一个官家小姐,尸体都被翻出来了呢,那位小姐的父亲嚷着要告宗室呢,还好小姐没事,青阳县主没为难小姐吧?”

嘴里还有些苦涩的残留,卫瑶卿并未动手里的肉夹馍,闻言只是笑了笑,颇有几分意味深长:“青阳县主请我吃了一顿饭,自是要回礼的。”

“还好还好,大概县主也想通了,这求不到崔九公子,关小姐什么事。”

“走吧!”卫瑶卿没有纠正什么,回头看了一眼热闹的青阳园。

回来的时候经过长房,调来的羽林兵将长房围的水泄不通,进出森严,从羽林兵不耐烦的神情中也能看出世人对卫家的看法。

离长房不远处,就是卫瑶卿的祖母周老夫人的荣泰苑,自从卫同知出事之后,周老夫人就病倒了,省去了他们每日的请安,说起来,她还未来得及拜会一下周老夫人。在卫瑶卿的印象里,即便周老夫人有些偏颇长房,但对于几个小辈还是不错的,唯有在与崔家结亲时,劝过卫瑶卿一回,可惜小姑娘抱着崔家九郎这个所谓的“贵婿”不肯撒手,周老夫人也无可奈何。卫家人口简单,唯一不大对盘的就是西院黄老夫人并卫同光那一家子,自从周老夫人病了之后,已几个月没有走动了,倒也省心。

走到荣泰苑,周老夫人身边的紫鹃将她带了进去。

黄花梨木的床上围着厚厚的纱幔,窗户只撑开了很小的一个口,整间屋子带了几分病恹恹的味道。

现在是初夏,周老夫人的床上却盖了两层厚厚的被子。

“老夫人,六小姐来了。”

“咳咳……六姐儿大好了?”隔着纱幔,里头人影晃动,似是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扶老身起来!”

端着药进来的红珊连忙快步走到床边,与紫鹃将周老夫人扶了起来,拿厚实的枕头垫在了周老夫人的身后。

卫瑶卿走过去,福了福身,喊了声:“祖母!”

“六姐儿大好了?那就好!”

卫瑶卿低头看着拍了拍自己的那双骨骼嶙峋的手,抬起头来,饶是早有准备,在看到周老夫人的那一瞬间也惊讶不已:在卫瑶卿的记忆里,周老夫人身子骨硬朗,气色一贯很好,时不时的还能与西院的黄老夫人对上一番,可没想到一场大病却让她变成了眼前这个样子:脸色有些青白,两颊已深深的凹了进去,眼下这幅样子,绝非长寿之相。

见卫瑶卿看着她,周老夫人收回了手:“祖母老咯,病去如抽丝,怕是护不得你们多久咯!”

卫瑶卿只觉得眼前瞬间模糊了,眼前的周老夫人似乎与她自己的祖母身影渐渐重合,祖父官至正一品大天师,却一辈子只守着祖母一个人,将祖母护在她的臂弯之间,没有妯娌妻妾的纷争,祖母一辈子都保持着那份单纯与善良,直到病逝之前,她从实际寺匆匆赶回,她还握着她的手埋怨祖父:为什么要将重任交到明珠儿身上,祖母还未来得及看明珠儿嫁得良人……

“六小姐,别哭了!”紫鹃的声音提醒了卫瑶卿,她眨了眨眼,隐去了眼中的泪。

哭也要有那个心疼你哭的人才是,就算明珠儿哭的再伤心,再也没有人会不顾一切去替她扫平让她痛哭的源头了。

“祖母,大夫怎么说?”卫瑶卿反手握住了周老夫人的手,周老夫人有一瞬间的触动,方才六姐儿的样子绝对不是假的,想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六姐儿,听祖母一句劝,崔九郎再好,也绝非良人。”

“好,一切听祖母做主。”卫瑶卿点头允了,“上一回险些丢了性命,我已经想通了。”

“好,那就好。”周老夫人拍了拍卫瑶卿的手,眉头舒展,似是终于了却了一桩心事。

“崔家请来了太医院的杨老大夫,开了几帖药,却……”一旁的红珊忍不住道,收到紫鹃眼风的那一刻才不敢说了。

紫鹃得了周老夫人的眼色,笑道:“杨老大夫的药还是不错的,老夫人最近已大有起色……”

卫瑶卿根本没有理会紫鹃的掩饰,而是仔细看了片刻周老夫人,突然开口问:“那符医呢?有请过么?”

第7章 夜半

符医,也属阴阳十三科的一种。

术士,天下奇人也。说起来,大楚朝看重术士,为术士者,不忌男女,只看手段高低也是有缘由的。大楚北面是匈奴,靠的是大楚的男儿筑起的血肉城墙,南面衔接的是南疆,昔前朝皇室刘家被太宗所灭,逃到南疆,南疆原本也盛行巫蛊,而前朝皇室刘家,得天独厚,出尽术士风采,逃到南疆之后,发展更甚,是以大楚开朝以后便有南刘北张之说。以术制术,这是当年太宗皇帝打下天下时定下的方法,时有张家先祖张天师救驾有功,自此大楚对术士开始看重,设阴阳司,术士也不再是曾经下九流的职业。

阴阳十三科种类繁多,实际寺为大楚朝的国寺,现今的主持天光大师便是当朝国师,实际寺那一脉最擅长的就是帝王将相最看重的国祚,王朝盛衰之术,逢乱世必起,是以,国祚自古以来便是阴阳十三科中地位最高的一科。而张家最擅长的是阴阳十三科中煞气最重的点煞,即除鬼除恶,因为煞气太重,张家每一辈中点煞最多的那个人往往不得善终。除国祚、点煞外,还有符医、风水、摸金、测算、炼丹、通阴阳、奇门、天罚、巫、蛊、咒,统共十三种,又叫阴阳十三科。

“崔司空身边的魏先生过来瞧过,只可惜魏先生并不擅长符医,只留了几剂镇痛的符水。”红珊藏不住事,回答的很快。

紫鹃瞪了她一眼,叹了口气,知道再瞒下去不过欲盖弥彰罢了,这才道:“六小姐可能不晓得,阴阳司那些大术士们可不是能轻易请动的。”

她当然知道!张家灭门之后,右相乔环倒台,阴阳司中大换血,能留下来的,不是保持中立不问外事的,就是程厉盛那边的人,而她犯事的大伯卫同知是乔环的门生,这等情况下,请的动精通符医的术士才怪。

卫瑶卿看向周老夫人:“祖母,先时一直未来得及说,自从上回险些丢了性命之后,孙女便开了阴阳眼,孙女想学阴阳十三科,想学符医。”

她越说声音越低,似是也知道羞愧。

周老夫人只当她看到自己的病容,孝心而起,因着卫同远这个现成的例子在,倒也没对卫瑶卿抱多大期望,只拍了拍卫瑶卿的手:“好,好,六姐儿长大了,知道心疼祖母了,你父亲的书房里阴阳十三科的书不少,你可以去瞅瞅,没准啊,哪天咱们卫家也会出个女天师出来。”周老夫人说这话,有一部分的感动,更多的却是安慰卫瑶卿。不管怎么说,六姐儿有向上的想法总是好的,再者说,六姐儿如今才十三岁,年纪还小,还能惯两年,两年之内能学个什么?到及笄时,就要开始考虑亲事了,这一点爱好,想必很快就会淡去的。

“放心,祖母!一定会的。”卫瑶卿却是一脸肯定。

从荣泰苑回来,卫瑶卿也未立刻着手符医的事情,周老夫人对她的手段并不相信,这一点都不意外,换作她,一向不懂事的小孙女突然有了这等能耐,她也是不会信的,所以,这一切还要个契机。

入夜,一声少年短促的轻呼声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不少人只是将醒未醒一瞬间,又重新进入梦乡。卫瑶卿披上衣裳,取了那把桃木剑出了门,越过卫府的高墙,喘了喘气,这具身体到底不比她明珠儿自己的身体,饶是内家功夫吐纳的口诀她没忘,习了几个月,却远非她明珠儿自己的身体所能比的,长于山野江湖的明珠儿可是自幼便习的功夫。

卫府的位置有些偏,毕竟与长安城中多数的官宦之家相比,底蕴太薄,卫府当年可谓一家上下全靠卫烈一个五品中郎将养着,府邸位置自然不会选的太好,而卫府一旁不远处就是一条通往外郊的小道。

卫瑶卿追了上去,小道的尽头是一处丛林,而丛林深处,她抬眼,看到了一座座石碑,这是一处坟冢。

现在是丑时,阴气最盛的时候,眼前有些虚渺的白烟,遮住了视线,卫瑶卿抽出了一张符纸,口中默念了几声,而后一声轻喝:“破!”

眼前白烟散尽。

“香梨,香梨,你做什么呢?”

“救命啊!”

“鬼啊!”

……

熟悉的声音在呼救。

卫瑶卿一抬头就看到了不远处被“香梨”压在棺材板上的小纨绔卫君宁,裤子扯了半边,许是看清了“香梨”的真面目,小纨绔早没了那等风花雪月的心思,开始拼命的维护自己的贞操。

原本想要过去的卫瑶卿突然停住了脚步:“何大人,又见面了。”

有两人从树后闪了出来,这位在民间声名远播的何青天大人整理了一番衣衫,看了眼身边那个早先时候被吓过去的钦天监监生:“我们过来看看。”

那位钦天监监生虽说脸色发白,不过大抵是见人多了些,比起白天要好了不少:“见过卫六小姐,听何大人说起过你,学生愧疚。”

这监生的模样,一看就是来练胆的,一般想要走术士这一道的人,免不了练胆这一遭,不然,就如这个监生一般,看到阿飘的一瞬间就昏了过去。而练胆,有什么地方比丑时的坟冢更适合的呢?

“无碍,你通阴阳眼不久吧,一开始总是有些害怕的,慢慢的就不怕了。”卫瑶卿说着侧了侧身,让一个神情恍惚,抱着脑袋的阿飘走了过去,还顺手拿下了它手里的脑袋,替它安上去拨正了。

那位钦天监监生看完她做罢这一切,“哼唧”了一声,再次昏了过去。

按理说,正常人是看不到这些的,但是现在是丑时,阴气最盛的时候,而且又是在这一片极阴的坟冢这里,普通人也能看到一些平常看不到的东西。何太平脸色发白,明显也看到了方才那一幕,不过他比那位钦天监监生要镇定多了,即便如此,还站在原地,看着卫瑶卿:“卫六小姐好手段,本官佩服!”

“晚些再与何大人聊,家弟顽皮,小女先去将家弟带回来再说。”卫瑶卿说着走了过去,手上三张符箓瞬间贴在了“香梨”的后背之上。

“香梨”挣扎了两下,动弹不得,一脸的不情愿。

不得不说小纨绔胆子还是挺大的,见状,连忙呼叫:“六姐,六姐,救命!”

卫瑶卿走近“香梨”一把拉住了“她”的后背,而后,何太平只看到那位卫六小姐伸手一拉,竟从那个粉衫女婢身上拉出一个红衣女子。

被阿飘离了身的香梨立刻昏了过去,小纨绔一脚踢开了身上的香梨,逃也似的奔了过来,死死的抱住卫瑶卿的脚不肯撒手:“六姐,六姐,吓死我了,呜呜!”

第8章 机会

卫瑶卿踢了一脚小纨绔,许是惊吓过度,就算挨了一脚,小纨绔也不肯放手,眼看那红衣阿飘就要逃脱了,卫瑶卿手上一甩,甩了一记朱砂印上去,那红衣阿飘仿若未觉,逃也似的跑了。

卫瑶卿低头,却见小纨绔卫君宁正死死抱着她的脚看着那个从坟冢爬出来的小童子,那小童子脸色青白,两颊之处两团深深的腮红。

何太平藏在官袍里的手微微发抖,莫看他现在镇定的一动不动,实则当真是一步都走不动了,别人不知道,但他何太平见过太多了:这等模样打扮的童子多半是富贵人家殉葬用的,那诡异的模样,看着就不是什么活物。

那小童子身高与趴在地上的小纨绔卫君宁持平,两人对视了半晌,那小童子咧开了嘴角,笑了起来。

这模样,或许小童子活着的时候还算可爱,但眼下却阴森可怕,饶是胆大如小纨绔卫君宁,也尖叫了一声,昏了过去。

那童子神情一呆,想要去拉卫君宁,冷不防头顶上覆上了一只手,卫瑶卿低头与它对视。

“回去!”

童子挣扎了一下,似是不高兴了,张开嘴巴,想要咬一口卫瑶卿,卫瑶卿却眼疾手快的伸手拍了一记童子的后背,一下将童子扇回了坟冢里,顺便踢了三脚:“老实点!”

那晃动的墓碑才安静了下来。

做完这一切,卫瑶卿才转向何太平:“何大人,您还好吧!”

“尚可。”何太平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那小女带家弟就先走一步了。”

“等等!”这等情况下,那个钦天监监生还昏了过去,就算他何太平自诩一身正气,也不想在这里多留,这般近距离的接触这等阿飘,他何太平还是头一回,想必也永生难忘。

“卫六小姐可想进入阴阳司?”

少女提着昏过去的弟弟,脚下顿了顿,转身望了过来:“何大人,您能助我进阴阳司?”

即便何青天声名远播,但这样的手段,怕是没有的。

果然,何太平摇了摇头:“不过,本官能给你一个进入钦天监的机会,六小姐若是侥幸能进钦天监,有用得着本官的地方,自是义不容辞。”

“什么机会?”卫瑶卿果然停了下来。

何太平笑了笑:“钦天监广收天下术士,三年一度,最近的一次就在两个月后,各州府县名额几乎都已经定了。当然,六小姐这般厉害,要进入钦天监也不过时间问题,只是,若错过了这一回,就要再等三年了,而三年后,就算六小姐不急,家中晚辈也该急了。”卫瑶卿如今十三岁,再等三年就十六岁了,家中晚辈怕是开始张罗卫瑶卿的亲事了,到时候再想进钦天监,怕是比现在更难。

女子不比男子,不管是钦天监还是阴阳司,女子的数量都远远少于男子,不是说女子在天赋上逊于男子,而是多数在钦天监、阴阳司为官的女术士都是自幼天赋过人,早早进了钦天监、阴阳司的,如卫瑶卿这等后天开出阴阳眼的,因三年一比的规矩,往往因为亲事、年龄等事情错过了这一番机遇,而男子就比女子要好得多,没有这些顾虑。

大楚朝算是民风开化了,长安贵女能在长安城中骑马游街,国子监也招收官宦女子,甚至几代前还曾出过帝姬,但那是在没有皇子的情况之下,有皇子的情况之下,公主永远是公主,成不了帝姬。这一点上看来,到底千百年来的看法,不是一朝一夕所能改变的。

各州府要考钦天监的术士一年前就应当上报了,但她三个月前才成了卫瑶卿,自然错过了这样的机会。

三年的时间,足够她做很多事了,她自然不会放弃,何太平误打误撞,却也掐中了她的命门。

卫瑶卿反问他:“何大人有办法助小女?”

“本官手里的举荐名额还未定下人选。”何太平的意思是,若卫瑶卿答应了,这个名额就是她的了。

“那何大人需要小女做什么?”何太平虽然是个声名赫赫的青天大老爷,人也不错,但是年不到三十就做到四品京兆府尹,固然少不了他自己的能力,乔环的提拔,同样的,何太平也自有一套自己的为官之道,他绝对不会是个烂好人。

沉着、冷静。眼前的女孩子给他的感觉没有错,这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少女。所以,今日青阳那般羞辱她,她肯隐忍,必定所图甚大。想到这里,何太平有一瞬间的犹豫,头一回,面对眼前这个十三岁的女孩子,他有些发憷了。但是,眼下的状况,他实在无人可用,不管这个女孩子想要图什么,有卫同知这层关系在,有些时候,应当也是可以信任的吧!

对眼前的女孩子有了重新的定位,何太平自然不会再将她当成普普通通的少女,也不再隐瞒,直道:“本官现在无人可用,素日里,自是少不得你帮衬一二。若是你进了钦天监,走得顺的话,对本官也是一大助力。”这个意思就是卫瑶卿一旦进入钦天监,两个人就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说这话时,何太平也有些担心,他怕眼前的少女不会同意。无疑的,一个有实力的术士,最明智也是最快的上升路途便是保持中立,与他呆在一条船上,恐怕少不了他人的打压。

“可以。”没想到眼前的少女答应的飞快,没有半点犹豫。

“你确定么?你可知道本官现下的情况?”何太平终究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少女眼风淡淡的扫了过来,半旧的长裙却穿出了几分端雅:“放心,有多少妖魔鬼怪,驱了便是。”

这话无疑是狂妄的,但配合女孩子漫不经心的模样,却偏偏又奇怪的理所当然,何太平仔细的打量着眼前的少女,察觉到他的打量,少女不慌不忙的站在原地,即便是手里提着一个半夜与“鬼”厮混的弟弟,却不见半点局促,反而姿容端雅。何太平愣了一愣:这样的气度,绝不像一个毫无底蕴的卫家养出来的女儿,即便是那等传承数百年的世族,也只有族中最出色的女子可以与之比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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