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路(十二)
虽然这般想着,但姚公子难得的心里怅然起来,还有几分理解姚大人每每恨铁不成钢时骂他的那些话了。
实是对比太明显,差距也太明显,把姚公子从前心里那些得意给抨击得一丝儿不剩。
真是说多了都是一把泪!
渝州府失踪案幕后黑手已伏法,主谋乃慧觉寺清德大师的消息一出,整个渝州府内外宛如投下了一颗石头一般,掀起了轩然大波。
而这颗石头波及到的范围慢慢的流向了其他州府,有时常在慧觉寺购买香茶的香客们不敢置信,还有上淮的世家们觉得事有蹊跷。
人家一个得道高僧,早就脱离了世俗凡尘,怎还会犯下滔天大案?
可事实上,早就证据确凿,人赃并获,被他们收买的庵堂管事和十师兄以及被收买的府衙的捕头们都画押招供,事实摆在面前,再容不得抵赖。
随后还有一些传闻渐渐从城内流传出来,说本次能把失踪案的幕后主使逮住,多亏了渝州府学的四位学子,这四人恰好在城外目睹了姑娘们采花后失踪的事儿,作为一个读书人,虽然手无寸铁之力,但也容不得这些恶人逍遥法外,于是,便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报给了府衙姚大人。
姚大人一听和失踪案有关,当即询问了一因果,随后便派人打探一番,证明这四位学子们并未说谎,于是带着人亲自捉拿了一干主谋和帮凶人等,并带回了府衙审查。
这一查,越查越心惊,原是这清德大师有一癖好,爱诵经作画,可他心里污秽,竟然丧心病狂到用女子鲜血作画,并且还在清德大师所住的禅院里发现了大量的血画,随同姚大人前往去捉人的捕头们事后都声称这位清德大师简直泯灭人性。
用女子之血做画,也亏他想得出来?
况且,为了让这些女子们毫无抵抗任由他们作恶,先是在城外的花刺上用刀削得尖尖的,随后在那刺上摸上了红花粉,让姑娘们神志缓慢,逐渐陷入昏睡,接着便买通了庵堂的两位管事,让他们负责取那些姑娘们的鲜血送过去给清德大师作画用,更甚是为了不让这些姑娘察觉有异,管事在每次取完鲜血后还会给姑娘们倒上治伤止血的上好要粉,虽不至于一夜之间就让伤口痊愈,但对普通人家的姑娘来说,整日的操劳,尤其在采花之时难免被刺伤着,手上有几条痕迹也自不在意,所以也就没发现自己被人在睡梦里给取了血。
可那红花粉,偶尔用上一次并无大碍,若是时间过长,必然会对身子有危害。
姑娘们知道每次采花都会在城外歇上一夜,又加上没受到伤害,心里虽然有些惶恐,但逐渐还是被放下了,等清德大师被捉住之后,城内曾失踪过的姑娘们顿时就慌了,哭天抹泪的咒骂着清德大师一干人等。
家境稍好一些的人家,忙带着姑娘去医馆求医,家里贫寒的人家原打算自生自灭得了,幸得府尹姚大人派下来的大夫挨家挨户的把脉就诊。
一时,姚大人被渝州城的百姓封为了姚青天。
而这时,先前那关于府学四位学子最初揭露了清德大师恶行的事儿也被姚大人给亲自证实了,证明那谣言所言非虚,的的确确是这四位学子临危不乱,在发现此事后并没有打草惊蛇,反而深入虎穴了一番,最终把这令人震惊的消息告知了他,所以才有这埋藏数年的令人唏嘘的事儿被揭露了出来。
这四位学子正是姚大人的独子姚未、院试前三的郁桂舟、白晖和施越东四人。
四位出自府学的学子悄无声息的做下了这等大事,院首自然早早知道了消息,难为他一把年纪了还被这事儿给弄得心惊胆战的,逮着四人训斥了一番,无外乎是他们太过大胆,在发现问题时就应及时报给官府而不该擅自做主往深了查,这次是他们运气没被人发现,若是这种行为不加以约束,以后碰到这等事没这次好运了又该如何?
训斥完了人,院首跟付举人说起这事儿时还带着几分愠怒:“你说,他们怎就不想着万一出事儿了怎办,敌众我寡之际,冲入敌营本就不是上上之策?”
付举人跟院首的意见相反,他手指在茶盏沿口摩擦了一圈,等院首说完才接了话:“我倒是觉得他们有勇有谋,第一次出了事儿知道返回,不做匹夫之勇,第二次带了防身的利器小心探寻,一路上并未留下任何让人怀疑的蛛丝马迹,在查完了事后也并没有冲动,反而把此事上报,可见心智□□,做事稳重。”
况且这种案子又不是两军交战,只是个普通的恶人作恶罢了,那清德大师在渝州受人遵从多年,早就放松了警惕,自以为把所有关节人物都给买通,哪晓得几名年轻学子盯上了他?
付举人说的,院首也无法辩驳,只是没好气儿的看了他一眼:“你倒是说得好听。”
“要不然呢?”付举人摊摊手,“此事已有定局,何况爹你不是万事不管的吗?又岂会担忧几名学子了?”
“你这说的何话!”院首道:“虽我不认同你说的那郁学子有大儒之才,但他和其他几名学子确实十分聪慧机敏,若是有个闪失,也是府学的损失不是?”
本次府学的考核,院首也已阅览过,也更亲眼见证了这几位学子都是读书的好苗子,入学几月便能追上入学几年的学子,在府学里也算得上拔得头筹的一波人,院首自是更加关注了几分。
付举人只淡淡的微笑,丝毫没揭穿院首的另有用心。
只最后,在父子俩谈心结束时,放了茶盏的付举人仿佛不过是随意一说道:“我打算收那郁桂舟为弟子。”
院首诧异的看着他:“你可想好了?”
“自然,”付举人已经暗地里观察这位郁桂舟好久了,他的勤奋和天资都看在眼里。其实院首曾没说错,有天资的学子比比皆是,尤其在文风盛行的地方,所谓的天才更是随处可见,但,付举人见过许多天才,包括他自己也自小被人夸赞,却都缺少了一股能搞事、能做事儿的劲。
世道上从来不乏天才,但缺少会另辟蹊径,开创道路的天才。
院首知道这个儿子打小就有主意,他如今说出来必然是做好了决定,又一想那位学子确实不错,有能耐,给付举人做弟子好像也不亏,便同意:“既然你决定了,便选个日子,行个拜师礼罢。”
付举人点头。
这时候这对父子都忘了,拜师这事从来都是两人,一师一徒。
如今,画上少了徒弟的影子。
且说兰院四人,在姚大人把他们的大名给报出去后,四人受到了强烈的关注,临近几个院子里还时常有学子跑来问他们经过,如何揭露罪行,如何全身而退等等,言语之间更是钦佩异常,一时,府学里,四人风头无两。
见他们在府学的呼声渐高,有人就不乐意了。
儒派的弟子在上回彭海输给了姚未后,很是安分了一阵儿,加之又有顾生从中说道,也不在急于报仇雪恨,准备谋定后动,先观望观望,谁知这一观望,他们倒是发现,原来姚未那院子里住的是院试里的头名、次名、三名。
再加上姚未在比试时突然连赢两局,跟他们之前调查的草包情形完全不同,这一联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先是还有人按耐不住,想去找茬,结果自己倒是碰了壁,几句话的功夫就让自己在众人面前出了个大丑,若非当时有顾生跟着,还不知道要丢脸到几时,有了这一出,儒派的人对兰院其他人也有所顾忌了。
一个压根不出名,只是在院试里走了好运道的头名就这样难以对付,那早已在渝州府内被人称赞的次名、三名不是更难?
不过现如今儒派里头已经压不住了,眼瞅着仇人和仇人帮凶声誉越来越高,在城内城外都被人津津乐道,还摇身一变成“捕头”破了案,把他们给死死的压住,越来越多的儒派弟子都动了心思。
顾生一干人等已经压不住了。
或许是同样起了心思,已经不想压了,以彭海为首的儒派弟子早就摩拳擦掌,怂恿着彭海给那几人下战书,趁着他们明气大躁之时,狠狠的压他们一头,以壮儒派声誉。
彭海虽说着要考虑考虑,但眼底的精光已经说明他被余下的儒派弟子们挑动成功。
也是,输在了一个草包手里,自然是急着想要挽回声誉的。
等怂恿着下战书的学子们离开,余下考量多一些的学子们则把目光看向了中间的顾生。在这些学子眼里,顾生虽年幼,但同样也考了院试第四名,且为人最是有勇有谋,况且他在府学里待的时间比他们任何人都长,又拜了位举人为师,在他们之中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位。
顾生虽长得阴沉精致,但最喜走保守路子,他并不看好彭海等人此次的豪情壮志,说了自己的打算:“既然他们想要去探探那几位的底,那就让他们去吧。”
正好,他借机才能看清双方的实力。
有人还有些疑惑:“彭师兄远不是那几位的对手,此次却明显意动,不知是有何底气?”
按理说,彭海输给了只是被操纵的姚未,而这姚未在此之前在渝州境内的名声并不好听,因此,他背后那几人的实力就已是触目惊心,彭海正面对上那几位,不是拿鸡蛋碰石头,必输无疑吗?
知道些内情的不由小声的在旁边解释:“彭师兄那里近日得了位高人,有这位在,自是觉得能把上次的面儿给赢回来。”
“是谁?”
“到底是哪位高手?”
学子们七嘴八舌的说起来,被围在中间的顾生却淡然一笑,听着卖着内情的人吐出了一个名字:“是宣和。”
果然,这个名字又是引得人群一阵躁动,宣这个姓并不常见,在渝州以及旁边的江、晏两州只有一户人家姓宣,乃是魏君母族白家的姻亲,虽白家嫁到宣家的是一位庶女,但宣家在晏州几代经营,也是当地的豪门大族。
宣家这一代小辈里最有名的便是这位叫宣和的。
据闻幼时进学,五岁做诗,十岁能文,见解独到,得大儒亲自教导,如今年十九,三年前已是秀才功名,待下一次乡试,已经沉寂了几年的宣和乃是乡试头名呼声最高的人选。
这样的人,不好好温习课业,准备来年的乡试,竟然来到渝州跟彭海等人处在了一起,着实令人吃惊。
最令人惊讶的是,彭海是怎么请到宣和的,以他在渝州府的名望,远远比不上白晖施越东等人,竟然能跳过前边的天骄跟宣和搭上线,这又是学子们百思不得其解的。
桃林下,彭海果然跟宣和说起了比试的事儿。
宣和身材高大,性子也最是豪爽,听到渝州府还出了这几个人物,倒是表现出一副跃跃欲试之态,道:“若是你说的几位也同意,大家切磋一番也是挺好的,正好我也想会会渝州府的各位学子。”
彭海一听,顿时大喜过望,有了宣和,加上他和其他的学子,要对付兰院那三人想来并不是太难的事?
彭海急着一雪前耻,得了宣和的肯定就迫不及待的准备把这消息给等着的儒派弟子们,他一走,宣和带来的书童上前几步,对着仰头像是要接桃花还一脸沉醉的宣和道:“公子,这人分明就是想借你铲除对手而已。”
宣和嘴唇微微荡开一圈笑意:“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
只是,别人的恩怨情仇与他何干,他来渝州,本就是为挑渝州府素有盛名的学子比试,查验自己的不足,为乡试做准备罢了,其余的,他一概不插手。
只是,那彭海说的人里,恰好全是他挑上的对手,既如此,他也懒得去单独挑,这样一起来一次解决想来更是让人热血沸腾。
书童见自家公子信心满满的样子也不由笑了起来。
渝州、江州、晏州,他们家公子已经在江、晏两州小辈里所向披靡、再无敌手,只要再挑过这渝州府内最有名望的学子,那就真的是在这附近几个州内横着走了。
不过,依他说,他们家公子已经挑完了江、晏两州,凭着这个,也足以在乡试里傲视群雄,偏生他们公子,说什么渝州府文风鼎盛,学子更为优异,非要过来跟渝州府的学子们比上一比。
可纵观这几个舟,这第一人的位置舍他们家公子还能有谁?
书童莫名自信飞扬起来。
今日,郁桂舟又听了付举人的课,等做完了抄录,学子们依次出去,他整理了下,正要跟先生告辞,却被付举人拦下。付举人等人坐下,看了看他手边的记录,满意的说道:“你入学也有六七月了,本夫子的堂你向来不曾缺席,且一直抄录在侧,这月余下来,你认为本夫子教的如何?”
郁桂舟自然道:“先生能把自己的经历毫无保留的传授予学生们,实乃学生之幸。”
会来事儿更会说话的学子付举人更是满意了,他当即说了一番似是而非的话:“既如此,本夫子已挑好了下月中的日子,你也可派人接了家人过来见礼。”
郁桂舟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月中,什么见礼?
他顶着茫然无知的表情,纳闷的问道:“敢问先生说的是何意?”
“怎么,你不懂?”付举人瞪了瞪,这才想起没说清楚,随口问道:“本夫子要收你为弟子,你意下如何?”虽问着,但付举人一派轻松,似乎十分笃定郁桂舟会同意一般。
“......”意下如何?
郁桂舟当然是拒绝啊!
付举人这人什么性子,他听了几月的课,偶有接触,实在是太明白不过,收弟子,确定不是收弟子玩吗?
作为一个要努力刷前程,并没有多余时间陪伴先生玩的学子,他实在是爱莫能助。虽说想要一口回绝,但郁桂舟也不想得罪先生,脑子里想着措辞,小心翼翼的说道:“学生多谢先生抬爱,只拜师一事儿事关重大,学生需得问过家里人再做决定。”
付举人显然愣住了。
或许他从来没人拒绝过,神色更是不可思议,仿佛再说:你确定吗?
随即,付举人回过了味儿,表情莫测的看着他:“你说得也有理,回去同家人好生商量商量,本夫子等你回信。”
“多谢先生体谅。”郁桂舟说完,告辞离去,等离了学里一些距离,立刻大步朝兰院走了回去。
刚踏进兰院,就听里头传来几道热络的声儿,吼得最卖力的姚未一见他来,几个走到郁桂舟面前,整个人喜形于色:“郁兄,你可回来了,告诉你个好消息。”
郁桂舟大起大落的心微微放下,还饶有兴趣的问道:“姚兄的好消息指的是何?”
姚未回头跟白、施两位相顾一笑,回头拍了拍郁桂舟的肩:“我爹说他把咱们的事儿已上报给了朝廷,就等着上边给咱们发文书下来了。”
这种文书是大魏专门颁布下来给并未做官的人一种口头褒奖,会在当地府衙登记在册,若是读书人得了朝廷的褒奖,若是出仕,会在上峰哪儿留下不少好评,若是不做官,也能让人记着曾做过的好事,受人敬仰。
“是吗,那得多谢姚大人了。”郁桂舟真心诚意的道。
虽说姚大人为他们请命多是因为里头有姚未在,但对缺少在朝廷哪儿刷好感的郁桂舟来说,姚大人还是为他下了个及时雨。
当地官员破获了大案,多是把功劳算在自己头上,在吏部哪儿留个案底,以后升迁考评凭着这些调个好位子。就像当初在谢家村,他把稻田养鱼的法子传出去,虽在十里八乡里得了好名声,实际上在朝廷跟前儿一点好印象都没刷到,唯一实惠的就是当日在院试时因为县太爷给他写的那几句好话,让他分了个好些的号房罢了。
再比如别的,除了这种事儿,当官的赏些金银财宝就了了。
这次失踪案的事儿,郁桂舟原也以为姚大人会赐些东西过来就完了的,哪知道竟还会特意给他们四人申请文书下来,给他们申请了文书,那作为当地官员,姚大人就不能在吏部留下案底了,对姚大人而言,这其实根本不划算。
毕竟,他们还只是读书人,而姚大人已身在官场,政绩对他更为重要。
姚未摆摆手,一副大爷的模样:“这算什么,你们不知道,我回去把咱们要扬名江湖的事儿给我爹一说,好家伙,”姚未一手拍在石桌上,双手比划起来:“我爹竟然说咱们这做法真真是惊世骇俗,还说咱们能想到这个,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这不,收集东西比我还积极呢?”
说完,姚未直接翘起了二郎腿,压根就忘了他爹听说这事儿时,定定的看了他好半晌,良久才说了一句:“败家子也有好运道,”还说遇到这几人,姚未真是上辈子烧了个好香。
姚未定定然的想着:也不瞧瞧他是谁,他可是姚公子,看人的眼光能差?
郁桂舟含笑听他说完,才道:“既然有姚大人帮忙收集,那咱们也可以开始动手了,都说琴棋书画,琴谱已在收集,不如从棋开始,你们觉得如何?”
白晖和施越东都说没问题,那姚未自然也没问题,相反他比谁都急着等书面世。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左右如今没事了,”姚未突然问:“郁兄,方才见你回来时面色恍惚的,可是有事?”
郁桂舟摇头。
拜师这种事,还没下定论,他也没同意,现在自然不能说出来。
姚未刚挑起眉要追问,就听院门有人扬着声说道:“住兰园的几位学子可在,在下儒派弟子品芳,特来给几位送信。”
送信?儒派弟子?
四人面面相觑,心里都升起了一股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