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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旭负手在院子门口默立了会儿, 之后才转身回去。
叶榕已经强撑着坐了起来, 正在吩咐丫鬟们伺候自己穿衣。桂圆站在床边, 一脸的谨慎与着急。
“大奶奶, 您身子还没好彻底, 还是躺下养着吧。”大爷没在, 桂圆也不敢擅自做主, 让主子起床。
桂圆才说完这话,顾旭便撩珠帘从外间走了进来。
桂圆忙走到顾旭身边,行了个礼说:“大爷, 您劝劝大奶奶吧。”
“你们都先下去吧。”顾旭打发了屋里的丫鬟。
桂圆一愣,继而才福身应着道:“是。”
顾旭抬腿,朝叶榕走去。
叶榕道:“大爷答应了妾身的, 让妾身去看自己母亲与哥哥。”
顾旭抬手轻轻握住妻子柔软的手臂, 道:“答应你的事情,自然会办好。只是……你身子还虚着……”
“我没事。”叶榕扯唇笑, 朝顾旭露出一个略显疲惫乏力的笑容, “在床上躺了好些日子了, 想出去走走。若是不麻烦, 大爷便让我今儿去见见她老人家吧。”
顾旭道:“我带你去。”
顾旭亲自陪着妻子一起去京兆府大牢, 他事先跟顾晏打过招呼了,所以进牢里探犯人, 非常顺利。
只是牢里阴气特别重,即便外面天还热着, 但是一进牢里来, 叶榕就觉得冷得浑身不舒服。
顾旭给她带了披风,帮她披在了身上。
叶榕想,这样的地方连她都受不了,何况是母亲。
牢里的狱卒请着顾旭与叶榕直接去关押叶老夫人的地方,将人领到了后,狱卒笑着说:“顾大爷,虽然咱们大人打了招呼,让不必为难。不过,这毕竟是重犯,万一出了事情,下官可是难辞其咎……”
“所以,还是希望顾大爷可以抓紧些时间,不要为难兄弟几个。”
顾旭道:“放心吧。”
那狱卒连忙说:“那小的谢过顾大爷了。”
说罢,解了挂在腰带上的钥匙,将牢门打开后,识趣离开了。
看到自己的女儿女婿来,叶老夫人依旧端庄坐着,面不改色,身子也是一动不动。
“娘!”
叶榕见母亲穿着死囚的囚衣,头发散乱,面色蜡黄憔悴……她再也忍不住,哭着扑了过去。
“娘,为什么?”叶榕平时也是端庄大方的世家宗妇,但是此刻呆在自己母亲跟前,她就十足一个小女人了,“您为什么要那样做?”
叶老夫人说:“榕儿,娘平素是怎么教你的?别遇到一点事情就哭哭啼啼,你得记住自己的身份。”
“你是侯府的嫡长女,是国公府的嫡长媳。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就算别人都倒下了,你也不能倒下。”
叶榕哭着说:“可是那样……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坚强的活着,真的很累。其实很小的时候,她也很羡慕三妹,因为不管她做错什么事情,只要她撒撒娇,爹爹都会哄着她护着她。
“人活在这世上,哪里有不累的?”叶老夫人始终肃着一张脸,“你还有女儿,还有儿子,你必须得护着他们。”
“你若是没有能力护着他们,将来便只有他们受欺负的份!”这话其实也是说给顾旭听的,“别指望男人,也别指望可以倚仗他们。你给他生的孩子是他的孩子,别的女人给他生的,也是他的孩子……”
“不管是哪个女人生的,在他们眼里,都是一样的。而他们……则是喜欢哪个女人,就喜欢哪个女人生的孩子。”
“你如今还年轻,至少有几分颜色。但是将来年纪再大些了呢?你敢保证,你的男人一辈子不纳妾吗?”
作为过来人,叶老夫人将自己的经验全部传授给女儿,倒也不怕顾旭这个女婿在场。
“榕儿,你必须要坚强起来。就算娘死了又如何?咱们叶侯府不会倒。就算你哥哥也死了,不是还有你的侄儿们吗?只要你的孩子能够立起来,他们是嫡出,就是比那些庶出的高贵。”
“贱妾生的孩子,一辈子都是贱人。”
“娘……亲恕女儿不孝,女儿救不了您。”叶榕手紧紧抓住母亲的手,“这回的事情闹大了,他如今是大将军,陛下器重他,他状告到京兆府,谁都救不了您跟哥哥……”
“我知道,娘没怪谁。”叶老夫人平素瞧着端严,但是对这个女儿,还是极为疼爱的,“更没怪你。”
“事情是娘做的,与你无关。你记住娘的话,千万不要太过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娘也老了,比你那死鬼爹爹多活了十几年,这辈子也值得了。”
“榕儿,你天性善良,但是你千万记住,做人不能太善良。这老天不开眼,贱人都能过得好,反倒是善良的人……”她抿嘴笑了下,也根本不想再说下去了,只喊了顾旭道:
“女婿,我的女儿跟我不一样,我做的那些恶毒的事情,她这辈子都做不出来。你与她做夫妻也十多年了,她是什么样的人,你心中应该清楚。”
“老身如今成这样,多少也是拜你所赐。当年若不是你暗中护着叶千荣,也没有老身如今的下场。”
“这是你欠我的,所以,你必须要待我女儿好。否则的话,就算老身做了鬼下了地狱,也不会放过你、不会放过你们顾家任何一个人。”
顾旭当初护叶千荣,并不是想他多年后回来寻仇。
但是如今发生这样的事情,他也的确有错。他岳家的那笔账,其实怎么都是算不清楚的。
他也不好说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承诺对妻子好。
“请您老人家放心,小婿定然善待妻儿。小婿没有妾氏,也不可能让妾压了正妻一头。”
“是吗?”叶老夫人笑着说,“想当年,叶桃缠着你左一句舅舅右一句大哥的时候,你不是待她也挺好?后来她那是死了,若是她没死的话,你也敢这样保证?”
顾旭没吭声。
叶老夫人又说:“可即便她死了,我女儿这些年过得也不好。她人是死了,但却活在你心里吧?”
“说不定,如今知道了当年她的死因,将来还会憎恨我的女儿。顾旭,你若是个男人,就该知道,唐姨娘母女的死,都是老身一人所为,与叶榕无半点干系!”
顾旭说:“我从没怪过小榕,我对叶桃,也无半点男女之情。”
“她年纪小,当年我与她舅舅一起共事,不过拿她当小辈待。后来与小榕定亲,知道她是小榕庶妹,自然也更是宽待几分。”
“真的?”叶老夫人不相信,“这男女之间,除了亲兄妹外,其它的任何关系,一个男人一旦开始包容宽待一个女人,那便是爱的萌芽。她是你什么人?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包容宽待。”
“她是你亲妹妹吗?是你亲外甥女吗?是你亲闺女吗?”
“你也是世家的长房嫡子,将来是爵位的继承人,我想,顾家也是什么都教过你的。男女之间,授受不亲,你又是订了亲的人,眼里就必须只有未婚妻一个。”
顾旭略低了些头,没有反驳。
叶老夫人见他态度尚算不错,才放缓了些语气说:“叶桃的死,你也难辞其咎!”
其实叶老夫人从来不将那些庶子庶女放在心上,只要他们不做出过分的事情来,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唐姨娘母女太过分了!
叶桃仗着老侯爷宠爱她,竟然打自己姐夫的主意。
以前她小,她与顾旭关系如何,她不管。但是既然顾旭与她闺女订了亲,叶桃若是再敢逾越半分,她便不能容下去。
更何况,她起了那样的心思!
老侯爷也糊涂,为了一个女人,竟然想做有失身份的事情。
若不是他们一再逼迫,侵犯了她的底线,她也不会痛下杀手。这些,都是他们咎由自取,是活该。
叶老夫人道:“叶桃当年妄想嫁给你,老侯爷当年偏宠唐姨娘母女,即便知道自己的长女已经订了亲,他为了不让自己心爱的女人跟女儿伤心,竟然有悔婚之意……”
“顾大爷你告诉我,那种情况下,我该怎么做?”
顾旭抿了下嘴,道:“悔不悔婚,也不是他一人说了算。”
“是啊,不是他一人说了算。不过,他起了那样的心思,我便不能容他。”
外面狱卒小步跑着过来催说:“快走,叶大将军过来了。”
叶老夫人说:“小榕,你回去。记住娘说的话,千万不要太过伤心。”
又望向顾旭:“请你务必照顾好我的女儿。”
顾旭承诺:“请您放心。”
叶榕站起身子来,望着母亲,眼泪扑簌簌往下落。
叶老夫人说:“想想你的那双儿女吧,别再哭了。”
“娘……”叶榕舍不得。
“走吧。”叶老夫人赶人,“快走。”
顾旭正要带着妻子离开牢房,外面叶千荣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几人撞上了,都驻足立在原地。
叶千荣目光凌厉的从顾旭夫妻二人面上刮过,扭头严厉问牢头:“看押在这里的是死刑犯,没有陛下的旨意,谁同意这些人进来的?”
那牢头哆哆嗦嗦的,忙颤着声音说:“是……是……”
他目光瞥向顾旭,顾旭朝着叶千荣迈了一步,稳声道:“是我自己进来的。”
叶千荣才说:“顾统领可知道,私闯死牢,可是重罪。”
顾旭还没来得及说话,牢里的叶老夫人便说:“你如今仗着自己位高权重,已然不将自己的恩人放在眼里了吗?当年若不是这位顾统领救你,你怕是早死在异国他乡了,还能有你今天的威风?”
“叶大将军……你娘跟你舅舅就是这样教你的……恩将仇报?”
叶千荣负手,缓缓踱步朝关押叶老夫人的那间牢房去。
一路走过去,根本无视顾旭夫妻的存在。
“我娘与舅舅怎么教,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他负手立在劳外,睥睨着牢里的人,“当年你下死手杀我父母胞姐的时候,可想过会有今日的下场?”
叶老夫人活了几十年,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她根本毫无畏惧。
叶千荣说:“你这个毒妇!”
叶老夫人哼道:“我若是不毒辣一些,当初死的可就是我跟自己的儿女。老天不开眼啊,像你这种贱人生出来的孩子,竟然也能好端端活到现在……老天当真是瞎了眼睛。”
“住口!”叶千荣吼了一声,他攥紧拳头来,凤眸虚眯,“别指望你的几个孙子可以继承侯府爵位,只要有我在一日,我便不可能让你如愿。”
叶老夫人笑着:“看看,你始终还是想要叶家的爵位。你一个庶子,哪里来的信心跟勇气?”
又看向顾旭,老夫人声音拔高了些:“好女婿,你可听到了?这就是你当年拼死护着的人,难道你到现在还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情吗?”
“你还觉得……是老身过于心狠手辣了?”
叶家的事情,剪不断理还乱,便是顾旭这个女婿,也管不了。
叶榕一把挣脱掉顾旭握住她手的那双手,大步跑到叶千荣跟前去。
“你非得要这样吗?”叶榕质问,“你自己扪心自问,我娘当年对你如何?”
叶千荣不想搭理叶榕这个嫡姐,当年自己胞姐的死,与她也有间接关系。
“榕儿,你先走。”老夫人不想自己女儿降身份,与一个卑贱之人争论。
“娘!”叶榕担心。
老夫人说:“如今这个京兆府是顾王的地盘,纵然叶大将军再位高权重,也不敢在顾王的地盘放肆。所以,你不必担心我。”
地牢阴暗潮湿,顾旭也担心妻子呆得时间长了会受不了,所以先带人出去了。
一路上,叶榕始终心不在焉。
顾旭想了想,说:“虽判了死罪,但是还没定什么时候问斩。”
一般都是秋后问斩,虽说叶老夫人谋杀亲夫罪不可恕,但是毕竟不是那种谋逆的滔天大罪,陛下看在顾家的面子上网开一面,也是说得通的。
叶榕道:“娘是必死无疑了吗?”
顾旭没说话。
叶榕说:“那死牢里那么冷,娘老了,让她长时间呆在那里,也不好。”
顾旭说:“这件事情我来办,我去求陛下开恩。”
叶榕说:“不用了吧,叶千荣对你未必没有敌意。你若是这样偏帮我娘,他就会完全站在顾家的对立面,岂不是叫你为难?”
叶榕扯唇笑了两声,虽说着为顾旭好的话,但是心中未必没有暗怪顾旭的意思。
但是她也明白,这样的事情,怪他也没用。
回了顾府后,顾旭便又出门找了顾晏。
顾晏说:“她虽则定了死罪,但是毕竟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陛下想给叶侯府一个交代,但是也不能丝毫不顾及邢家那边的情绪。”
叶老夫人姓刑。
“我去与陛下说,陛下该是会答应换一间牢房。”
顾旭点头:“这件事情,就要多麻烦你了。”
顾晏倒是不在意这个,只问顾旭:“你进牢里去探望她,叶老夫人可难为你了?”
顾旭皱了眉心。
“倒是算不上难为不难为,不管她做过什么错事,毕竟对小榕是真心好的。叶老侯爷当年未必没有错,只是叶老夫人的手段狠辣了些。”
顾晏道:“叶家家务事,早已说不清谁是谁非。”
顾旭沉默。
顾晏进宫将此事说与陛下听,陛下倒不甚在意,只说:“你的顾虑也是对的,虽然已经判了刑,但是至少还没问斩。若是朕一再苛责于叶老夫人,怕是邢家那边也不好交代。”
“论到底,其实都是叶府私事。只是这刑氏,也太狠毒了些。”
叶家的私事,顾晏不想插嘴,陛下说什么是什么,他不参与议论。
陛下忽然问:“朕听说,那叶千荣看上了一个医女?”
顾晏眉心一跳,本能抬眸朝高宗看去。
顾晏倒不是在意齐明茹,而是此番提起齐明茹来,顾晏想到了齐明茹的母亲。
但顾晏很快就恢复情绪,高宗朝他望去的时候,顾晏面色如常。
“是。”顾晏应着。
高宗便笑起来:“这也算是一段佳话。”
他笑了笑,又道:“朕还听说……那位齐姓姑娘,乃是顾王妃的手帕交,与顾王妃私交甚好?”
顾晏道:“齐家与柳家,比邻而居。齐姑娘与内子,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很好……很好。”高宗连呼两声好,道,“等那位齐姑娘嫁了叶将军,你与叶将军,也算是连襟了。”
顾晏笑说:“只怕是这位叶将军……不会认臣这个连襟。”
高宗说:“那也总比他娶了嬴家人的好。”
高宗说完,命高亚仁去拿棋来,他要与顾晏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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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晏陪着高宗下棋,直到晚了才回去。
马车路过祈福堂的时候,顾晏恰好伸手撩开了侧面的帘子。
就看到,祈福堂门前拴着一匹马。
那马是叶千荣的坐骑。
顾晏又朝祈福堂里望了几眼,这才将帘子放下来。
顾晏回到家的时候,柳芙才从青方院那边回来。
看到丈夫回来,她手捧着大肚子缓缓朝他走去说:“今儿去看了大嫂。”
顾晏牵着她手,让她坐下来。
柳芙挨着顾晏坐下,靠着他说:“其实大嫂挺可怜的,我看她瘦了很多。而且,那双眼睛都没神,我与她说话,她常常走神,状态很不好。”
顾晏说:“遇到这种事情,搁在谁身上,都得蜕一层皮。”
柳芙说:“我是怕她想不开,你知道吗,今儿我去的时候,她拉着灵姐儿的手塞在我手里,让我好好照顾灵姐儿。我当然答应了,可是她才是灵姐儿的母亲,也轮不到我来照顾。”
“所以,我就总觉得不对劲。”
“别胡思乱想。”顾晏点了下她鼻子,说,“大嫂在病中,身子不好,也就没时间照拂灵姐儿。这个时候托你照顾照顾,也是正常。”
“不过,你身子重,就算分心照拂着,也得以自己为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