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诈
赵怀琰用过晚膳,坐在席上慢慢喝着茶,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林锦澄父子也只能陪着。
林锦婳还记挂着今晚的事,瞧了瞧上首的赵怀琰,才道:“宁王殿下,臣女乏了,可否先行回房休息。”
林麓之也趁机道:“王爷,不若去微臣书房说话吧。”他心里是不太喜欢这个女婿的,传闻他性子寡淡又及其冷漠,往后他柔弱的女儿嫁过去,岂不是要受欺负?
赵怀琰知道世人对自己的看法,并不着急,他一开口便应了:“林将军请带路。”
他用的‘请’字,恭恭敬敬又不失身份。
林锦澄倒是察觉出些异样,这个宁王瞧着,也不似外人那般嘛。
赵怀琰经过林锦婳身前时,顿了顿才道:“你晚膳用的极少,不合胃口?”
林锦婳没想到他还注意到了这个,只是她素来吃的少罢了:“臣女素来吃的不多。”
赵怀琰垂眸快速扫了她一眼,烛光下若白玉般的脸略显消瘦,精神尚好却总觉得她整个人也太瘦了些。
他扫过一眼,很快便收回目光提步跟林麓之出去了,总不好让人以为他不过是个好色轻薄之徒,直接提步而去。
等他走了,林锦婳才长长舒了口气,林锦澄却是落后一步温柔笑看着她:“宁王爷好似跟传闻不一样。”
林锦婳之装作听不懂,赶忙把人打发走了,才让人锁上了院门回了房间。
杨妈妈一早在里头候着了,瞧见她来,才忙迎上前担心道:“小姐真要自己亲自过去?”
“思来想去,我总要自己看着才放心。”她点点头,淡淡换上黑色的斗篷,系好面纱,又兀自转身去院子的花圃里寻了寻,采了几株药材揉碎在帕子里,这才跟杨妈妈一道出了府。
因为赵怀琰晚上在这儿耽搁的久了,她们出门这会儿已经快到三更,路上已经变得空荡荡,唯有路边既盏灯笼泛着幽光。
此时的兰秋小心拽好袖子里的东西,看着面前康济暂住的简陋府邸,迟疑了许久,才终于上前轻轻扣了扣门。
“哪位?”里头有人打着哈欠不耐烦问道。
兰秋喉咙好似噎了东西一般不愿开口,却也还记得二夫人的吩咐,只低声道:“去告诉康老爷和康少爷,就说今儿约好的,我来见他。”
小厮想起康济白日的吩咐,这才起了身拉开了大门,瞧见果真是个女子,意味不明的笑了笑,眼神也带着几分鄙夷,侧开身道:“进来吧,老爷在后院等着。”
兰秋咬咬牙,攥紧手里的东西提步跟去。
康济早早准备了一个房间,下人们全都打发下去了,看到兰秋来,略显鄙夷,却放下把玩的物件儿,起身上前盯着她半晌,才冷笑道:“倒也不算老,把衣服脱了。”
兰秋面色青紫,从未经历过这等事情,让她只觉得浑身发凉,她紧绷着站在半晌未动,康济却是已经不耐烦,一个巴掌便狠狠抽来,打得她摔在地上,随后便直接扑了上来,一双大手很快撕扯开了她的衣裳:“来都来了,还装什么贞洁烈妇?”他看着她露出来的白皙细嫩的脖子,上前就要啃下去,却一眼瞥见她藏在了袖子里的匕首。
康济看着这匕首,顿时明白过来,却只冷哼一声:“臭biao子,还想杀我,你敢杀我,我明日就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叶氏那点龌龊事!”说罢,摁住她的手腕就开始粗暴进入,丝毫不理她什么感受。
兰秋疼的面色煞白,但这还不算完,康济完事后,直接让人把儿子康耀叫了过来。
康耀胆子小些,却也记得那日兰秋指着他们鄙夷的模样,看着地上大片肌肤露出来的女人,搓了搓手:“爹,真的让我……”
“赶紧办事,完了就把她买到勾栏院去。她既然不想只伺候一个男人,那就让她去伺候一群男人!”康济朝地上啐了一口,扭头便让人关上门离开了。
等人一走,康耀便急不可耐的扑上去,却没发现兰秋已经悄悄够到了那匕首。
在康耀搂着她要死要活的时候,咬着牙一刀心一横便攥着匕首狠狠往他后背扎了进去。
康耀痛苦的大喊一声,奈何兰秋并不是全无准备,她的空心发簪里还藏着迷药。
她将迷药取出来,趁着他哀嚎的时候全部洒到了他脸上,康济的惨叫声戛然而止,肥胖的身体直接倒在了她身上。
兰秋将人推开,红着眼扫了眼屋子,看着一旁点着的油灯,上前便直接油灯推倒,又扯下一旁的帘子点燃,慢慢看见屋子里大火燃起,才出了房间将房门锁死,而后才快速跑到方才的院子口等着康济折返回来。
这康府不是康侍郎府,府上没几个人。
康济还没走远,瞧见这大火时,想也没想就要回去救儿子,可才进院子,身后的兰秋便如疯了一般朝他刺了过来,可因为康济到底是个成年男人,左闪右躲,虽被刺了好几刀,却都不是致命伤。
康济看着形若癫狂的她,恨得咬牙切齿:“原来是二夫人叫你来杀我的!”
兰秋现在一心只想杀了他,若是他不死,二夫人也不会再放过自己。
“与二夫人无关!”她低低一句,举着锋利的匕首不要命的扑了来。康济见状,也顾不得儿子,夺门而出。
这里离院后门很近,离下人们住的下人房却是很远,他边跑想到之前那信上的话,若是出事,就去后巷等着、他也不及做别的反应,直接拉开后角门窜入后巷。
兰秋急急追了出去,心里却是奇怪二夫人的人怎么还没来,但才追出后巷,竟发现后巷口站着一个她做梦都没想到的人:“七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自然是等你。”林锦婳揭下面纱浅浅一笑。
兰秋脸上当即布满了杀气:“这一切都是你设计的,是你要害二夫人!”
林锦婳看着她粗粗裹着被扯破的衣衫,还有一身的淤青,眉梢微挑:“我不设计她,她便要来害我,我别无他法。”
兰秋见她慢慢超自己靠近,将拿着匕首的手稍稍背在身后,慢慢等着却寒声笑道:“七小姐果真是聪明,但再聪明,也似乎忘了,你不过一个弱女子而已……”说完,看到已经到了跟前的人,抬起手里的匕首便猛地朝她心口刺去。
跟在后头的杨妈妈吓了一跳赶忙要来拦,林锦婳出门之前染了颠茄藤汁液的手帕却快她一步扔到了兰秋脸上。
兰秋眼看着手里的匕首好刺入她的脖子了,奈何没躲开那帕子,方才还卯足了力气的身体却蓦地一软,不受控制的瘫倒在了地上,手里的匕首也握不住掉在一旁。
杨妈妈见此,才终于长长松了口气:“小姐,吓死奴婢了。”她看了看一旁镇定的林锦婳,想着她出府前事先去寻了颠茄藤揉在帕子里,原来是早就料到了会有此危险,这个小姐,真不是一般人……
她还未回过神,险险躲过一劫的康济却忽然扑上前来,捡起地上的匕首便狠狠的开始往兰秋的身上扎,边扎边骂:“贱货,还敢杀我,我要你碎尸万段……”
兰秋瞪着眼睛,嘴里发出咕噜声,却只吐出满嘴的血。
杨妈妈没想到康济突然这般狠,忙拉着林锦婳要走,林锦婳却寒声朝他呵斥道:“住手,你在做什么!”
“你难道还想放过她不成?”康济忽然扭头阴冷一笑:“原来那封信是你给我的,林家七小姐,若不是你,我儿子今天也不会死!”
林锦婳明眸清寒:“我只让你去要银子,谁曾想你如此贪婪狠毒,逼得二夫人不得不来杀人灭口。”,早知道康济靠不住,却也庆幸今日来了这一趟。
康济回头看了浑身都是血窟窿的兰秋一眼,执着匕首慢慢起身,冷笑着看她:“七小姐,我现在不仅知道二夫人的秘密,还知道了你的秘密,今日你害死了我儿子,你说你要给我些什么开,我才能放过你?”他盯着林锦婳这张精致的脸,眼神越发阴冷:“不若你来陪我一晚,让我也尝尝未来宁王妃的滋味……”
他话未说完,杨妈妈便悄悄捡起了路边一根手臂粗的棍子,狠狠朝他脑后打去。
康济余光瞥见杨妈妈的动作,险险躲开,却是打中了后背,疼的龇牙,扭头就一脚将杨妈妈踢开:“老婆子,你找死!”方才杀了兰秋的狠劲还没消,举起手里的匕首要刺下去,杨妈妈险险抓住他刺来的手,浑身颤栗却是没有力气将他推开了。
“小姐,快去找人来。”杨妈妈绝望求救,但她不确定林锦婳会不会去找人救自己。
林锦婳看见这一幕,银牙微咬,瞧见方才杨妈妈落下的木棍,上前捡起便狠狠朝他的膝盖打了过去。
他被杨妈妈捉住手,又被打了这一棍子,当场便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惊恐大喊:“林锦婳,你打断了我的腿!你小小年纪,怎么如此恶毒!”他看着杨妈妈已经站起身来,挣扎着想爬回府里去。这会儿因为大火,康府的人已经惊醒了,他只要进去,林锦婳,包括那二夫人明日都是必死无疑!
他挣扎着往前爬,林锦婳却是一回生二回熟了,提着棍子上前,对着他另一条腿又狠狠打了下去。
惊魂未定的杨妈妈见状,忙上前死死捂住康济的嘴不让他发出喊叫。
康济只觉得两条腿好似被活活打断了一般,撕心裂肺的疼,因为嘴被捂着,只能发出呜咽声,手里的匕首也掉落在了地上。
杨妈妈浑身都在颤抖,紧张的看了看林锦婳:“小姐,可要……杀了他?”她咽了咽口水,康济却忙摇头,哀求的看着林锦婳。
林锦婳已经冷静下来,她淡漠看着康济,示意杨妈妈松开手。
杨妈妈有些犹豫,但看着自家小姐冷静的样子,还是慢慢松开了手,却将康济摁在地上不许他乱动。
康济被松开,大大喘了口气,才忙道:“七小姐,我跟你无冤无仇,这件事我们就当没发生过,你放过我吧,我保证不把你的事说出去。”
无冤无仇?
林锦婳心中冷嗤,这辈子的确还没来的及结仇,上一世,这个康济却处处利用父亲,如同一直吸血虫一般害的父亲几次身陷囹圄。
“我可以给你一条活路。”林锦婳上前一步淡淡看着他:“但接下来,你要全部照我的去做。”
“是,我全听你的。”康济眼珠子一转,忍住恨想要扑上去掐死她的恨意忙道。
他这点心思林锦婳怎么会看不穿,但她只是淡淡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拇指盖大小的丸子塞在了他嘴里捏着他的喉咙让他咽了下去,才道:“这药三日后便会发作,若是没有解药,你便会浑身瘙痒,直到你讲你所有的皮肉全部抓的血肉模糊才会慢慢死去。一会儿会有官府的人过来,我要你承认与二夫人勾结,并且指认二夫人派人杀你一事,但凡说错一个字,你便会如我所说的一般直到抓挠尽全身所有完好的皮肤慢慢死去。”
杨妈妈听着,觉得浑身皮肤都开始痒了起来,康济胃里一阵恶心,却不敢反驳,看着她这会儿满是狠意的眼睛,只觉得她根本不是什么林家小姐,而是地狱里来的恶魔,专门来收人命的。
他暗暗藏着狠毒,点点头。
林锦婳嘴角高高翘起,听着不远处已经传来的嘈杂声,这才让杨妈妈松开了他,将棍子扔在他身上,转身出了巷子。
康济看着她的背影离开,忙伸手去扣喉咙,可吐了半晌,胆汁都要出来了却还是没吐出那药丸来。
就在他准备先回府请大夫时,忽然一阵车马喧嚣,一群拿着火把的官兵正好到了,将他和已经死了的兰秋看的清清楚楚。
远远的,杨妈妈看着康府那处的火光,很是担心:“小姐,万一那康济反水,将您的事儿全部说出来,可怎么好?”
“若是如此,便是正合我意。”林锦婳眸光一深,原本娇柔的小脸上满是清寒狠绝,看得杨妈妈浑身一个哆嗦,却也庆幸她没选择跟七小姐作对。
悄悄回了林府后,已经是临近四更天了,好在冬季的夜总是漫长,有起早打扫准备的下人,却也没有发现一身黑衣悄悄而行的她。
她打开院门准备回房去,一侧的灌木忽然发出一阵窸窣声。
杨妈妈忙要去查看,却被林锦婳拉住。
她淡淡朝着那处道:“人若犯我,必诛之,这话你仔细记清楚了。”说罢,安静提步回去了。那里藏着的人不难猜,这里最靠近的房间,是山茶和雁儿的。雁儿胆小些,小心翼翼谨慎行事,山茶却是知道自己时常会走角门出去与人会面,所以此处必然是她。现在去抓他,反而要惊动院子里的人,倒不如由她。
山茶躲在灌木里,呼吸也不敢重了,看着她一身黑衣平静离去,跳到嗓子眼的心才终于落了回去,可一想起那日被她打了板子,便怒意难平,见她回了房间关好房门,这才找了处矮墙悄悄翻了过去。
杨妈妈小心拉开了门缝往那处盯着,瞧见灌木里出来的人果真是她,这才转身去回了林锦婳。
林锦婳坐在花厅里,点了一只蜡烛,退下披风捧了热茶才缓缓呼了口气。
“外头又冷些了。”林锦婳看着红彤彤的炭火盆子道:“若是她冻死在了外面,也与我无关。”
杨妈妈怔了怔,便见她继续道:“路过二伯母的院子附近有一个小湖,湖边是一片假山可以藏人,她来回必定经过那处,若是天冷脚滑落入了水里,妈妈以为如何?”
杨妈妈会意,面色却是白了几分:“奴婢这就去办。”她知道,今儿目睹了林锦婳亲自动手,若是没几分把柄攥在她手里,她是不会放心的。
林锦婳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放下茶盏,盯着炭火盆子发了会儿呆,有时候她甚至在想阿鼻地狱是什么样的,是不是也如这炭火一般炙热,但她却不怕,即便将来下地狱,她也不会再放过这些人!
她坐了半晌,直到天际泛出亮色,才回了房间准备躺下,但才掀开被子,便赫然发现床上躺着个和着中衣而睡的男人。
她往后倒退半步,冰凉的手却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捉住,往前一带,人便是落到了他充满了雄性气息的怀里,不小心撞到他坚硬的胸膛,疼的她直皱眉。
“还知道疼?”
冷冷的质问,带着几分怒气。
林锦婳原本心里也有些沉闷,听到这话,情绪瞬间降了下来,冷漠道:“王爷半夜不回王府,在臣女这里做什么?”
赵怀琰看着她带着怒气黑亮的眸子,顺着她的眸子看着她纤弱的身子,薄唇微珉:“夜深了,走夜路不安全,本王留此小憩。”
不要脸!
林锦婳心里骂了一句,面上却只道:“父亲一定会为王爷安置上等的厢房……”
“一个人睡太冷。”
林锦婳:“……”
她不想跟他在这儿争辩,只想起身去歇着,奈何身上的人抱得很紧,她根本动弹不得。
“别动了,睡会儿。”赵怀琰看着她拧眉要走的样子,微微叹了口气。
林锦婳隐隐听到他的叹息声,却不确定,冷淡道:“王爷,我如今尚未过门,你如此轻薄,是把我当成跟青楼里一般的女子了吗?”
林锦婳说完,以为他必定会将自己松开,哪知他竟是被子一掀将她裹了进去,用被子把她严严实实包好,自己却起了身。
他平静穿好外衫,才道:“今夜之事,你计划虽周全,但可曾考虑过一旦暴露,会是如何后果?”
林锦婳微微皱眉,难道自己的事他都看见了?
“你出府时,林锦澄便跟在你后面,他功夫很好。”他顿了顿,见她拧起眉头出神,到底没舍得再说什么:“夜里寒凉,下次出去,多穿件衣裳。”说罢,提步离去。
林锦婳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有些迟疑。他说哥哥功夫好,难道是与他交过手了?那他可曾受伤了?上次遇到他去定南侯府做刺客便中了毒,这一次呢?哥哥的功夫不会比定南侯的差……
她想着想着,脑子里的弦猛地一紧,她现在在做什么,在担心他么?
她不敢再深想,侧过身闭上眼睛准备逼自己赶紧睡觉,却觉得枕头下好似有什么东西硌着一般,起身翻开一开,是一块红红的濡湿了的帕子。
她看着这帕子,恼恨的拍了拍枕头,他莫非真的伤了,方才怎么不吭声!
正想着,外面忽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而后便听到林锦澄压低了声音与白兰在说话。
“可什么奇怪的人来过这里?”
白兰揉揉惺忪的睡眼,摇摇头:“奴婢没瞧见,也没听到什么动静。公子,府里可是出了什么事,要不要叫醒小姐?”
林锦澄顿了顿,还是道:“府里有刺客,与我交手时受了伤,可能躲在了林府。”他不放心林锦婳,轻轻推开房门,走到暖阁边掀开帘子往里间看了看,见林锦婳已经裹着被子睡下了,便又悄悄出来了:“既然睡着了便不必叫醒她,好生守着。”叮嘱完,又带着人出去了。
白兰点点头,瞧着天儿慢慢要亮了,也没继续回去睡,转道去小厨房烧林锦婳早上要用的热水了。
等到外面的动静彻底没了,林锦婳才急忙起了身,罩了外衫便悄悄往外而去。哥哥武功高强,还有父亲在,若是赵怀琰真的受伤,又被人抓到可就惨了。
她一路小跑,想着赵怀琰应该出了院子往前院去了,便拉开院门准备出去寻。却没想到刚踏出院子两步,便撞入一个熟悉的怀抱里,熟悉的香气,熟悉的疼痛。
赵怀琰看着如今疼的直皱鼻子的人,方才沉下去的心,立即活泼的跳了起来。
“王爷,你没走……”林锦婳后退半步揉揉鼻子,还不及打量他是否受伤,便发现他那双凤眸里竟带着些许得意。
林锦婳哑然,这家伙怕压根就没打算走吧。
赵怀琰薄唇微微勾起,也不管林锦婳愿不愿意,抬手将人打横抱起:“走夜路不安全。”
林锦婳哑然,再过两刻都要天光大亮了。
而后想起那濡湿的帕子,忙道:“那你的伤……”
“没受伤。”
“那血……”
“是朱墨,染了作画的,来不及收好便藏在了你枕头下。”赵怀琰抱着人缓步往前走,却恨不得能就这样走一辈子。怀里的人很轻,娇娇弱弱的抗拒着自己的怀抱,方才的担心也全部收敛了下去,但他知道,这一辈子他不再是一厢情愿了。
林锦婳冷冷睨他,便也知道那帕子估计就是他用来诈自己的!
回到房间,林锦婳干脆也懒得再挣扎,任由他搂着睡了。
一夜过去,不算长,赵怀琰却想尽了一辈子。
赵怀琰看着她吹弹可破的肌肤,长长的睫毛如羽翼般垂着,呼吸均匀,眉心却一直拧着,时不时会出现难受的模样,说着痛苦的梦话,赵怀琰知道她定是又梦到前世了,上次悄悄来给她上药便知道。
他将人小心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母妃尚在时便是这般哄自己的,如今生命里另一个女人,他倾尽所有也会护好。
林锦婳能感受到他的温度,痛苦而挣扎的梦好似也慢慢散开。
窗外开始大亮时,她很平静的醒来了,这是第一次。
身边已经空了,不知他何时走的。被子里好似还有他的温度和香气。林锦婳有些不解,赵怀琰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说他沉默寡言,孤僻冷漠,可现在见到的,完全是相反的一个人。而且他上辈子既不争夺皇位也不离开,但皇后不可能让他如此的,以他的能力,要夺过赵阚再容易不过,但他却没有出手,那他留在京城到底是为了什么?
正想着,采儿从外头进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小姐,山茶死了。”采儿一边替她卷起帘帐一边道。
“嗯。”林锦婳淡淡应了声,从床上坐了起来:“杨妈妈呢?”
“奴婢在呢。”杨妈妈从后头进来,听到采儿的话时,端着热书盆的手微微紧了些。
采儿没察觉异样,只笑道:“你们怎么都不好奇山茶是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林锦婳嘴角浅浅含着笑意,兀自起身到了衣柜前,看来看去,没再选素白的衣裳,而是挑了件胭脂色的长裙,搭配锦缎滚毛边的斗篷,再挽了个简单的发髻,簪上两支珠花,略施粉黛,便可见镜中人樱唇点点,肌肤胜雪,眉如远山,眼若寒星,不见稚嫩,只多了大家闺秀的优雅和秀丽。
采儿也顾不上山茶的事儿了,只惊讶的合不拢嘴:“许久不见小姐收拾,今儿一打扮,可比四小姐好看多了。”
林锦婳淡淡看着镜中人,嘴角凉凉勾起,今日要陪哥哥去见郑如意,不打扮下怎么行。
早上一起用早膳时,赵怀琰依旧没走,而且丝毫没有客人的意识,吃过饭便同林麓之父子一道上早朝去了。
“你们瞧见没,王爷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小姐。”等人走后,采儿悄悄道。
白兰掩唇直笑:“谁没发现,咱们公子一直在前头挡着王爷的光,王爷气得把他想吃的菜全都夹走了。”白兰想起自家公子一早只能苦哈哈吃白粥还不知道为什么的样子,便好笑出声。
林锦婳瞧着天色不早,浅笑:“山茶死在了二伯母院子边,咱们也该去看看。”
站在门口伺候的雁儿听到这话,面色白了几分,低垂着头不敢出声。
二夫人一早听说山茶死了的时候,也十分惊讶,兰秋昨儿也是一夜未回,让她更加觉得不对劲,早上也只草草吃了两口便没了胃口,坐在花厅等着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
“夫人,七小姐来了。”另一个心腹婆子沈妈妈从外头进来,掸了掸肩上的雪,才上前伺候道。
二夫人一听,心微微一沉,山茶昨儿说她半夜又出去了,还带着杨妈妈一起,一定是做了什么。
“先请她进来。对了,我娘家嫂子今日可能到?”她问道。
沈妈妈应声叫小丫鬟去请了,自己才回道:“叶夫人说是上午来,估摸着一会儿能到。”
二夫人颔首,心思微转:“你安排着些,到时候便住在落霞苑附近,让他们跟林锦婳多亲近些。”
说罢,林锦婳已经进来了。
二夫人本是端着茶要喝,瞧见掀了帘子进来的人,素手纤纤,身段窈窕,面容若清雪洗过一般清冷绝美,樱唇星眸,美的叫她一怔。
怔愣过后,便是妒忌。跟她娘一样,都是天生的狐媚子!
等林锦婳行完礼,她才端直了身子温和笑道:“山茶一事……”
“锦婳来,正是为了这事儿。没曾想她半夜还要回您这儿,想来也是衷心,只是半夜脚滑落了水。”林锦婳浅浅笑着,父亲不希望她待她们不敬,那她往后一定恭恭敬敬的:“只是您送来的丫鬟们,锦婳怕是不敢用了。他们衷心为您,在落霞苑怕也伺候不安生。”
“这是说的什么话,既然送给你,便是你的丫头。”她暗暗咬牙。
采儿趁机道:“可雁儿他们都说,卖身契是在夫人手里,那他们只听夫人的。”
二夫人见只是来要卖身契的,也没准备以山茶来大做文章,倒也松了口气,笑道:“卖身契而已,我今儿才说要给你送过去。”说罢,直接让沈妈妈去拿了来。
林锦婳看了到手的小匣子,弯起眼睛笑的灿烂:“多谢二伯母。”
“客气什么……”二夫人摆摆手,却又听她问道:“咦,怎么不见兰秋姑姑?”
二夫人也不明白为何兰秋一夜未回,按照计划,她身上又带着迷药,杀了康济那对蠢人应该不难才是……
犹豫间,有小厮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二老爷也一脸冷沉的跟着后头。
二夫人觉得奇怪,起身刚要行礼,一向惧内的二老爷快步上前抬手就狠狠扇了她一个巴掌,打得她摔倒在地才大骂一声:“贱人!”
二夫人精心梳好的发髻都散了,半坐在地,脸上既有羞恼又带着几分疑惑。
沈妈妈忙上前拦着二老爷:“老爷,七小姐还在呢,有什么话您慢慢说。”
这话提醒了二老爷,他回头看了眼还坐在一边的林锦婳,眉头皱起,道:“你先回去。”
林锦婳起身端端行了礼,看着一向要强的二夫人此刻仓皇的样子,浅浅道:“二伯父有什么话慢慢说,二伯母为了林家操心这么多年,又替您抚养大了紫苏姐姐,实在辛苦。”
她越提这些,二老爷就越觉得羞愤,却不好跟自己的侄女说破,只闷闷嗯了一声就得打发她出去了。
林锦婳并不强留,离开院子时还能听到二老爷压制的咆哮和拳头打在身上的声音,二夫人痛苦的哭声配着下人们吓哭的声音,一时间,她竟觉得美妙极了,只可惜林紫苏不能在旁边看着。
杨妈妈似乎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走到林锦婳身边道:“小姐,这事儿怕是要闹大……”
“自然会闹大。”不闹大,怎么除了二夫人。她才是林紫苏的智囊,前世的事多半也是她在背后出主意。她不除,永远是个威胁。
回到落霞苑不久,不等采儿去打探消息回来,林惜玉已经顾不得身上的伤兴冲冲来寻她了,一股脑儿把外头的情况全说了。
“你不知道,官府的人找到兰秋时,她身上一身的血窟窿,而且好似还被那个男人给……”她说的眉飞色舞,捧了茶灌了一口才继续瞄着坐在一旁的林锦婳道:“那康家人也真是不要命了,竟然敢这样杀人。”
白兰听得一阵阵发虚,林锦婳却只淡淡问道:“兰秋为何半夜会去康府?”
林惜玉越发兴奋,身子也往她跟前凑了些:“听说是二伯母指使她去杀人灭口的,因为康济知道二伯母一个惊天秘密。”
“哦,是吗?”林锦婳淡淡笑着看她。
“自然,你来时不也瞧见二伯父勃然大怒吗,那康济所说的怕是真的,四妹妹只怕真的是二伯母当年跟人私通所生。”林惜玉压低了声音道。
说完,她身边的丫鬟进来低声道:“小姐,二夫人被官府的人带走了。”
林锦婳浅笑,康济到现在倒还咬得住牙关没供出自己,但二夫人一去,一定会把话套出来的,到时候,她们谁也跑不了!
正想着,林锦澄已经下了早朝了。
林麓之回来的路上听说了这事儿,直接转道就去了府衙,林锦澄倒是不关心二房如何。
他换下官服,穿了一套墨色长袍,披着一条素色绣兰花的披风,这个还是前些年林锦婳让白兰绣了送他的,她那时候的绣工可比不上白兰。
林锦婳刚要迎上去,白兰便急急往前一步略带着几分焦急道:“外头这样大的风雪,公子怎么也不撑把伞,若是冻着了可怎么好。”
“小事,在边关的时候再大的风雪又能耐我何?”林锦澄爽朗一笑,直接朝林锦婳走来,瞧着她今日的打扮,眼睛一亮:“锦婳越发好看了,好在许了人家,不然出门只怕要被谁抢走。”
林锦婳将白兰微微泛起晕红的模样收在眼底,浅浅朝他笑:“哥哥就知道打趣我。”
林锦澄温柔的揉揉她的脑袋,笑道:“行了,时辰不早,咱们出去吧,你想买什么样儿的胭脂?”
林锦婳看着清隽如玉的兄长如此着急,心中微微叹了口气,随他一道往外而去。
老六早早在集市口等着了,瞧见正在那儿施粥的小姐转身进了一旁的客栈,也悄悄尾随了过去。
郑如意进了二楼雅间,打发走了下人,才看着窗边站着的一身华衣的尊贵男子,略有几分羞涩的上前见礼:“殿下。”
“你来了。”
赵阚转过身,看着面前温柔娇羞的女子,郑家虽只是三品将军,却好控制的多,更何况昨日还叫他发现林锦澄一双眼睛直直盯着她不放呢。
赵阚上前,抬手温柔拢起她耳边散落的碎发,指尖似有若无的划过她白皙的脖颈,浅笑:“委屈你了,若是我有别的法子,定不会叫你去勾引别的男人。”
郑如意听着这话,心扑通扑通跳的极快,抬眼看着面前这张如玉冠般的脸,好看的眼睛里满是深情和不舍,她温柔懂事的笑道:“只要能帮三皇子,如意什么都愿意做。”
赵阚见她面上泛起红晕,手慢慢滑到她的下巴处,看着她慌乱的眼神和微微泛红的嘴唇,直接吻了下去。
这二人太自信,雅间的门也没关严实,老六站在楼梯口看着这一切,眉头皱起,赶忙离开了。
因为有施粥,这一块来往的人便十分的多了,林锦婳的马车走不动,只能下来自己走。
两人衣着华丽,模样也亮眼,很快就招来了不少目光,正在粥棚前施粥的人也看到他们。
郑如意看了一眼,忙朝林锦婳笑起来:“是林七小姐,许久不见你。”
林锦澄看她一笑,如春风般,整个人都蒙了。
林锦婳见自家哥哥这模样,心中摇摇头,也怪他这么多年一直在军营,都不知见过几个女子。
她上前一步笑道:“原来是郑小姐,听说有人在此施粥,便想来看看,没曾想到是你。”
郑如意莞尔,悄悄瞥了眼林锦澄,道:“这位是……”
“在下林锦澄。”林锦澄忙道,有些慌张的样子,落在郑如意眼里,不过也是已经落入网的鱼儿罢了。
“不若去里间说说话吧,我刚好抄了佛经准备让人送去庙里,也好给大家祈福,不知写的好不好,也请你们给我瞧瞧。”郑如意略显羞赫道,那模样,好似也对林锦澄动了心似的。
林锦澄自然不会拒绝,提步就要往里去,袖子里却忽然飘出块手帕来。
他没多想,转身要去捡起,白兰却急急帮他捡了起来:“公子……”
白兰眼睛亮晶晶的,林锦澄没多想收下了帕子,反倒是郑如意记在了心里,深深看了眼满眼痴慕的白兰,嘴角微微勾起。
林锦婳忽然指着那帕子道:“咦,这帕子好似是女子的,大哥,你这是哪儿又惹了风流债。”
林锦澄觉得奇怪,打开帕子一瞧,果真见帕子底下绣着两个秀气的字‘兰儿’。
他皱眉:“这帕子……”
“难道是方才哪位小姐悄悄塞到了哥哥袖子里的?”林锦婳打趣笑道:“那可真好,我正愁哥哥几时给我寻个嫂嫂呢,如今这儿便有位兰儿小姐上门了。”
“锦婳,你别胡说……”林锦澄有几分窘迫,却不好责备妹妹,只希望郑如意不要误会。
郑如意看出林锦婳对自己的不喜,只浅浅一笑:“倒是位极大胆的小姐。”
“可不是么。”林锦婳浅笑看着她,恨不得一眼将她看穿才好,但她并没有做的太过分怕用力太过反而让兄长难受。
郑如意越发尴尬,她暗暗抓紧了袖子,温和笑看着林锦澄:“林公子,你可还要去雅间坐会儿?”
“自然……”
林锦澄话未说完,外面一阵车马喧哗,而后便跑进来十来个衙门的衙差。
林锦婳看官府的人来的这么快,知道康济已经将所有的话全部说了出来,眼底的寒意越发深了。
领头的上前朝二人拱手,道:“少将军,京兆尹大人想请林小姐去一趟官府,有话问询。”
林锦澄这会儿自然更关心妹妹,上前一步拦在林锦婳跟前沉声道:“什么事?”
领头的瞟了瞟看着后头优雅绝色的林锦婳,怔了怔,忙红了脸低下头道:“事关昨晚的命案,劳驾林小姐了,问询完没有问题,会立刻放林小姐离开。”
林锦澄不解的回头看了看林锦婳,见她也是一脸疑惑,只道:“我随她一道去。”
“请。”领头的松了口气,侧身在一侧。
林锦婳只紧紧跟在林锦澄边上,如同一个受到了惊吓的小女子一般。
官差瞧着她离去的背影,纤弱的很,若说她威胁康济一个大男人还设计出那么狠毒的法子,谁信?
这般想着,很快便送人到了官府。
郑如意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看着林锦澄再没看自己一眼转头离开,面色略沉了几分,才对旁的丫鬟道:“去查查那位兰儿小姐是谁。”
这厢。
林锦婳才到县衙,堂外已经围了不少人。二夫人也在,发髻凌乱略显狼狈,却梗着脖子站的直直的,直到她来,才阴暗的看了她一眼。
康济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哑着嗓子喊道:“张大人,就是她设计了这一切,逼迫我杀了那女人,她还给我下了毒,让我不许供出她,否则就会浑身瘙痒直到抓挠的血淋淋才会死。张大人,你要明鉴呐!”
林锦婳了他一眼,除了被自己打断的两条腿,身上还有伤痕,想来张大人已经动过刑罚了。
二夫人也趁机开口:“锦婳,伯母这么多年,实在待你不薄,你为何竟要如此陷害于我?紫苏也是林家的种啊,你就这么容不得她,把她赶出了林府不说,还要害死我们,害死你亲二伯你才满意吗!都说你被邪灵附体,我原是不信,现在看来,只怕真是如此。”
她低低哭泣,好似字字都带着不忍和痛心一般。
大锦的人素来信奉鬼神,这会儿也开始议论起来。
林锦婳看着坐在一旁的父亲拧起眉头,二老爷也似乎信了她的话,一脸恨意的看着自己,故作害怕的往林锦澄身后一躲,怯怯道:“哥哥,我怕。”
林锦澄才不信自己柔弱的妹妹能做这些事,忙安慰了一番才指着康济道:“锦婳今年还不满十六,她一个弱女子威胁你,谁信?”
康济张张嘴,才道:“她还带了人。”
“可笑。”林锦澄冷嗤一声,看着二夫人:“小姐的后院入夜后都是要下锁的,若是锦婳还带着人出去,管家的二伯母岂非不知道?”
二夫人皱眉:“府里有一处荒僻的院子,可以直接通往府后巷。”
林锦婳趁机道:“什么院子?”
“你——!”二夫人见她不忍,死死咬牙:“山茶亲眼看你进去的里面,你还能否认不成?”
坐在上首的张大人看着面目狰狞的二夫人和怯弱的林锦婳,眉头皱起,拍了拍惊堂木,才道:“那这位山茶在何处?”
“她在……”二夫人喉咙好似被人掐住,山茶昨晚死了,还死在她院子旁边的湖里。
“山茶原是二伯母送来我院里的丫鬟,昨儿半夜却不知为何在二伯母院子旁边的小湖里溺亡了。”林锦婳微微咬唇道。
这话一出,外面的人也不是傻子。这不明显就是杀人灭口么,而且还是死在二夫人院子外,除了她自己,谁有那么大的胆子去她眼皮子底下杀人?
林锦婳看着二夫人噎住,心中讽刺,只去看那反口的康济,道:“康老爷说我下毒,可我从未下过什么毒,府里也从没买过什么毒药,大人不信,可以去药铺查查购买记录。”
张大人觉得有理,点点头立即让人去查了。
林锦婳上前又捏住他的手腕把了下脉,才道:“康老爷除了失血过多,也没中毒……”她道。
康济也傻了眼:“怎么可能,你昨晚分明给我吃下了药丸……”他顿了顿,立即反应过来,咬牙切齿的像她扑过去:“林锦婳,你诈我,我杀了你!”
他话才说完,林锦澄便上前一脚将人踹开了,冷冷看了眼二夫人,他说过,谁敢伤她,他必将踏碎他们的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