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酒楼
“这风大的,都迷了眼睛。”
孟懿宁在北风中快步走着,裹紧了衣服。身后少了春夏一抹明艳的颜色,总觉得身边空空的。
前日被刺客暗杀,春夏受伤,心中颇为懊恼。
景池自知无法安慰孟懿宁,便让人上了各种好菜端到孟懿宁房里。
孟懿宁之前很少在自己房子吃,要么跑到顾子安的屋子里,偷偷关上门,慢慢悠悠的翘着脚吃个满嘴。
要么就是跑到下人那里,胡吃海塞一些顶个饱。
有一阵她总怕自己吃饱了,穿暖了,就记不起以前的事情了。
但顾子安怕她这样随意,身子就不长了,老是强行给她塞一些坚果糕点,让她补补身子。
张霁来了,两人的手头比过去宽裕,现在可以上街四处看看。
顾子安总记得刚来大夏的时候,孟懿宁不过十岁,总嚷嚷着要上街看看。
那时,她的话终于比刚见他的时候要多一点了,也终于开始提要求。街上有五颜六色干花铃铛腰包,风吹起来伴着花香,蝶萤飞舞。
只是那时生活还拮据,大部分银两还要备用作不时之需,孟懿宁渴望的大眼睛,和硬生生吞回去的欲望看在了顾子安的眼里。
孟懿宁看着他低眉沉思的样子,问道:“你怎么了,想什么这么出神?”
还没等顾子安回答,她眼睛圆滚滚的一转,看到旁边花楼里的姑娘,卷起珠帘,花枝招展的挥着手帕,一个个浓妆艳抹,胭脂粉黛的香气浸透了清冷的冬天。
孟懿宁仰着头嘴角一瞧:“你莫不是在看其他姑娘,心生什么念想,所以才闷头起来。”
她用指头轻轻的点着,一边看着顾子安棱角分明的脸。
顾子安笑了笑,摸摸她的头:“闹。”
“那个腰包,野花做的那个,你要吗?”
顾子安冷不丁的问了一句,孟懿宁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她看向那个腰包,四合如意图案的绸缎腰包,上面还绣着几朵倒挂金钟,穗穗上串着小铃铛,响起来十分悦耳,像是春天黄鹂伴着在野花丛中歌唱。
她看着那个腰包:“我带腰包走觉得不太方便,若打杀起来,丢了我可哭啊。”
顾子安一乐:“刚来时,你想买个腰包。因不宽裕,就没允。那时虽然年幼,你也没哭闹呀。”
他叹了口气:“一直想给你买一个,也算是圆了你当年的念想。”
孟懿宁心中一窒,然后点点头:“好吧,亏你也婆婆妈妈的。”说着便蹦蹦跳跳的跑到前方商铺挑起腰包来。
顾子安快步跟上,也不说话,看着她的背影。
孟懿宁今天梳了一个羊角辫,像个十岁的小姑娘一样可爱。最近吃的又丰富,整个人看起来白白净净的,活泼的像一只小兔子。
她一路挑选着细碎的小饰品和零食,顾子安只是微笑着跟在后面付钱。
“别吃了,一会儿就到酒楼了,你还要留着肚子吃米雾豆花煲呢。”顾子安看着她左手举着鲜花酥饼,右手捧着山桃拔丝串,好心提醒道。
孟懿宁回过头来,嘴上还挂着金黄色的糖油,“嗯,记着呢。”
两人刚到酒楼,孟懿宁便迫不及待的点上了自己想吃的菜。她发现原来饿着也不觉得什么。现在吃得好了,却顿顿都想好吃的。
坐在二楼大堂,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有旅途中打尖住店的,也有像他们一样专程来这里吃一顿好菜的,熙熙攘攘。
顾子安选这个酒楼也不全是为了美食,这里往来行人络绎不绝,是承平城里有名的打探消息的地方。
只要你肯出钱,就一定有人帮助你找到想要的信息。只是这一切,当然要等孟懿宁吃饱了才能进行。
孟懿宁吃着米雾豆花煲,头也不抬,絮絮叨叨小声的说:“这可真有些像家里的味道,不知道厨子是哪里人?我们将军府旁边的巷子,有一个小小的铺子,只做豆花煲,有蟹肉瑶柱豆花煲,有酒酿虾丸豆花煲,也有绿茶和松蘑的,特别好吃。配上蜜枣松仁糯米饭,整个冬天都暖和起来了。”
“但是啊,这么多年,估计都不在了。若是以后有机会,我也想带你去看看。”孟懿宁回忆着,有些红了眼眶。
顾子安苦笑不已,连忙安慰她:“别想这些了,赶紧吃,还有要事呢?”
“嗯。”孟懿宁一旁吃着,一旁感受着背后的目光。
这里买卖消息的人,都十分精明,又在这一行当混了这些年月,谁来吃饭,谁来打探消息都是门清。
他们坐在座子上,一脸云淡风轻,却又急急忙忙装作不经意的往两人这里撇着看,有人想上前问话,却又被旁人按住了。
这里的规矩是只能买家问,卖家不可上前打探打扰客人,坏了酒楼的生意。
眼看这二人穿着不像来这里打尖的,锦衣貂裘,女孩子头上别着蓝花蝶翠玉簪,蝴蝶翅膀栩栩如生,在阳光下晶莹剔透的还有细致的纹理,一看就是罕见之物。
不过,这也是景池昨日送给孟懿宁的,还笑着说配她一副冷脸,倒是正好。
昨天孟懿宁一天没个笑脸,整个人都透出了丧气的感觉,正好这一句话,逗得她乐了起来。
一群人虎视眈眈盯着两个人的背影,只看孟懿宁吃个没完,还像个妈一样一个劲的往顾子安碗里夹菜,嘴上一直叨念着,这个好吃。
这里的冬笋蜂蜜火腿算是一绝,经常有远到的客人前来品尝。
火腿鲜香可口,又带着一丝丝槐花蜂蜜的香甜。
两人的样子看起来,倒是真像来品尝美食的。
只是身后的人,早已经盯上了他们眼中的这两块“肥肉”。
孟懿宁刚把筷子放下,擦了擦嘴,便感觉到身后的目光。
她斜着眼睛调皮的看了一眼顾子安,坏笑着。
顾子安拍了拍她的肩膀,回头瞟了一眼那些人,又接着吃了起来。
那伙人中有一个穿着棕色大褂,带了一个羊皮裘帽的壮汉走了过来,脸上还有一道明显的疤痕。他一副悠哉的神色,靠近了顾孟二人。
“请问两位,可有需要帮忙的事情?”他探着头,哈着腰,只是眼神还慢慢的打量着眼前这个十六岁好胃口的小姑娘。
孟懿宁面无表情,看向顾子安。
顾子安笑着拉开了身旁的椅子,椅子上放着两琔银子,缓缓地说到:“确实有事求人。”
那人笑嘻嘻的眯着眼睛说:“全凭您吩咐。”说着袖起沉甸甸的银子,坐到了顾子安的旁边。
孟懿宁手拈花生安静旁观。
顾子安环视了四周,低声说了一句:“可能会有些难。”
那人连忙低沉说:“后面都是我的兄弟,莲花娘娘给您请不下来,但是多难的事情都能给挖出来。”他信誓旦旦的说着,表情严肃,不像是骗人。
来之前,他们就知道这酒楼里有一叫岳老大的壮汉负责打探消息的生意,只要你肯付钱,什么样子的消息都能给你挖出来。东家长,西家短,连夏王今夜准备宠幸哪位娘娘都能明明白白的告诉你。
虽然不知道消息源头在何处,但是据说十分可信。
不过,两人并不是来打探消息的。
孟懿宁一直希望有个周全的办法能给琏王景铮和燕戎弄些故事,但是一时也苦恼不堪,一是二人身份太过招摇,而且现在燕戎,大夏都虎视眈眈的顶着顾子安,实在不安全,弄不好引火烧身。
昨日,孟懿宁心烦走到一处安静的院子坐着,靠着假山,偶尔与院落中来吃她喂食的乌鸦和喜鹊对视一下。
四周寂静,正准备起身的时候,听着假山那边有人叽叽喳喳在说闲话。
一个尖尖的声音说着:“又让厨房给加菜,也没见她出落成什么模样,怎么就把殿下得五迷三道的。”
有人附和道:“你看看那双眼睛,狐媚子一样。”
两个人嬉皮笑脸的,“是啊,我听说她还从不去庙宇。这承平城都信仰莲花娘娘,就她不去祭拜。我看八成是只野狐狸变得。”
“那日她受伤,殿下处置了好些人,从未见他发如此大的火。”
不知从哪里,又跑了一个丫鬟插嘴:“是啊,那次我不小心打碎了陛下喜欢的琉璃盘子,也没发什么脾气。”
几个人传来打闹的声音:“你是不是,还以为殿下喜欢你呢?”
孟懿宁听着,怎么感觉像在说自己。
只是她与景池,并无半分越矩,但这假话说多了,到越发的真实起来。
她不可能扬手上去抽嘴碎的丫鬟一巴掌,她不是小姐,这里也不是她家。
越狡辩,越难堪。
更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后逼出来的解释。
孟懿宁没有理她们,假装没听到一样的偷偷从旁路溜走了。
一回到顾子安的屋子里,孟懿宁便坐在榻上喟然摇头,一脸委屈的跟顾子安叙述了刚才的对话。小嘴唠唠叨叨吐苦水得不停。
而顾子安只是微微一笑,放下书卷,坐到她身边柔声安慰了几句。他抚平孟懿宁皱起来的小眉头,从旁边的桌子上拿了一个程亮的橘子放到她的手里。
小声说道,“快别气了,和旁人置气气坏了身子。”
孟懿宁倒是不领情:“都说人言可畏,这要是让夏王知道了,肯定找个理由就把我杀了,想都不用想。只是这一个个嘴碎,把人害死了都不知道。”
孟懿宁放下了橘子,“吃了上火,火气更大了,你又该说我。”
说着拿了个苹果,在手里转了转,“这没了春夏,连苹果都没人削了。”小丫头要来接苹果。孟懿宁说:你下去吧。
顾子安把苹果从她手中拿过来,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银把手镶嵌着红宝石的小刀子,低着头削了起来,一会儿就削成了一个整得螺旋果皮。孟懿宁拿在手里一弹一弹饿玩着。
半响,顾子安重复了一句孟懿宁刚才的话语:“你说人言可畏。”
“啊?”
孟懿宁停了手,转了转眼睛,疑惑的看着他微微低下沉思的样子。
他高高绾着冠发,光亮的柔缎熠熠发光。
顾子安看了看孟懿宁,胸有成竹的吐出了两个字,“景铮。”
于是,两人今日便来到了这酒楼,打听起事情来。
并不说要打探关于景铮的秘密,而是借人言,传播一些小小的消息。
顾子安看着岳老大,俯身下去在他耳边说:“我要打听的事情,可能有些困难。这些先是定金,等打听到了……”
说着顾子安比了一个五字,“五倍。”
岳老大贩卖消息这么多年,但是这么多钱也是少见,两眼直冒光,毫不犹疑的接话:“您说,我定当竭尽全力。”
顾子安笑了笑:“听闻燕戎公主倾心琏王景铮已久,此次燕戎使团来夏的目的,也是和亲。只是不知夏王允了没有。”
孟懿宁听着顾子安的低沉的声音,嘴角翘了翘。
岳老大一听宫里的事情,立马面生警惕,他眉头紧皱。推了推顾子安的手,掐指一算说到:“这件事情,可能要耗些时日。十日后,我再给您答复,这银子我就先不收了。”
顾子安知道难,无中生有的事情怎么不难?
但是,两个人毕竟也不要结果,只想等着这满天飞的谣言,传到夏王耳朵里。北阳王顾章被毒害,赵王后想让儿子取而代之。北阳与燕戎联合刺杀世子顾子安,如今燕戎公主又想和景铮有些什么。这可热闹。
顾子安淡然的笑了笑,谢过了岳老大,拉着孟懿宁起身离开了。
她回头看着岳老大的侧影,悄悄地问顾子安:“我若是扩散鹤淼淼与周家儿子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故事,是不是也可以啊?”
顾子安知道孟懿宁一直记恨鹤淼淼,只是碍于自身考虑,一直没有动手。
“我很期待。”
两人沿着街道漫步,顾子安看着风吹动孟懿宁的发丝,簪上的蝴蝶翅膀缓缓抖动。
“过两日过年,也正是景铮的生辰了。”孟懿宁低着头玩弄着自己的腰包,突然冒出来了一句,“火烧得旺,这冬天过得才暖和,要不然我心里总是不踏实。”
顾子安眸色深沉:“北阳的冬日,比这还要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