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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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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幕真是有点熟悉呢。

顾玉成很相信宋家兄妹的武力,但仍不可避免地感到有点紧张。他在距离黔源县城还有二百里的时候安排人前去通知,结果一直走到城外五十里还没人迎接,反倒有几个小商队从旁经过,用他听不懂的语言指指点点。

怪不得老话常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到了地头比比,说不定龙蛇都是颠倒的。

顾玉成深深叹了口气,停下来包了路边驿站修整。

输人不输阵,他已经不受欢迎了,更要打起精神来,起码面子上好看些。

打定主意,三人在驿站好吃好喝地休息了一天,连谢东和范南两个山匪都吃上肉洗了澡,还换了身半新不旧的衣服。

第二天一大早,顾玉成穿上崭新的官袍,将头发束好,精神抖擞地骑着马出发。宋六郎和宋琢冰身着男装,骑马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脸色端肃,气势凛然。

最后面是谢东和范南,二人共乘一辆马车,装作体面下人的样子,一个眼神也不乱飘,老老实实坐在车前。另一辆马车因卸了马匹,就先留在驿站,等他们明天来拉。

走了小半个时辰的时候,对面忽然过来十几个人,有的骑马有的走路,散散乱乱地凑了个队伍。

其中一个最为高壮的男人上前道:“前方可是新任黔源县县令顾大人?”

顾玉成道:“正是。”

身侧宋六郎刷一声抖开朝廷任命文书,深红印章清晰可见。

“下官恭迎顾大人!”男人翻身下马,自我介绍是黔源县的县蔚袁毅,特意率领县衙上下一干人等来迎接上峰。

他招招手,其余人跟着参差不齐地行了礼,向顾玉成问好。

顾玉成寒暄了两句“辛苦”,就让袁毅带路往县城走。他总觉得这些人看过来的目光怪异,偶尔还用蛮夷话小声嘀咕,幸好没什么恶意,不然顾玉成都不敢跟着往前走。

此时距离黔源县城门已不足三十里,一群人晌午之前便到了城门口,然后大开城门,迎接新县令进城。

顾玉成骑马走在中间最靠前的位置,就见路旁三三两两的夷人站着,然后不知有人高声喊了句什么,呼啦啦涌出好些人,将原本尚显宽敞的道路挤得水泄不通。

这下别说顾玉成,连宋六郎和宋琢冰都有些紧张,策马不着痕迹地向中间靠拢,只待一有情况就出手。

宋琢冰轻声道:“和君哥别怕,跑出城肯定没问题的。”

顾玉成感激地看了宋琢冰一眼,正要开口,袁毅忽然叫道:“大人!苗女下山了!”

只见数十米开外,一群身着短裙短衫的苗女,露着小腿且歌且舞地向这边走来,头上亮闪闪的银饰和颜色绚丽的衣裙交相辉映,在热烈的舞蹈动作下,越发显得喜庆灿烂。

这场景应该不多见,围观的人都激动起来,还有人跟着高声哼唱。

顾玉成还没来得及问是怎么回事,就被蜂拥而至的苗女围住,朝着他又是扔花又是笑。

袁毅一脸羡慕地道:“这是苗人的习俗,有好看的父母官来了就跳舞欢迎,下官好多年都没看到了啊。想当年我年轻的时候……”

然而好看的父母官已经顾不上听他说话,只侧耳细辨人群里能听懂的声音。

“苗人昨天就来了,怎么今天才跳舞?”

“废话,他来了县令大人又没来,抛媚眼给瞎子看呐?”

“前头这仨长得都挺好看啊,也不知婚配了没有。”

“还是县令大人最好看,威风凛凛的,多气派!”

“左右小伙子也不错啊,白生生的多俊俏啊。”

“县令大人哟,你是哪里郎呀?可愿到我寨中来哟~”

顾玉成:“……”

不管怎样,他总算放下心来,对围观众人回以微笑。

耳边忽然一声小小的惊呼,顾玉成微微转眼,就见宋六郎在马背上快速旋身,从马鞍左侧掉到右侧再翻回马背,手中还稳稳地拿着朵山茶花。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格外帅气,人群中齐齐爆出一声喝彩,震耳欲聋。

与此同时,无数鲜花碧草不要钱似的从顾玉成身边飞过,将宋六郎挂了个满头满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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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黔源县衙

宋六郎并不着恼, 挂着满头花草笑容灿烂,热情地对众人挥手示意。

想他才貌人品样样不差, 只因性子跳脱, 不是京师流行的稳重款或风流款, 出门在外从没享受过让人追着夸好看的待遇。这会儿被扔花掷草, 得意之情溢于言表,跟朵招摇过市的栀子花似的, 香得奔放浓烈。

要不是场合不对,他简直想纵身跳上房顶,耍一套宋家刀法, 让百夷人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英武男儿!

可惜面对这样的哥哥,宋琢冰只想把脸捂上。

然而此时众目睽睽, 她并没什么捂脸妙计, 只能越发板起五官,做面无表情状,暗暗夹紧马腹, 盼着快点到县衙。

顾玉成也悄悄加快了速度, 好在黔源县不大,没走多久便到了县衙。

和他曾经去过多次的清平县衙相比, 黔源县衙显得凋敝许多, 随处可见屋瓦上长草,但大门挺新,各处尚算干净,后院还有个挺大的花园, 种满了顾玉成叫不上名字的花树。

县令乃是一县主官,掌管全县大小事宜,包括劝课农桑、平决诉讼以及赋税、钱谷、户口等等,顾玉成丝毫不敢松懈,安顿好宋家兄妹后就叫来主簿、县尉和教谕,询问黔源县情况。

黔源县的教谕是个老秀才,今年已经五十多岁,名叫史有才。按理说这个职位是负责县里的教化和文庙,但因为此地文风不盛,一年年没出过几个读书人,老教谕现在只剩下一年一度的文庙祭祀了。

他身体不怎么好,人也生得瘦弱,平常都称病在家,很少冒头。要不是今天新县令头一次召见,怕得罪人不好交代,他都不会出门。

对着这么个老人家,顾玉成不好多说什么,留史有才喝了茶就派衙役把他送回家去,让他先休息,转而请主簿汇报工作:“何主簿,县衙财政几何?你先说给本官听听。”

跟毫无上进心的史有才不同,主簿何时傅正当壮年,很是殷勤:“大人,这是县里连续三年的账本,您看……”

顾玉成听他将黔源县近三年的帐简单道来,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年年都有收成,支出也不变,怎么亏空一年比一年多?”到他上任,这黔源县已经欠了两千多两银子了!

两千银子算不上什么大数目,但对于一个能截留赋税供自己所用的衙门来说,非常匪夷所思。黔源县虽然穷,可朝廷一直减税,加上在册人户比实际的少,实在不应该这么艰难。

何时傅登时垮了脸,可怜兮兮地道:“大人有所不知啊,黔源县穷山恶水,遍地刁民,每年光打架斗殴的损失都要数千两。远的不说,就县衙后面的亭子,去年砸坏过四次,修缮花了四十六两。还有前面的大门,上个月刚被打破,花了六十多两银子换了新的,还有——”

“好了,本官知道了。”顾玉成摆手制止,“你将去年初到现在的账册和卷宗都调过来,本官要亲自查阅。”

何时傅露出个委屈中透着忠心的表情:“是,下官这就去。”

顾玉成命人送走何时傅,忍不住揉了揉额头。

主簿管着县里的文书和仓库,钱粮都从他手中过,但何时傅洋洋洒洒说了半天,千言万语全汇成个“穷”字,一时间叫他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先查阅资料再做判断。

好容易轮到掌管治安的县尉,没想到更叫人失望,甚至连今天去迎接的衙役有部分都是雇的。

顶着顾玉成清凌凌的目光,袁毅高大的身子微微蜷缩,尴尬地道:“都是何时傅没用啊,县衙根本发不出那么多饷银,下官也没有办法,只好凡事亲力亲为,少用几个人。今天也是为了有派头儿……”

顾玉成揉揉额角,长长呼出一口气:“辛苦袁县尉了。”

……

顾玉成忙碌一天,身心俱疲,唯一可喜的是收到了来自京师的信。

信是王婉贞和顾玉荣写的,足足六封,算算时间,应该是从他出发没两天的时候就开始寄。朝廷驿使快马加鞭,来回轮替,自然比他走得快,以至于第一封信里夹的花瓣都枯了。

“哥哥,院子里的大红花开了,非常美,送给你一朵。娘亲说阿荣像花一样,哥哥看到花,就像看到阿荣一样……”

六封信里顾玉荣占了三分之二,在信中她极尽所能,将学会的字和成语通通用上,尽力详之又详地向顾玉成讲述她和娘亲在京师的生活,特别是说到她投壶赢了顾家一众小伙伴,非常得意,言语无法描述,还补充了一幅画。

顾玉成尽力辨认,也就认出了那只双耳壶以及个头最大的顾玉荣。

王婉贞的信就相对简洁许多,反复叮嘱顾玉成照顾好身体,早日还京,还说她已经雇到人,把炸货店开了起来,生意看起来很红火。

几封信摊在一起,明显能看出王婉贞字写得不好,歪歪扭扭的,甚至不如顾玉荣这个小孩儿。但顾玉荣是被顾玉成手把手教出来的,王婉贞学写字时则年龄偏大,很多习惯都已养成,能写这么多字已经很不错了。

就这个识字量来看,她已经超过许多目不识丁的当家夫人了。

顾玉成将信看了又看,大感欣慰,提笔开始回信,顺便决定给顾玉荣再出一套题,并让她多背几本书。

小丫头已经做了不少作业,流露出想让哥哥回家的念头,只能靠学习来分一分她的心了。

.

新官上任三把火,但那是对有背景有实力的新官而言,普通官盲目动手,只会引火烧身。

顾玉成从不是个急躁的人,他按照惯例宴请了县衙辅官,宣布萧规曹随一切照旧,便开始没日没夜地看各种卷宗和账册。

作为地方官,他其实还应该去拜会一下镇守西南的平王,至少送份礼物。但顾玉成想到自家和平王的两代纠葛,干脆利落地放弃了,连拜帖都没送。

凭他们这关系,还是不要露面,让平王忘了他这个人最好。

如此忙了七八日,县衙门外的鸣冤鼓忽然被人敲响。伴随着咚咚咚的鼓声,十数人迈着杂乱的脚步朝县衙大堂而来。

顾玉成脸色一凝,抄起官袍边往外走边道:“七娘,咱们升堂去。”

宋琢冰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拎起长刀,快步跟上。

第69章 东苗西苗

自顾玉成来到黔源县, 这是第一次有人敲鸣冤鼓。

一个县面积再小,也是士农工商五脏俱全, 平日少不了各种鸡零狗碎的摩擦, 甚至有县令从早到晚地断案, 能连断一个月不休。

为了防止县城主官被琐事缠身, 宝华天子继位后就创立了调解制,在每个县衙前修建一座调解亭, 凡有争执,先行调解。此举大大减少了县令的工作量,也为宝华天子博得了朝野上下的美名。

而黔源县因百夷人众多, 各族皆有主事之人,内部协商不下就动武, 甚少来县衙调解, 更别提击鼓鸣冤了。

听这动静,明显不是小事儿……顾玉成边走边想,靠近县衙公堂时放缓脚步, 一脸端肃地进去, 看也不看乱哄哄的人群,使劲儿拍了下惊堂木, 高声道:“堂下何人?”

他打眼一扫, 就发现宽敞的公堂里挤了不甚明显的三拨人,其中两拨看服饰都是苗人,虽站在一起,但彼此气氛并不融洽, 反而透着股剑拔弩张。

另一拨就是袁毅和几个衙役,不断试图维持秩序又被挡开,还不敢还手,大有慢慢缩去角落放任对方自流的趋势。

看顾玉成发问,袁毅如蒙大赦,躬身道:“启禀大人!苗人丢了女儿,遍寻不到,特来县衙请您主持公道!下官阻挡不及……”

“可怜天下父母心,女儿失踪了,为人父母的自然心急如焚,顾不上礼仪规矩。”顾玉成抬手制止,给了袁毅个台阶,自己跟着就坡下驴,将苗人冲撞县衙的事情一笔带过,然后直视下方头饰最华丽的一男一女,命他们报上姓名,将实情一一道来。

他不慌不乱,眼神平静,身后又有宋琢冰手持长刀,杀气凛然,袁毅和衙役顿时底气大涨,连劝带拉地将两拨苗人分开,然后侍立两侧,将杀威棒齐齐点地,低喝“威武”,补齐了开堂前的步骤。

原本喧嚣的公堂安静下来,为首的两人互瞪一眼都要张嘴,那年龄稍大的女子劈手就给了对方一巴掌,然后才曼声开口。她发音不甚标准,好在精通汉话又口齿伶俐,没一会儿就说清了首尾。

原来她是西苗女土司花野的姐姐花彩,自家外甥女花千被东苗的石溪引诱,前天偷偷往山中相会,从此一去不返。花野忧心女儿,四处寻找却找不到,现在气急攻心一病不起,所以她才下山求助县令。

花彩说完,行了个苗人的大礼,恳切道:“大人,我们西苗向来尊敬您,爱戴您,听说您来黔源县,寨子里的姑娘不知道多开心,还专门下山歌舞欢迎。请大人念在我们西苗上下的一片忠心,为我们找回千千,救我妹妹于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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