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作深思
本是一番明月溪水闲情好时候, 却突然出了这古怪的状况, 疏儿说完这话儿, 便是连嘴唇都白了,紧紧地拉着桑洛的胳膊, 拽着桑洛往后退了两步。
沈羽神色一凛,往前一站将桑洛与疏儿护在身后,顺着疏儿指着的方向定睛看去,只瞧着白乎乎的一大团, 细看上去,果真是个人趴伏在水面上。
此处溪水并不深,可这人却随波逐流一动不动,没有一点儿挣扎的样子。她目光定在溪水之中, 心中便觉不好。当下转身轻轻扶住桑洛的肩头,只觉得桑洛的身子微微发着抖,轻声说道:“洛儿待在这,我去看看。”
桑洛拉住沈羽的胳膊,铁青着脸色摇了摇头。沈羽轻声安慰:“别怕,我在这里。”
桑洛微蹙着眉,片刻却又点点头,道了一句:“小心些……”
沈羽捏了捏她的手, 又轻轻拍了拍, 转身走到溪水边上, 此时那人已然漂到近前, 她足尖一点纵起轻功跃至水中, 一抓一提,便带着那人跳回岸上。却又跳的离桑洛与疏儿远了些,生怕吓着她们。
低头看去,猜的没错,此人已死。头发披散,了无生气的趴在地上。一身白衣浸满了水,在水中显得更加肥大,是以远远瞧着觉得此人胖的很,可眼下再看,月光之下,那一身的白衣软踏踏的包在身上,身子却瘦弱的厉害。
沈羽蹲下身子,将那人翻了过来。却在瞧见他正面之时,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沈羽也算久经沙场,什么样的死法怕是都司空见惯,不觉奇怪,也不会觉得害怕恶心。可这人,几乎整个面上的肉都被削去,那皮肉上都被水泡的泛了白,独留了一双空洞的眼睛乌突突地睁着,一脸的狰狞之相。在这清冷月光之下看去,如同从地底爬上来的鬼怪一般惹人战栗。这一番情景让她顿觉胃中翻腾,几欲作呕,一颗心突突直跳。
她思忖片刻,转而又去看此人双手,却见双手竟都皆被砍去。沈羽闭目深吸一口气,压下胃中翻腾之感,绞起了眉头。
半晌,沈羽对着此人拜了拜,站起身子,转头却见桑洛与疏儿还站在原地,双双瞧着自己的方向一动不动,她只觉得背后冷汗涔涔,这清凉的夜风都似是变作了阴风阵阵,吹得她骨寒。
沈羽疾步走到桑洛与疏儿身边,却在桑洛要拉她手的时候往后退了退,瞧着桑洛目光之中晃过一丝惊恐,急忙言道:“我方才刚刚查看过这尸身,一会儿,我将此人埋了,将手洗干净。”
疏儿气息都乱了几分,扶着桑洛心中明了沈羽是怕桑洛沾染了这尸身的晦气,虚着声音问道:“此人……是……是……真死了?”
沈羽点头,面容沉重:“死了,死的透彻。”她说着,呼了口气,“这人是自上游顺流而下,想来,怕是个迷失在林中的可怜人,被野兽袭击,跌落溪水中,不知漂了多久,才到了咱们这里。”
桑洛但听此语,便是眉头一皱,想及方才还要吃从水中抓来的鱼,而这水中早就漂着一具尸身,便胃中恶心当下便捂住口鼻险些真的呕了出来。沈羽眉心一紧,当下说道:“疏儿,带洛儿回去。我就在此处先将此人埋了。若有什么事儿,你就大声喊我。”
疏儿早已慌的六神无主,但听沈羽如此说,急忙点头,桑洛却深吸了一口气扶着疏儿站定了步子,抬眼看着沈羽:“带我去看看。”
沈羽呆了呆,脑海中复又浮现那人的面貌,便拧了眉头:“这人样子不好看,洛儿,还是先回去吧。”
“我们在此地住了这么久,都无事发生,更无人前来。此人来的怪异突然,若不亲自看看,恐忧患更甚。”桑洛面色苍白,却神态坚定:“带我去。”
沈羽叹声:“洛儿还是别去看,”她挡在桑洛身前,抿了抿嘴,叹道:“我方才看过,此人面上的皮肉皆被刀剑削去,死的惨烈异常,便是我看了都觉心惊。洛儿……”
“方才你说,是被林中野兽抓咬……”桑洛嘴唇微微发着抖,却凝目看着沈羽:“瞧起来,是骗我的。”
“我只是怕,吓着你。”沈羽低头叹道:“却不知此人究竟招惹了什么人,被如此对待。”
她如此说着,桑洛的面色却愈发凝重,可她听着沈羽说的话,心中都觉得惊颤,更况要亲自查看?她凝眉沉思,却没动步子,但听沈羽说道“招惹了什么人”这般的言语,心头一紧,当下抬眸:“若此人真是被人所杀,又用如此残忍的法子将他面容削掉,手指皆断,如时语所言……”她面上晃过一丝惊恐:“那这杀他的人,会否也在不远处?”
桑洛此言如醍醐灌顶,沈羽当下双目一眯,咬牙只道:“洛儿思虑深远,若真如此,此地,怕是呆不得了。”
桑洛面容凝肃,沉吟片刻,松了疏儿的手径自往那尸身之处而去。沈羽心中一惊,慌忙跟上,疏儿踉跄着步子紧跑了两步跟在桑洛身后,却在瞧见那尸身模样的时候低呼了一声,捂住了口鼻。桑洛身子晃了晃,却终究站定了步子,眼神从那尸身之上一寸一寸的看过去,狰狞可怖,残忍非常,越看越觉心凉身寒,却压下阵阵心惊开口问道:“时语可能看出来,这些伤痕是何种兵器造成的?”
沈羽凝目低声说道:“这尸身在水中泡了许久,伤痕断口之处已然变了样子,或许是剑,抑或是刀。可……”她复又蹲下身子,不解的兀自言道:“可这白衣之上却不见半点血迹……”话说一半,便就停了。旋即抬头看着桑洛:“洛儿离远些,我将这人的衣服扒了看看。”
桑洛定了定神,微微往后退了两步,却不转过身去。仍旧直直的看着地上尸身。
沈羽咬了咬牙,抬手将他身上衣服扯开,但见当胸之上一道剑痕,直贯心口。不由言道:“果然……”
“此人的衣裳,被人换过了。”桑洛淡声开口,说出了沈羽未说出来的话。便在沈羽点头之际,复又说道:“看来,这杀他的人,不仅要杀他,还怕有人认出他的模样相貌,才将此人的衣衫换了,面容尽毁。可这衣裳换的匆忙,未及寻到个合身的,且也只是换了上身衣衫,并未来得及换掉靴裤。”
“时间匆忙,”沈羽沉吟:“不及再将尸身掩埋,便丢入水中。”她抬目望了望雀林,不由说道:“林中瘴气浓重,若真是在林中出的事,这些人是如何绕过密林?又是为何要对此人赶尽杀绝?若不是在林中……”
沈羽径自盘算,脑中飞快的转着:“潼濛溪发于白河,若往上游寻溯,便是白河城。白河城与此地高山断绝,只有白河穿越其中,又在山中转而往东,复又一条小流往南行而成潼濛溪……”她站起身子,走到桑洛身边,“难道此人,是白河城中人?”
桑洛深思,听得沈羽此言,轻声言道:“凌氏一族谱系混乱,数十年中,城中纷乱不断。若真是白河城中人,倒也不稀奇了。”
“姐姐……”疏儿一直背着身子,听得桑洛与沈羽说着,越听越觉得后心阵阵发寒,拉了拉桑洛衣袖:“咱们,咱们还是走吧。将这人埋了,好好拜上几拜,明日……咱们就,就离开此地……”
已到夜中,月在中天,洒下一地清冷月光。桑洛拉着疏儿的手捏了捏,轻声安慰几句,疏儿转过身子,靠在桑洛身旁,却依旧眯着眼睛不敢去瞧。
桑洛方才那一直突突跳的心此时平静几分,柔声对沈羽说道:“白河城中人,世代依白河而居,捕鱼为生,每逢婴孩降生,便用尖细匕首在他足踝之处划下鱼钩模样的族记,以祈先祖护佑,不愁衣食。若想知道此人是否白河中人,到也不难。只需除去他的鞋子,看看他脚踝之处有没有鱼钩样子的伤疤便知。”
桑洛所言,皆是舒余野卷之中提到过的事儿,沈羽当下便抬手去将此人一双鞋子都除了去,在月光之下仔细观瞧,果见右足足踝之处有个浅淡的伤痕,叹声说道:“竟真是白河凌族中人。这害人的凶手煞费苦心想要掩人耳目,却终究错漏一处。”
疏儿瞧瞧桑洛,又看看沈羽,不由得轻声问道:“若真是白河城中内乱,那与咱们,是不是无甚干系?那此人漂来此处,与咱们,应也……没什么危险?”
沈羽点头:“如此看来,咱们倒是并未曝露行藏。咱们在此再待几日,若还有什么奇怪的事儿,咱们便即备上衣裳干粮,原路回返,再寻去处。若无事,”她看看地上尸身:“虽生死殊途,莫论生前身后事,我将他葬在林边,日日看着溪水花草,若他在天有灵,当也感怀。”她柔着目光看向桑洛,瞧着桑洛面容疲惫,面色虽比之前好些,却依旧苍白,心中一疼,“洛儿与疏儿先回去,我将此人埋了。便就去寻你。”
桑洛却道:“我与疏儿待在房中,也觉不安,不若陪着时语一同将此人埋了。”
沈羽拗不过桑洛,只得与桑洛疏儿二人一同将这人埋在林边。又对着新坟拜了拜,及至深夜才终究收拾干净了自己换了干净衣裳,回返房中。
疏儿害怕,沈羽与桑洛也不敢让疏儿一人独处,便就让疏儿陪着桑洛同塌而眠,沈羽径自一人坐在门外守着,举目看着潺潺溪水,却总觉心中不安定。
白河城中是否内乱暂且不提,这害人之后将尸身弃入水中也可不论,只是为何要将此人弄的面目全非?想来,此人必定是城中众人皆知的人。可沈羽心中却仍旧有一件事儿,未与桑洛提起,而此事,除了久经沙场功夫高绝的沈羽,便是桑洛如次冰雪聪明的人都未及洞察的透彻。
真要掩人耳目让人不辩面目,除去面上皮肉已然够了,却为何又要将此人双手斩断?便是连换衣裳都换的如此匆忙,何苦还要多费时间砍掉一双手?
除非这双手,与众不同。
在这白河城中,百姓,多以捕鱼种植为生,况此人,绝非百姓。而白河凌氏,惯常用矛,与军中操戈持枪之人也并无太大的差别。
沈羽张开双手,低头瞧着自己手上因着常年用剑而摸出来的茧子,眯起眼睛沉思,舒余国中,只有一种人的手与众不同。因着常年用弩,右手食指的茧子比别人的都要厚重许多。
龙弩卫。
而自当日孟独率龙弩卫往南疆镇南岳国至今,白河城中,确应还有一队龙弩卫。
难道此人,是龙弩卫中人?龙弩卫直属吾王,并非白河城卫,何以会惨遭此祸?又或是……
白河城中,有人妄图图谋不轨,要做什么祸国殃民之事?
晨光熹微,她心中沉重。却又重重一叹,握了握拳。不敢再想。
不敢再想,也不应再想。
国中之事,早已与她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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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尔摩斯·洛和福尔摩斯·羽上线。
《舒余野卷-宗族-白河-凌氏》补遗其一:白水发于棉江。东有民,傍水而居,世渔猎。后凌伯筑土城,凌氏立。族人皆以尖刺刻鱼卡于踝,以祈先祖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