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那辆黑色轿车,从出现在众人的视线范围开始, 便始终没有亮起过车灯。它停在通向罗弘毅家大门的小道上, 许久不曾有动静。似乎是车里的人终于确定四周没人了, 那轿车的几个车门才终于动了——
首先从轿车上下来的人,是从轿车后面的车门上下来的。因着离有一百来米的距离,加之夜色实在太浓,是以, 锦颐并不怎么看得清楚他身上穿了什么。她唯一可以确定的, 是他那一身衣物,并非日军的军装。
锦颐和韩越愈发凝神的向那人的方位望去,只见那人不知道为什么始终没有转过身来,便连下车的时候,也是十分反常的面向着车内下来的。
直至那人走过大开的车门,露出了全身来, 他们才发现,那人的手里还举着一把手、枪。而那跟在他下一个下车的,被他那枪口所抵住的——
是罗弘毅。
不仅如此,甚至连跟着罗弘毅下车的罗夫人,也同样被另一个手持手、枪的男人用枪直抵着脑袋。
那两人用力的用枪顶着罗弘毅夫妻两人,迫使两人小心翼翼的往小洋楼走来。锦颐和韩越两人,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身子,更向着小洋楼墙壁一侧的阴影里走进了几分。
他们越是走近,锦颐便将他们脸上的神情看得越是真切——
瞧那纵然被罗弘毅给握住了手抚慰着,却仍旧是颤颤巍巍的罗夫人,以及那明显失去惯常的稳重,极力压抑着愤怒的罗弘毅,锦颐几乎可以确认,这一路上,他们一直都是这样被胁迫着过来的。
“咔哒”一声,罗夫人在那两个拿着枪的男人的威胁下,将洋楼的大门打开了。
紧接着,锦颐便听见那两个人将洋楼的大门给轻轻掩上。
“你等差不多了就先进去,我先去将那开车的给擒过来。”锦颐压低了嗓门,对着身旁的韩越命令道。
说罢,也不等韩越答一句“是”,便弓着双腿,压低了身子跑了出去。
及至这个时候,锦颐方才十分庆幸民国的轿车没有后视镜。她迅速而又悄无声息的绕了那小轿车一圈,甚至没有花费多大的功夫,便停在了驾驶位车外后方的位置。
大抵等人的时候真的是有些无聊,那坐在驾驶位的男人,一边等着进到小洋楼的两个人,一边打开了车窗,将手臂和手肘伸出车窗不停摇晃着。
当即,锦颐也没有耽搁,迅速站起了身,向前跨了一步。在那男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用两只手穿过车窗,死死的拽住那男人的衣领。之后更是不等那男人反抗,甚至也不等那男人自己主动打开车门,用右脚踹着车身,“唰”的一下便将那男人整个从车窗里拖了出来。
用力将他甩到地上,锦颐用最短的时间将他给制服,正押着他走到洋楼的门口,便听到从洋楼二楼里“砰”“砰”传来的两声枪响。
顿时,被锦颐压住的那男人兴奋了起来,叽里呱啦的用锦颐所听不懂的日语不停叫嚷着。
然而,当他激动的抬起头,他却无意间瞧见锦颐脸上的神情上的无动于衷——
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他的脸色蓦地又变了。
锦颐也不管他,抬腿就踹开了洋楼虚掩着的大门。而随着大门一起打开的,还有洋楼里所有的灯。
“报告连长,押着罗省长和省长夫人的人是两个日本人,我们听不懂他们俩说了什么,只看见他们将罗省长和省长夫人给押上了二楼的房里。等到我们看见他们逼迫省长夫妇按照平常的习惯换上了睡衣之后便想开枪,这才开枪将二人处决。现在,大家都在二楼的书房里。”
一个刚刚打开洋楼一层大灯的士兵,转过身正好瞧见锦颐押着人进来,便立马站直了身体,对锦颐打着报告道。
“行,我知道了。”
将手里的人交到那士兵的手里,锦颐便向着二楼罗弘毅的书房去了——
踏入书房,韩越和孙连仲等三个排长都在。他们一见锦颐进来,便向锦颐敬了个礼。
锦颐没怎么注意他们,只望了一眼坐在摇椅里惊魂不定的罗夫人,便跨步到书房里书桌的前方,对着坐在书桌对面的罗弘毅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请罗省长详细告知。”
罗弘毅抬头瞥了锦颐一眼,到底是在官场沉浮了多年的人,只这么一点时间,便已经恢复了常态。
他低着头轻轻呼了一口气,揪着眉想了一下,不一会儿便理清了思绪。
他说道:“我和夫人是在市长的宴会上,趁着宴会热闹,大家都没怎么注意才被掳去的。至于掳走我们的人,你也知道了,就是那些日本人。”
罗弘毅料想锦颐已经对自己夫妻二人是被谁掳走的、是怎样被掳走的都有了大概的猜测,不然,她也不会想到要直接等在他们的家里等着救他们。所以,关于被掳走的详细过程,他便也就只简明扼要的提了一两句而已。
没有多作停顿,他话锋一转,便又另外说道:“我在日本留过学,听得懂他们交谈的内容。他们必然也是调查出了这一点,所以将我们夫妻俩掳到了参谋办公处后,他们在言行商讨上多是避开了我。唯一他们想让我知道的,就是我和夫人今天必须要死。而且,必须是死在自己的家里。为了摆脱与我们的死有必然的联系,他们甚至特地在下午六点钟的时候带我们出去了一趟,打开着车窗,做着送我们回来了的假象。”
锦颐听得罗弘毅说完,并没有没说什么,反而是抬头望了望悬在墙壁一侧的时钟上。
九点四十了。
“今夜的沈阳不会安宁,但你这里既然已经出过了事,那么至少现在,你这里还是安全的。当然,我还是会照旧给你留下二十个人来保护你。” 重新将目光投递到罗弘毅的身上,锦颐说道。
她抿了抿唇,没有再犹豫,也再顾不得合适不合适,直接对罗弘毅继续道:“从明天开始,沈阳、乃至整个东北就要变天了,打电话也好,发电报也罢,罗省长还是尽快把消息传回南京吧。”
说罢,锦颐便转过身,对着书房里的众士兵们命令道:“孙连仲领着二十个人守在这里,其他人现在都跟着我先回一趟北大营。”
“是。”
*
夜色沉沉,无尽的黑夜里,一轮弯月高挂。这是一个极其平凡的夜晚,可锦颐的心里,却较往常的每一天,多了太多的沉重。
在回去北大营的路上,韩越问她:“我们的任务是要保障罗省长夫妇二人的安全,再过个一两天,等任务时间到了,我们就可以回南京了。这个时候,我们不去看好罗省长他们,跑回北大营做什么?”
锦颐将自己的目光从车窗外的月亮上给拉了回来,望着韩越那双黑亮的眼睛,一时片刻竟被问得哑然——
日军对东北的侵占,是从沈阳的北大营开始的。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可是,身为他们的连长,她该怎么去告诉他们,她明知道那里是最危险的,却仍旧要带他们去闯?
两人向来交好,这还是第一次自己问她问题,她却用以沉默回答。
“如果,你明明知道华夏有难,你会想要改变它吗?”
兀地,韩越听见锦颐在问。
“当然。”
原本,他报考国民军校就是为了救国的。
锦颐听见韩越不假思索的回答,也像是松了一口气,张口便说了一句韩越听不大明白的话——
她说道:“咱们回去准备准备吧。”
她的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她要我们准备什么?准备休息一下再去护卫罗省长夫妻?准备准备,等今夜过了,直接回到南京去?
饶是韩越同锦颐相处了整整三年,却也还是对锦颐的话有些摸不着头脑。
经过北大营大门口守卫兵的简单盘查,他们的车子已经进到了北大营里。
他们这些从南京来的民军军人,在过去的几天里,都是同东北军第七旅的第六二零团,一起住在北大营的东面营房的。等他们下了车,回到六二零团的院落的时候,已经是夜晚十点钟左右了,营里早就熄了灯。
韩越领着连里剩下的一百位士兵,同锦颐一同站在由树林和围墙圈成的院落里。在所有士兵的面前,他用着下级对上级的语气,再一次对着锦颐催促道:“请连长下达指令——!”
“砰嗙”!
他的话音才刚过一半,立即便被爆炸声的巨响给掩盖住了。
现在,已经没有人再在意锦颐的回答了,他们将所有的注意力都倾覆在了那一声爆炸声的来源处上。
同他们一样,锦颐也顺着爆炸声的来源,向着西南方向望去,听着那紧随着爆炸声响起的密集的枪声,面沉如水——
这一刻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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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没等锦颐领着大家向着西南方向冲去,锦颐刚一回过头, 便瞧见六二零团的团长一边用手系着军装的腰带, 一边大喊着传令兵, 传令全团起床, 紧急集合。
第七旅的士兵们俱是训练有素,不过五六分钟的时间,便已在营地的大操场上集结完毕。
领着红七连的士兵们一起跟着来到了大操场,韩越听着六二零团的团长命令六二零团的士兵们即刻领取枪弹,便凑近锦颐问道:“连长,我们要怎么做?”
闻言,锦颐望着六二零团士兵们迅疾展开行动的身影, 不做过多思考, 立马出声命令道:“走, 我们跟上去。领了足够的枪支弹药,跟北大营的将士们一同作战!”
东北军和民军虽说是两支队伍,有不同的领导人进行把控,却好歹都算是“一个家里出来的人”。是以, 听到了锦颐的命令, 韩越倒也并不觉得同北大营的将士们一起抗敌有什么不对,当下便转过身,粗略的整了整队伍,追上了六二零团的士兵们。
大约,对于北大营的士兵们来说,锦颐同红七连的士兵们同样是可信的, 所以谁也没多说什么,按着自己团里的士兵配备物资,同样给锦颐和红七连的士兵每人发了两百发子弹和四颗手榴弹,连各式各样的机枪弹匣也全都装满了子弹。
第七旅的战士们都是精锐,各种应用于战争的手段措施自然也差不到哪里。
他们步枪上的刺刀全都开了刃,锋利无比。枪支也每天都有专门的士兵来进行擦拭、维护和替换。甚至,他们火力库里的火炮、坦克等重型火器装备也全都保养良好,随时随地都可进入防备状态。
六二零团的士兵们领好了枪弹后,都不用他们的团长再多做其他的指令,自己端着枪,便训练有素的向着西南边的既设阵地奔去——
第七旅的官兵早在进驻在北大营的时候,便开始利用营区四周的围墙和地形,构筑了许多的掩体和散兵壕等,一旦发生战事,第七旅的士兵们即可立刻进入阵地,进行防备反攻。
锦颐同红七连的士兵们仅仅是刚来北大营六七天,又因为只是参与了平常的训练,所以对北大营营区里的所设阵地并不熟悉,只能是跟着六二零团的士兵们奔赴阵地。
他们不是锦颐,他们并不知道来袭的是日军,也不知道华夏的日子自今日过后便是水深火热。他们仅仅是民军里的新兵,这是他们第一次迎敌,不论是谁来袭,他们都只有一个想法——
击退他们!
在给手里的步枪和挂在身上的长条弹匣补满子弹以后,红七连的士兵们,每一个人的心里都充满了一种难以言状的豪情壮志,甚至韩越这个副连长也是。
“不要打——!不要打——!”
紧跟着六二零团士兵们的步伐刚刚踏入散兵壕,大家正架着枪,准备全心全意的投入到防备战里,便远远地听见身后有人大声叫喊道。
六二零团里的中校团副朱光业从团里的院子一路追了上来。他停在散兵壕的边沿上,用手撑着双腿喘了口气,见六二零的团长拨开了士兵走上了前来,这才直起了身子——
“大家都别打了,刚刚旅司令部里来电话了,叫部队的人都不要动,把子弹统统卸了,把枪给还到枪药库里,士兵们都先回去睡觉!”
朱光业说了一长串的话,气总算是顺畅了些。他转了转身体,在众多的士兵里找到了锦颐,便又甩着腿走到了锦颐的面前,“谢连长,电话里还特意有说到,这次北大营受袭一事,与你们无关,你们可以先回去休息,我们官长会出面交涉。当然,你们要是想,趁着现在攻势还不猛烈,你领着你们红七连的人离开北大营也是可以的。”
“那这袭击你们就光受着不管了?”
这是什么道理?她着急忙慌的从罗弘毅家赶了回来,为的就是赶上这场偷袭,他现在竟然叫她领着连队再离开?
还有北大营。北大营这七千好几的将士们,让他们不抵抗,难道就让他们光等着被打杀个干净吗?
那朱光业显然也是觉得这条命令,来得着实是十分荒唐,一时间便也被锦颐问的有些尴尬得接不上话。
倒是那六二零团的团长,他的脸上虽然十分的不赞同,却也还是没敢直接驳斥官长的命令。
他也不说要让六二零团的士兵们按着指令回去,只说了一句让他们先在这里不要轻举妄动,便对着朱光业说道:“不抵抗是不行的,我去一趟旅司令部,听听上面究竟怎么说。”
听那团长这么一说,锦颐便也还真想去听听,这“不抵抗”的命令,那所谓的“官长”,究竟是怎么有脸下下来的。
不过,她是没有六二零团团长那么“听话”了。她原本即便是板着脸,却仍旧是有些温柔的面容上,第一次挂满了寒霜,冷冽至极。
她对着韩越和红七连的士兵们说道:“红七连的士兵们不要顾虑,看见敌人,就直接让他们尝尝你们子弹的‘味道’!我倒要去看看这所谓的‘不抵抗’究竟是怎样的不抵抗!”
说罢,她便跟着六二零团的团长和朱光业一起往旅司令部去了。
第七旅的旅司令部在北大营略微有些靠近中间的位置,三人里,有两人的心里都燃着一团火,脚下的步子迈得自然也就大了些,不一会儿就到了地方。
推开木门,三人抵达旅司令部的时候,第七旅的营长和团长都已经聚齐了。
锦颐三人进来的时候,瞧见的便是他们牢牢地围在一张办公桌的四周,眼睛死死地盯着旅参谋长握着电话的手——
在办公桌的后面,在一声又一声交错着响起的枪炮声中,第七旅的旅参谋长正拼命的摇着电话机的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