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略显奢侈的晚膳过后,天已经黑了下来,今日是中元节,路上行人很多,摩肩擦踵的,街道两边还有许多小贩在贩卖花灯等物。
因着人多,夏知秋夫妇怕夏疏桐被路人撞到,一路上都是轮流抱着她的。这次,夏知秋抱了一会儿后,夏疏桐咬了咬唇,有些难为情道:“爹爹,桐桐能不能……”
“嗯?”夏知秋倾耳听,“能什么?”
“能不能骑大马啊?”夏疏桐指着旁边一个骑在父亲脖子上的女童,只不过那个女童才两三岁的模样,她这个年纪提出这样的要求也是有些羞人了,可是再晚的话,她就又大了一些呀,那就更加羞人了。
夏知秋一愣,很快笑道:“好。”随即走到路边将她放下来,背对着她蹲了下来,双手往后展开,秋氏笑着将夏疏桐抱了起来让她骑在夏知秋的脖子上,夏疏桐双手抱住夏知秋的下巴,夏知秋轻轻抓着她的手道:“坐稳了啊。”
夏疏桐重重地“嗯”了一声。
夏知秋站了起来,夏疏桐缓缓升了起来,在升到最顶端的时候惊喜地“哇”了一声,“好漂亮啊!”她手指着前面,伸长了脖子道,“那里有花灯,好漂亮!”
原来,在高处真的可以看到许多以前从未看过的风景,在这之前,她从未在这样的角度看过大街上的人来人往,这和在楼高处见到的密密麻麻的人头不同,她离得很近很近,就置身其中,穿梭在人山人,每个大人的头顶都能看到,有时还能碰到跟她一样“高”的小孩子,就像是遇到了同类一样,夏疏桐一下子好兴奋。
“爹,娘,你们看,那里好漂亮啊!”她手指着对岸的河灯,河岸边有许多人都在放河灯。
密密匝匝的河灯像一盏盏光亮的小船顺流而下,在深蓝得像夜幕的河面上如同星星一般璀璨。
夏疏桐身在高处,笑得开怀,却没有发现不远处有一双阴郁的眼睛盯着她。
她幸福的笑脸刺痛了她的眼,夏馥安低垂下眼眸来,安安静静的。
“表妹,”秋正南提着一盏精致耀眼的琉璃花灯过来,“你怎么了?”
第37章
眨眼便到了月底认亲宴这日, 夏府请的是晚宴, 夏知秋与两个弟弟在前花园招待男宾,秋氏同两个妯娌在后花园里招待着一众女眷, 夫妻俩有着兄弟妯娌的配合,在一众来宾面前一脸痛心地将换婴一事说了,男宾女眷们听后或摇头叹息, 或愤愤不平, 皆在指骂那恶仆龙嬷嬷胆大包天,都道倘若她没有畏罪自尽, 定要将她捉拿入狱, 受尽酷刑!
叹息过后, 花园里有女眷问起史氏, 秋氏拧眉,一脸担忧道:“你们也知道我二弟妹这些年来身子本就虚弱, 性子又多愁善感,她在半月前得知此事后便一病不起,哭了几天几夜,晕厥了好几次。我们请了许多大夫, 大夫都说只能静养, 这一时半会儿也急不来,只能这样养着了。”
“倒是可怜, 也不容易啊。”一夫人感慨道, “养了这种恶仆, 真是拖累人了。”
“现在就希望她能快些好起来。”秋氏道, “夫人们要是有想去探望她的,同婢女们说一声,让婢女们去通报一下。这段时日她夜间一直睡不着,也不知这会儿有没有睡着。”
“这就不用了,让她好好休息吧。”一夫人道。
“是啊,我们就不打扰了,就让她好好静养吧。”一夫人附和着。
其实也是她们和史氏不熟,史氏本就不是定安城的人,她性子喜静,不爱结交,嫁过来后没多久就成了寡妇,为避嫌,除了初一十五去寺庙庵堂上上香,宴席什么是很少出席的,是以这些年来在定安城中也没交好几个朋友。
来龙去脉明了之后,女眷们将目光都落在了夏疏桐身上,今日的夏疏桐穿着一件浅绿色的半臂齐腰襦裙,头上梳着乖巧的垂挂髻,不提发上那两支通透的玉簪,光是髻上缀着的珠花就价值连城了,有眼尖的夫人看出了这是用金银双丝串出来的南海小珍珠,那么小小一颗几乎就要十两银子了,这一片珠花如漫天繁星,也不知有多少颗。看来这长房对刚认回来的亲闺女是下了血本的,也是,这夏府的长房和二房又岂只是嫡庶之分,在那般寒碜的二房名下养了六年,想想都心疼,这以后只怕要宠上天了。
夫人们细细打量着夏疏桐的面容,只见她巴掌脸,烟柳眉桃花眼,琼鼻樱唇,一看便知是个美人胚子。
夫人们都啧啧称奇,纷纷道:“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丫头和你长得这般相似呢?”
另有夫人夸张道:“是啊,这走出去一看便知是母女呀!”
又有夫人提议道:“那画骨大师的画作可方便让我们瞧瞧?看看这丫头长大后的模样究竟同你有多相似!”
这夫人一提,众夫人们都好奇极了,心头就像被猫挠似的。
“我说刘夫人,你们可别丫头丫头的叫了。”一夫人笑道,“不知这丫头现在叫什么名啊?”
秋氏笑道:“还是叫桐桐,本来寻思着要不要改,可后来桐桐说喜欢这个名字,我们也想着,这名字本来就是我夫君给取的,就给留了下来,到时候在族谱上将姐妹俩的名字给换回来便是。”秋氏说过,便带了众夫人去后院看画骨大师给夏疏桐绘的画像去了。
众夫人们看了画像都连连称奇,道这画骨大师莫不是照着秋氏的模样来画的?可秋氏却道此前从未见过画骨大师,众夫人更觉神奇,个个心中都琢磨着:明日一早她们便带上家中幼女上白马寺求见画骨大师,看能否有这个机缘让画骨大师也替家中幼女画上一画。
看过画像之后,秋氏又一一给夏疏桐介绍这群贵夫人们,夫人们对着夏疏桐好一阵夸,有许多当场就取下了自己腕上的镯子给夏疏桐戴了上去,不一会儿,夏疏桐就收了满满当当的金玉镯子,秋氏怕她摔了,忙让丫环们帮她把这些贵重的镯子都收了起来。
这不过是个见面礼罢了,今日这些夫人们回府后,次日便陆续让人给夏疏桐送来了不少厚礼,之后的请帖更是争先恐后地送来,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就在众人对着画像言笑晏晏的时候,外面忽然有丫环匆匆而入,到秋氏耳旁低声禀报说是二小姐与叶国公府的四小姐打起来了。
秋氏吃了一惊,正准备过去,又见叶四小姐的母亲叶夫人也在场,便同她把情况说了,请她一同过去。
叶夫人一听,连忙起身。
秋氏对在场其余众夫人道:“请各位夫人在这儿先吃点儿小食,花园里有点事,我去去就来。”说罢便要同叶夫人一起离去。
有夫人见二人携手,便问道:“这是怎么了?”
秋氏道:“听说安安同国公府的叶四姑娘闹了别扭,我们这不,去看看。”
叶夫人头痛得紧,道:“定是我那丫头的不是!”她那个女儿的性子她再熟悉不过,向来不喜夏馥安,如今夏馥安身上发生了这样的事,她就怕她家那丫头嘴巴不饶人,说出什么胡话来。
众夫人一听,陆陆续续起了身,道:“我们也去看看吧,不过小孩子家打打闹闹,没什么的,哄一哄就好了。”
秋氏不好推拒,只能让她们一同前去。
众夫人赶到时,夏馥安已经不在了,只留下叶四小姐在那儿哭哭啼啼,辫子都散了,珠钗也歪了,脸上还有指甲印,像被猫抓了似的。
秋氏的嫂子冯氏见秋氏来到,无奈道:“这可如何是好?”她真没想到向来乖巧礼貌的安安发起狠来这般吓人,像只被惹毛了的小野猫似的,她上前拉她,手还被她抓伤了。
“安安呢?”秋氏忙问。
冯氏道:“跑了,丫环跟秋嬷嬷已经去追了。”
说实话,安安这半个月来,好不容易终停止了哭闹,虽然没像以往那般活泼开朗,可也还算乖巧,谁知今日竟和叶四小姐打了起来。
说来也是这叶四小姐的不对,一群小姑娘一起玩,她无端端讥笑安安是个没爹的孩子,还嘲笑她是庶出,安安哪里受得住,上前去就狠狠推了她一把,紧接着二人就真的打了起来,丫环们拦都拦不住。
“真是对不住!”叶氏听完,忙拉着自家女儿赔不是。
秋氏脸色不太好看,还未表态便有丫环匆匆赶来,道:“大夫人,二小姐都不肯听我们的劝,刚刚小舅爷来了将她抱走了,说是带她去外面走走,您看可好?”今日宴会,自然也是请了史文光的.
秋氏听了丫环的禀报,心思:安安虽然不喜史氏,可对史文光这个新舅舅倒也不排斥,今日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还不如让史文光带安安出去外面玩一玩,便道:“可,你派两个丫环跟两个嬷嬷跟着吧。”
丫环应下,匆匆离去。
叶国公府的四姑娘性子确实有些娇纵,这会儿还在哭闹个不停,叶夫人没办法,只能让丫环们将女儿先抱走,道:“真是对不住,给您添麻烦了,明日我一定带小女登门赔罪,今日便先告辞了。”说罢匆匆离去。
众夫人摇头,这叶四姑娘真是刁蛮任性啊,丫环将她抱走的时候她还在哭喊着,使劲打抱着她的丫环呢,倘若这样一直下去,将来也不知哪家夫人敢娶进门当媳妇,反正她们都是不要的!
此事像是一个小插曲,很快,众女眷们又恢复了先前的谈笑,此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夏馥安直到晚上才被史文光送了回来,也不哭闹,只是自这日起性子却是沉默了许多,有时秋氏想带她出去玩她也没兴致,不过,倒是和史文光的关系亲密了许多。
史文光来定安做买卖,听说要呆上几个月,这阵子,他经常趁着做买卖的空隙来带夏馥安出去玩,许是生意人,加上他性子活泼,走南闯北的见多识广,倒哄得夏馥安很是开心。
秋氏见他性子诚挚明朗,与阴柔的史氏全然不同,也不阻拦他与夏馥安往来,毕竟是安安的舅舅。
与此同时,夏疏桐的性子也日渐活泼了起来,姐妹俩像是不止换了个人生,也换了个性子似的。夏疏桐变得不爱呆在府上,总喜欢隔三差五的便往外跑,秋氏也不拘着她,毕竟姑娘家年纪小能到处跑,等到了十几岁准备说亲的时候,便不好常常往外跑了。但凡书快论坛,总归不喜欢未过门的媳妇抛头露面的,秋氏也不想她高嫁入什么规矩繁多的簪缨贵胄之家,只希望能嫁户家风清正的添喜郎人家便好了,照她说低嫁些才好呢,低嫁过去全府人捧着宠着,高嫁过去就只能看婆母脸色了。
夏疏桐倒是不知秋氏在这个已经开始操心起她未来的夫家了,她今日特意跑去了西市玩,只是身后还跟着四个丫环和两个婆子。
秋氏怕木棉年纪小照顾不好,便将自己身边的两个大丫环善单和流双都拨到了她身边,另外还配了精心挑选的四个二等丫环还有四个婆子给她,这十人分两班,每日轮流照顾她,是以现在夏疏桐跑哪儿身后都至少得跟着五个丫环婆子,关键是这五人还不好忽悠,对她是半点不敢懈怠,盯着她的时候眼珠子都不带眨一下,这倒让她有点怀念起以前爱偷懒的连翘她们了。
就上个月,福至酒楼的新镇楼之宝,就是那条大娃娃鱼开宰,陈郁金本邀她去吃食,可是丫环们盯得紧她着实走不开,结果就没能去成。不过这鱼肉却是吃到了的,护国公府那边,她舅母冯氏早就定了五斤嫩肉,特意邀她们长房的去吃了,也叫上了夏馥安。
平日秋氏带夏疏桐出去,夏馥安不怎么愿意去,也不知心中是想的什么,可如果是让她一起去护国公府,告诉她还有秋正南在,夏馥安倒也愿意走上一走。
今日是十月初九,黄历上是个好日子,开业大吉。
夏疏桐出门时心情便很好,正走在西市大街上,忽然听到一条小巷里传来一连串喜庆的鞭炮声。
夏疏桐有些兴致,让木棉跑去看看,木棉很快便回来道:“小姐,里面有一间参铺开张呢,好热闹啊!”
“哦?参铺?卖人参的?”夏疏桐问道,似有些兴趣。
“是啊!”木棉道,“叫长生参铺。”
夏疏桐狡黠一笑,道:“那我们去瞧瞧吧,过阵子就是外祖母大寿了,我看看有没有上好的人参可以买点儿。”其实不管夏府还是护国公府,都是半点不缺这些珍贵药材的,可是自己的铺子新开张,当然要去支持支持啦!
夏疏桐正欲进巷口,忽然巷口石墩旁,有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冲了出来,丫环们大惊,齐齐上前阻拦、齐声喝斥。
夏疏桐也被这乞丐吓得后退了两步,躲入善单怀中。这乞丐被随后上前的婆子们怒骂得退至侧边,只撑着一根不知从哪儿捡的木棍,摇着个破碗对被丫环们护在身后的夏疏桐道:“小姐,求求你行行好吧,我几天没吃饭了。”
不过看了他一眼,夏疏桐便心惊胆战,这个乞丐是独眼,一只眼睛瞎掉了,瞎掉的那只眼极其恐怖,像是烂掉的,再看他的脚,左脚比右脚短了足足一寸,全靠木拐支撑方能站起——这是前世绑架过她的那个人贩子!
第38章
善单让婆子们给了他五文钱, 想将这乞丐打发, 乞丐却道:“行行好吧,再给多几文钱吧!”
善单斥道:“五文钱还不够, 给你五钱不成!再不走我们就叫巡城兵了。”不远处便是巡城铺了。对这些贪得无厌的乞丐,若是态度不强势些,只怕他们就要胆大包天了。
那乞丐一听, 这才一瘸一拐地走了。
夏疏桐咬唇, 立在原地看着乞丐离开。
善单见她不动作,以为她是被这乞丐的模样吓到了, 忙蹲下来哄道:“小姐, 没事的, 就是个可怜乞丐!”
夏疏桐点了点头, 似没放在心上,转过身对木棉道:“木棉, 我想吃上次吃的那个糖霜柚皮,你去给我买吧!还有……”说着又朝她勾了勾手指,木棉俯下身子来,夏疏桐勾住她脖子, 低声道, “跟着这个乞丐,看看他是什么人。”
木棉微诧, 不过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轻松应道:“好的。”仿佛夏疏桐只是在偷偷跟她吩咐要挑糖霜多一点的柚皮罢了。
木棉离开后, 夏疏桐领着丫环们来到了长生参铺前, 因着今日新开张,店铺内还有些热闹,夏疏桐人矮看不到什么,拉着善单让她抱她起来看。
只见由木栏杆阻隔着的长条柜台上铺着一层红布,大大小小的人参被仔细地舒展开来铺陈在红布上,每支人参前都写着参龄、整卖与散卖的价格。
很快,便有伙计上前来招待,“这位小客官,今日店铺新开张,今明两天买参小店让利二分,买不买没关系,随意看看也可。”
夏疏桐四处眺望了一下,便看到陈郁金立在柜台后,正大方地同客人们介绍着人参。如今的陈郁金玉冠束发,春风满面,哪里有半分先前的落魄之姿?一身合身的深蓝色锦袍衬得他风度翩翩,看起来倒像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
夏疏桐对伙计道:“把你们店铺最好的人参给我瞧瞧!”她这声音不高不低,只是来参铺的客人们大多数是来看看热闹,议论下也不过窃窃私语,是以夏疏桐这句话听起来便有些惹人注意了,客人们纷纷朝她看了过来。
陈郁金笑笑,落落上前来,恭敬道:“这位小客官,要不来看看我们的镇店之宝?”
“哦?”夏疏桐似有兴趣。
陈郁金伸出手诚邀她,“请。”
善单抱着夏疏桐来到一柜台前,夏疏桐便见柜台上摆着一支长约六寸、体态丰腴的人参,其根须密麻纷披如蛛网。
陈郁金道:“此参参龄五百年,重逾八十钱,是余平生所见之最,千金难买。”
“哦?那要多少银钱?”夏疏桐问道。
陈郁金笑,“此乃本店镇店之宝,不卖。”
夏疏桐一听,撇了撇嘴,似有些不高兴。
陈郁金又道:“姑娘今日可是要买参?”
“当然啦,听说你们今明两日买参让利二分?”
“是。”陈郁金颔首,“不知姑娘买参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