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在五位已开府的殿下中,只有云烈与云沛是领军戍边的统帅,所以云沛说的一点也没错,这件事上两人确实是利益攸关的。
云烈倒不反对在此事上与云沛共进退,毕竟若裁军之事真被定下来,那就不分临川军还是沅城水师,全得挨上一记重创,他当然不会作壁上观。
可他并不想陪愤怒的云沛做喝酒、骂人这种事,毕竟无聊又无用,对解决问题毫无帮助,况且两人之间也没这么亲密无间的交情。
最重要的是,他实在很想赶紧去找罗翠微,将误会解释清楚。
“我没钱买酒,你回自家喝去。”云烈板起脸,挣脱她的钳制。
“我也没钱,”面对他的冷漠脸,云沛毫不气馁,再度勾住他的肩,“不过你说得对,我那里确实有几坛子好酒,别人送的。”
云烈忙到:“那你回……”
“陈叔!”云沛眼见地瞧见陈总管的身影,立刻扬声大喊,“赶紧派个人去我府上,将我那几坛子酒取来,我今日要在你们这儿吃饭!”
云烈听了想打人,“我没要请你吃饭!”
结果,云沛不但在他这里吃了饭,还连吃他两顿,末了还拉上熊孝义也一起,痛饮痛骂直到夜幕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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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内城传来圣谕,令云烈提前进宫拜见他的母亲,并参与讨论年后随圣驾出行的春猎名单。
由于春猎名单的安排会涉及许多复杂的因素,通常由负责皇帝衣食住行的少府指定至少三位属官一同斟酌,使名单能尽量平衡各方势力,避免疏忽遗漏,使人对圣意产生不必要的揣测与惶恐。
这随行名单除了皇子皇女,也须有适当人数的宗亲、世家、勋贵、文臣武将。
除此外,还得兼有农、工、商之家,以彰显云氏皇族“与民同乐”的传统。
许是因为已有三年未行春猎,显隆帝为稳妥起见,不但召了云烈、云沛,还有桓荣公主云汐、安王云焕、恭王云炽,与少府官员共商此事。
如今拢共就这五人是开府有爵的,眼下储位虚悬,这五位殿下之间关系自不免微妙,通常情况下都颇有些王不见王的意思,甚少共执同一件差事。
今日显隆帝将这五人凑作堆,美其名曰“协助少府”,可少府属官们却全都有一种“毋宁死乎”的冲动。
而比少府属官们更加抓心挠肝的人,那就非云烈莫属了。
“父皇这是怎么想出来的?”云沛偷偷将他拉到一旁嘀咕,“咱们五个凑一块儿,没人血溅当场就算手足和乐了,还指望能达成共识?!”
这话虽不无夸张的成分,却也算是大实话。他们五人各有利益盘算,总有人会忍不住想扯另几个的后腿,怎么想都不可能轻易达成一致。
果不其然,少府属官才将粗拟名单呈在五人面前,桓荣公主云汐与安王云焕立刻就杠上了。
眼见二人相持不下,头大如斗的少府官员赶忙派人禀报显隆帝,请求圣裁。
显隆帝轻飘飘挥挥衣袖,笑答,“这种事,让孩子们替朕操心就够了,若一时定不下……”
他转头看向自己的近身内侍,“杜福善,让人给五位殿下准备寝殿。若一时谈不拢,那就住下来慢慢谈,不急。”
云烈得知这个结果后,面色与衣衫同黑,简直恨不能将云焕和云汐这两个搅事精当场捏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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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位殿下——主要是云焕、云汐和后期加入混战的恭王云炽——关于春猎名单的争执对峙,整整持续到正月初九。
一连六天被笼罩在这几位殿下剑拔弩张的气团下,少府属官们可谓心力交瘁,眼见今日似乎渐入佳境,他们暗暗松了一口气,仿佛听到了美妙的收官之音。
就在这胜利在望的时刻,云烈却出人意料地强势发声了。
在过去的几天里,云烈虽一直黑着脸,话却不多,没出过什么旁生枝节的意见,全身上下、由内而外都透出“哪儿来这么多废话,赶紧完事,本王急着打道回府”的气息。
此时他忽然气势凌厉,对名单最末那“商户之家”的部分拍案而起,所有人脸上都写满惊讶。
“京中商户若论翘楚,非京西罗家莫属;这名单上既连罗家都没有,唐家算怎么回事?”
在京中商户中唐家确实不起眼,之所以会在这名单上,成为随圣驾出行的商户备选,自然有一些不能见光的缘由。
云烈一上来就直指问题核心,干净利落地掌控了局面。
少府属官们自不敢多话,云汐、云炽隔岸观火,云沛一头雾水。
安王云焕正色道:“五皇兄此言差矣……”
连日来的混战中,云焕可谓胜多负少,毕竟就某些层面来讲,他是五人中筹码最多的一个。
“废什么话?想不通就自己出去打听打听,”云烈直视着他的双眼,气势之凛然,活像是沙场对敌阵仗,“若连京西罗家都没有资格做商户代表,你先问问唐家自己敢不敢认这么大脸。”
云焕本就疏于武艺,加之又久居京中养尊处优,与云烈相比身形显然偏于瘦弱文气,此刻当面锣对面鼓的,光在身形上就落了下乘。
不过,唐家显然牵动着云焕的某种利益,他即便被云烈的突然发难打了个措手不及,却也不会轻易低头退步。
“五皇兄久不在京中,有些事可能不大清楚,”云焕清了清有些发紧的嗓子,“这其……”
“这什么这?”云烈俾睨着他,“心里有点盘算、有点偏向,这是人之常情,但吃像不能过于难看。”
云焕不忿,弱弱叫嚣:“五皇兄说我吃像难看?你力保罗家,难道就没有偏私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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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知道,在这五位已开府的殿下中,云烈无陛下爱重,无舅家护持,势单力薄之下自然低调,不大沾染朝中争斗。
有时便是受到一些打压、排挤,若无十分必要,他明面上也不会太过锋芒毕露。
久而久之,大家都有些淡忘了,他是个戍边守关的沙场悍将。
那可是一副铁血烽烟中都没有退半步的硬骨头。
在如今的临川防线上,每每中军云字旗一出,北狄人就要提前开始做往回撤的打算了。
北狄人中有个传言,“云烈其人,站着是击不垮的钢铁城墙,倒下是翻不过的巍峨高山;在没有十足把握将他彻底绞杀之前,千万不要有与他正面缠斗的想法”。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今日似乎铁了心要护住点什么,嚣张气焰全开。
区区云焕,在他这般气势下,根本不是对手。
“我当然有私心,可那又如何?”云烈冷冷勾起唇角,目射寒江,“到底是什么误会,让你以为我是个讲道理的人?”
“你!你……”
他那丝毫不符合套路的匪悍之气将云焕噎得不轻,一时想不出该用什么法子化解。
“你什么你?”云烈冷眼将云焕冻成冰雕,又环视在场众人,“谁要保这唐家留在名单上,我就保他出了内城门就横着被送回府。”
这话就太……
云沛清了清嗓子,见他充耳不闻,只能出声圆场:“云烈,八弟可不是咱们军中同袍,不能这么玩笑吓唬人的。”
“谁有闲心同他开玩笑了?”云烈轻嗤一声,对云焕道,“你要试试吗?”
云焕默默将头扭向一边。
不试,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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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烈是在宵禁前一刻回到昭王府的。
回到府中后,他并未即刻回寝殿去,而是先找了熊孝义来,问了这几日罗翠微的动向。
得知罗翠微一次都没来过,他心中已经怄得快吐血,哪知熊孝义无意间又补一刀——
“哦对了,初五那日贺国公府那个高展去罗家玩了一整日;今日我听说贺国公府给罗翠微发了请帖,邀她明日过府赏花。”
这下可不止是“怄得快吐血”这么简单了。
如果有机会,云烈更想让贺国公府的某个人吐血。
第21章
“初五那天高展去了罗家?玩了一整天才走?”
云烈说这话时面无表情,嗓音平淡如水。
可熊孝义总觉得,那双一瞬不瞬直视着自己的幽深黑眸,或许下一刻就能喷出两道火龙。
头皮发麻的熊孝义偷摸往后退了半步,“啊,是。”
“今日,你听说贺国公府给罗翠微下了请帖,邀她过府赏花?”云烈又问。
不知自己哪里出错的熊孝义绷紧了五大三粗的身躯,僵硬地点点头,偷摸又退了半步。
原本靠着椅背的云烈徐徐坐直,右手松松握拳,以指节轻叩桌面两下,“请问,这两件事之间是否有必然关联?”
“这必、必然关联,或许有,也或许没有……”熊孝义模棱两可地含糊着,有一种夺门而逃的冲动。
不得了,昭王殿下用了“请问”这个词!事出反常必有妖!
“既你也不确定这两件事是否有必然关联,”云烈面色陡转,猛地一掌拍向桌面,怒声道,“那你连起来说是什么意思?!”
他那一掌力道显然不小,桌面上摆放的砚台、书册整整齐齐跟着跳了起来;就可怜了那瘦骨伶仃的笔架,一头栽倒在桌上了。
“连起来说……有什么不对吗?”熊孝义哭丧着无辜的大熊脸,虚心求教。
云烈“腾”地站起身,带了满身的“迁怒之火”呼啸而来,一把揪住熊孝义的衣襟,“连起来说,我听着就很生气;我一生气就想把你打成熊肉饼!”
至于为什么这两件事连起来说会让他觉得生气,他还没来得及深思,反正他现在只想打人,不,打熊。
书房外月黑风高,书房内拳脚乱飞。
值夜的侍卫们纷纷从各个角落冒出来,涌向书房外的院中,探头探脑地张望着书房窗户映出的两道身影。
——嚯,殿下挥拳了挥拳了!
——熊参将抬臂挡下,旋身要跑!
——哎呀,被揪住后领甩翻在地了!
——熊参将站起来了!他要开始抵挡和反击了!
——殿下转身就是一个飞腿!
……
真是好一场激烈、暴躁又精彩的单挑啊。
闻讯赶来的老总管陈安裹紧披在身上的外衫,又急又忧地想要从门口围观的侍卫们中间挤过去,“你们怎么也不去劝劝?!”
侍卫们七嘴八舌地笑,“没事的陈叔,只是动拳而已。”
“往常在临川时,都是‘一言不合,拔刀就砍’的,哈哈哈。”
不过,话又说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