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七)这是给奴隶戴的锁链
听到声音,上官泠月的脚步还是顿了一下。
他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那人,淡淡地问了一句:“耶律将军,还有什么事么,没事的话,在下去看羊了。”
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每日与羊群马群还有辽阔草原为伴。
那些吃草的马儿不会打扰他,更不会嫌弃他相貌被毁,狰狞得如同恶鬼一般。
或许他可以和过去的顾知礼一样,弄个面具戴戴。
只可惜,顾知礼遮的,是一张足以让敌军震撼和动摇的俊脸,而他要遮的脸却是这样不堪。
既然如此,不遮也罢,欲盖弥彰,只会徒徒惹人笑话。
“你说得对,我是喜欢顾知礼,也为了他而针对过你。可是这件事,我并不是刻意为难你,我只是怕……”
只是怕,你去了会伤心。
只是怕,你会和我一样,一次次尝着爱而不得的滋味,却还要假装大度。
只是怕,你去了之后,别人根本不需要你,白白当了一回小丑。
“只是怕什么?”
上官泠月半天没等到他下面的话,回过头来问道。
“怕王兄会不答应。算了,你待在这里不要动,我去和王兄求求情,看能不能让你去。”
耶律和陆看着上官泠月突然转过来的脸,那些话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其实,说出来,又有什么意义呢。他俩非亲非故,某种程度上来说,两人甚至还是敌人。
关心一个敌人心里会不会难受,还真是古今以来的最大笑话。
“多谢!”
上官泠月灰败的眼神瞬间变得炯炯有光,无比真诚地对着耶律和陆行了一个谢礼。
说到底,他还是渴望能回去的。哪怕是只见那人一眼,他就心满意足了。
“你可别高兴得太早,王兄不一定会答应呢。”
耶律和陆摸了摸鼻子,不敢直视上官泠月的眼睛,转身落荒而逃。
其实他发现,上官泠月的那双眼睛,是真的很美。
尤其是亮起来的时候,犹如九天之上的星子落入银河。
而那张脸却是,被他生生毁了。
“不管结果怎么样,都多谢了。”
上官泠月对着那离去的背影,又是深深一拜。
他这一生,从未有人真的对他施以援手,帮助过他什么。
每个人,都是有所图,怀着目的去替他办事。
这还是第一个人,不计前嫌,不怕麻烦,为了他这么一个废人,去大费周章地奔忙。
如今,他只是一只被剪断了翅膀的囚鸟。
他站在原地,看着耶律和陆离开的方向,一直等着。心急如焚,却又毫无办法。
在日头快要落下的时候,一匹棕色的马终于从远处奔来。
“他同意了。”
耶律和陆翻身下马,大冷天出了一身的汗,看起来也是飞奔着赶路的。
可是,他说着这话,脸上却未见半分喜色,反而比去之前更加难看。
“真的?”
上官泠月已经冻得有些手脚发麻,他甚至来不及去细想耶律和陆的神情,抬头才发现耶律和陆身边还跟着一个人。
那人手上拿着沉重的锁链镣铐,也下了马走了过来。
耶律和陆看了看那人手中的铁链,闷声说道:“不过王兄不放心你,怕你在路上耍幺蛾子逃跑,所以要给你加上锁链。而且,这一路上,都会有人跟随。”
他瞧着上官泠月那瘦弱的小身板,真怕这十几斤重的铁链押上去,非要把他拖垮了不可。
“无妨,来吧,我们早点上路。”
上官泠月轻轻笑了笑,主动伸出手去,示意那人给他戴上。
“慢着!”
耶律和陆挡在了两个人中间,看向上官泠月说道:“你可知,这种锁链在我们西夏,是防止最下等的奴隶逃跑用的。
而且,并不是简单戴上那么简单,而是要被火烤红了之后,贴着手腕扣进肉里。要想再取下来,可不止那么简单,沾着的皮肉都要撕下来,深可见骨。
以后就算去下来了,留下的痕迹,也会是毕生的耻辱。你要是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在他们西夏,只有犯了重罪的人,才会被贬作奴隶。奴隶的性命,比畜生还要轻贱,主人可以买来随意糟蹋。
他知道,上官泠月是一个多么清高的人,哪怕沦落到这种田地,也从未放弃过自己的骄傲。
就像是翱翔九天的凤凰,跌落人间,被困在这里。
越了解,他就越发现,上官泠月这个人除了心机深之外,其实也非常地有学识才干,看得出来各个方面都是经过刻苦演练和熏陶的。
只不过是,他心里好像有块解不开的结,才让他一步一步走上一条偏激的道路。
“留在西夏,已经是毕生耻辱了。耶律和陆,你说,这种小事,如今的我还会在乎么?我还有资格在乎什么?”
上官泠月伸出去的手并没有拿回来,难道他不戴上这种东西,西夏就有人把他当人看了吗。
一件破碎的艺术品,曾经再怎么辉煌都会变得无人问津,然后消融在泥土之中,任人践踏。
他那些谋略算计,离了身份和地位,统统都发挥不出来原有的作用。充其量,也只能用在生活中整蛊耶律和陆这种小事上。
“对不起。上官泠月,是我害了你。”
耶律和陆听到那句,留在西夏,就已经是毕生耻辱了,心里突然被刺了一下。
原来那时候上官泠月对顾知礼他们说,自己是自愿留在这里的,不过是怕他们担心的话。
他从来都没有喜欢过这里的草原,这里的马儿。
他看向远方的时候,看的并不是这里的天和云,而是远在另一边的人。
留在这里的日日夜夜都让他煎熬无比,偏偏又无法对任何人诉说。
当初要不是他把人交出去,说不定就不会这样了。
虽然他和耶律和扈的感情好,但毕竟不是普通的兄弟,而是生在王室。这种地方,很多时候并不是能以感情为先的。
“你不必道歉,这些都是我自己的选择。而且,是我该谢你,让阿弟回来。”
上官泠月闭上眼睛,点了点头,示意对面的人赶紧把锁链给他戴上。
旁边就是高高的火盆,那人用夹子把烧得通红的锁链拿了过来……
“滋——”
一股皮肉烧焦的糊味传来,那链子便牢牢地长在了手腕上。
“出…出发吧。”
上官泠月疼出的冷汗顺着下巴的弧线,滴落在了那锁链上,瞬间就被蒸发。
而那锁链,也渐渐地在从红色恢复成黑色,周围翻腾着红色的血肉。
“王兄让我带了东西去探望大祁陛下,这一路,我与你同行。”
耶律和陆有些不忍心,别过头去,没有仔细去看。
真的很奇怪,过去他明明可以面不改色地用刀子在这人脸上动来动去,如今却见不得这人流血。
是他变得心软了呢?
“好。”
上官泠月哆哆嗦嗦地抬起手,想要翻身上马,却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
他每动一下,那贴着骨头的铁链,就会磨得他痛不欲生。
“我来帮你吧。”
耶律和陆骑着马过去,对上官泠月伸出了一只手。
刚伸出去后,他又懊恼无比,想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这种奇怪的举动,太不对劲儿了,他以前可没这么爱多管闲事。
他是杀伐果断的将军,并不是江湖上见义勇为的侠客。
“不用了,多谢。”
上官泠月忽视了他那只手,一咬牙,拉紧了,拼着最后一股狠劲儿上了马,险些昏厥。
这一番动作下来,他已经是疼得大汗淋漓,刚才被烧焦的地方,被硬生生地扯出了血来。
他不习惯别人对他好,因为他不知道,别人对他好之后,他能给别人什么东西。
过去,他可以给别人名利,权势,给别人很多很多东西。
可如今的他,连自己都满足不了,又怎么敢承别人的人情。
为了朝歌,他第一次开口求人,戴上属于下等奴隶的锁链。这样一个一无所有的他,不敢再轻易接受任何一份主动的好意。
“我知道有去祁国的近道,跟我走吧。”
耶律和陆尴尬地收回了手,率先走在了前头。
幸亏刚才上官泠月没有借他的力,不然他都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
那种奇怪的举动,他以后再也不会做了。
这一去,离开草原后,便走的都是山路,崎岖坎坷。
上官泠月拉着缰绳的手腕,已经是被锁链磨得鲜血淋漓。他为了防止自己从马上掉下来,只得把那缰绳缠在了手腕上。
“此地离长安京只剩三十里路,再坚持一下就到了,咱们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就在此处歇息片刻吧,喝口水再赶路。”
耶律和陆回头看了看上官泠月,还有那个跟随着一起来的武士,怕他们跟不上自己。
他的马术是西夏数一数二的,真跑起来没几个人能比他快。那位跟来的马术也不比他差,毕竟是待在王兄身边的人。
可他这么一看,才发现那位武士落了上官泠月好大一截,看起来并不是刻意为之,相反追赶得十分吃力。
据他所知,上官泠月原先在祁国,是鲜少骑马出行的,多为马车和轿子。
“不用了,继续吧。”
上官泠月追了上来,并不想多作停留,他怕自己快要撑不住了,更怕朝歌会比他先要撑不住。
他说话的声音极小极小,要不是经过耶律和陆身边,几乎要让人听不到。
“你怎么了?”
耶律和陆皱着眉头往前追,觉得上官泠月状态有些不太对。
可还没等他追上去,前面那人,便径直从马背上跌了下来——感谢以下小可爱的月票?
十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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