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零章
过了几日,双方在一个下午进行庭前调解。
原田不受劝阻请了熟人介绍的律师,夏目听说这位律师擅长领域不是民事和遗产方面。
夏目有点忧虑,把富酬也劝来了调解。
“我可能帮不了忙了。”富酬突然如此断言。
起诉方的人踩点到了,看起来极为专业的律师团队。
原告名濑美月衣着举止都是上流阶层做派,貌美自信,还礼貌的和他们打了招呼,然后目光盯住了富酬。
“也好,本来就不是你的事。”夏目能够体谅,“我多嘴一句,你和她认识?”
“准确的说,我认识她哥。”
之前富酬还对名濑这个姓氏不以为意,没想到,这个世界居然和他刚开始做律师的那个世界融合了,而且双方居民似乎没有察觉。
这两个世界同样存在妖怪,通常情况下人看不见妖怪,双方互不打扰,但存在恶灵伤人和除妖师,名濑氏便是坐镇一方的捉妖师世家,富酬还曾帮这家改变传统经营模式转型上市。
世界的融合是动态的、持续的,规律让人捉摸不透,富酬一时想不到各个世界如何拼凑成一体,只能由此推断融合规则是倾向于相似相融,越是相似,融合越是紧密。
而且融合世界极可能有正反面,不然无法解释他跳海后出现在吉尔伽美什世界,也无法解决世界之间的能级不对等的问题。
富酬多少去了十来个世界,长期工作捞金是在六个较和平的世界,世界之间的差距他很清楚。各界规则下的文明程度,能级和体系、念力和超能力、忍术和灵能、有魔法和无魔法都是硬性差异。
差距过大的世界无法互相渗透,即使仅让大陆相接,也避免不了战乱和倾轧,文明颠覆,规则崩坏,它们的融合方式只能是互为背面。
他从美慧的普通世界跳转向吉尔伽美什的世界,落点却是这。那个世界存在不为常人知的魔法,与这两个已互相渗透不分彼此的世界相似,能级相当,势均力敌却体系不同,因此仅仅大陆相接。
这种推理目前是成立的,整体看来,如果宗像的王权世界、库洛洛的念力世界和宗教繁盛的灵能世界是正面;吉尔伽美什的轻魔法世界,夏目的灵力世界和名濑的异能世界就是反面,像盘底对盘底的两盘饺子,三对三,正平衡。
富酬去过的大半世界都在融合,虽不成因果关系,但他忍不住想,假如,右京的世界已经是个融合世界了呢?
没有超自然力量的诸多世界,不用考虑平衡,各世居民自然而然的融合,甚至没人察觉半分。
富酬的能力令他对世界的性质有基本嗅觉,上次回去右京世界,尽管心绪纷乱他还是隐约注意到空气中的世界元素稍微变了,变得驳杂,乱中有序。
各个世界简直就像被宇宙巨人随意糅合堆砌的玩具。
而且三是神的数字。三指神的完全,一指神的联合。三与三成六,神在第六天造人,六是人的数字。世界仿佛是如此按神的旨意整合的。
从逻辑出发,既然有顺序、平衡和秩序,就一定目的,小孩子摆玩具积木心里都有想要图形,让富酬想到自称为“神”的那个人。
如果是他,他不再满足与和人类进行无聊交易,想要用世界堆出什么图形?
近乎无解的问题凭是想不通的,回归现实,富酬故态复萌,打算撂挑子。
如果说他最不愿见的人中,吉尔伽美什在首位,对面原告她哥绝对排次位,当初能勾搭上不算光彩,后来离开闹的更是难看。今日侧面看名濑氏权势不减,那位一旦通过妹妹知道富酬出现了,会怎么招呼他也是无解。
“我为了丈夫去你的烹饪班上课,每天叫你原田老师,怎么想得到你这边给我菜谱,那边睡我丈夫,孩子都帮我们生了。”
调解开始富酬在想饺子时就吵得不可开交,随案情展开名濑女士情绪愈发不稳。
“是他追求我。”
“那孩子也是他怀的?”
“……”
“你看着他失足掉进江里,半月不到,就变卖债券房产隐居乡下。对我,对他的妻子我来说,尸体一天没找到,就不能说他死了。你那么急财,他怎么失的足我都觉得有意思。”
“因为他生病了啊。”原田温软的辩驳,“我也很悲痛,他是我孩子的爸爸。”
“他是我合法丈夫,”名濑女士显然被她这句气到了,“别忘了她是私生子!”
说到底,最该受谴责的是拿着娘家的钱起家却吃里扒外的秋月,她们风华依旧,本应享受自己的人生,却在官司里浪费口水。
夏目这么想着,不禁低声感叹:“争一个不存于世的人根本没有价值。”
富酬倒不觉得,浪费生命也算生命价值之一。
“她们不止在争男人,更多是不甘心的争口气,虚荣心罢了。”
眼下名濑女士还能看出她对死去丈夫的爱,原田的神情则有些耐人寻味。
富酬看了眼室内的钟,要避开那人最好不要久留。
正当此时,会议室门忽然大开,确是名濑博臣。
面貌上精致张扬的部分,兄妹俩如出一辙,西装革履的兄长风度成熟,英俊挺阔,眉目间郁色深沉,室内没空调的夏季却颈围围巾。
因为名濑的异能副作用就是畏寒,富酬记得他永远暖不起来的体温。
名濑微微躬身,向法官致以打扰的歉意,法官满脸堆笑,看起来十分荣幸受他打扰。
接着他提起椅子,迈步走来,视线从始至终凝住在富酬身上。
富酬垂着头,名濑将椅子不远不近的放在富酬身侧,坦然坐下来,目光若无其事的放过了他。
很快因名濑的到来和落座阵营而陷入静默的现场,由名濑女士起头重又辩论起来。
“首先,秋月先生坠江前不久中过一次风,事故发生时刚痊愈不久,失足有迹可循。”原田的律师接过话头,“再者,秋月先生留下遗书,一半财产留给父母,一半财产留给秋月爱莉,由于其未成年,我的当事人作为监护人代理,抛售债券出售房产合同正规,受法律效益保护。”
“正好辩方律师提到了秋月先生的病史和遗书,我方提出异议。”原告律师提出,“即遗书写成日期是在秋月先生中风一周后,那时他刚恢复意识不久,头脑清醒程度有待商榷,疑似受人诱导,我方认为,遗书的效力还需做进一步讨论。”
双方律师你来我往,唇枪舌剑,绵里藏针,挖坑设套,富酬作为旁观者听着,身侧坐着几个世界前结的孽债,恍如隔世。
躲不过也不必躲,富酬抬头看向名濑,名濑却忽然越过富酬和夏目攀谈道:“舍妹没有失礼吧?”
“没有。”夏目笑着摇摇头。
“那就好,美月感情用事,非常自我,容易对别人造成困扰。打官司其实不是在乎遗产归属。”
“显然不是为了钱呢。”夏目了然的应。
“不过我很喜欢她我行我素的性格。”名濑维持着不影响辩论的音量,口吻自然,“不在意未来永远都不会影响到人生的人的想法,不会每天活在辜负了人的愧疚感中。”
夏目瞥了眼富酬,静听不语。
“你能想象存在那种和她截然相反的人吗?如果存在,某种意义上他还真把自己当回事,自己为难自己,脑残程度不下于自残。”
刻意无视,指桑骂槐,富酬感到十分冒犯,懒得回嘴,掏出烟盒起身离席。
抽烟不利于疗养,何况没有火富酬拿什么点烟,夏目望着他位置上从烟盒里滑出的打火机,连这都没注意,他在躲什么。
半分不到,名濑推开椅子,大步走了。
见其神情,夏目捡起打火机也跟了出去。
楼梯间有动静,从门缝向下,他看到密集的灰尘在黄昏光线中飞扬,楼梯中间平台上立着名濑,视野边缘只有富酬半个侧影。
而人前温雅的名濑,鞋底碾过一根整烟上前,掐富酬下颌,将他怼在墙上,视野所限,只见他们贴的很近,似乎说了什么。
“富酬。”夏目推门。
意外响动让名濑稍微松了手,完整现出富酬面容,由于他面色苍白,唇色本来很浅,此时略微充血的嘴唇便红得异常明显。
夏目望见名濑紧紧扣在富酬腰上的手,知道自己多余了,还是将打火机抛过去。
“需要帮忙吗?”
富酬扬手接住,松弛的靠在墙上,对现状安之若素。
“我能处理。”
“那,”夏目转身,识趣的带上门,“打扰了。”
再次剩下他们二人,名濑低笑。
“富酬……不止眼睛颜色,卢让也是假名。”
“我清楚的重申,我离开不是因为你订婚,再出现也不是因为你离婚。”富酬蹙眉,尽量耐心,“你我从来都是各取所需,你何必摆出这副面孔?”
后面那句富酬是原封不动复述他的话。
“你骗术高明,怎么连气话和假话都听不出来。”
富酬虽然意外,却没什么特别感觉。
“谁知道。”
他那时心境处于转变期,偏执情绪深重,满心工作,发生在他身上的事他要么无心留意,要么都想当然的曲解了。
“你一直自顾自的行驶在你的轨迹上,拗在自己的问题上。”
名濑毫不意外富酬的反应。
“自从你碾过我的世界,往后我就没有能完满解决的问题。”
“问题总会出现,”富酬忍不住说,“不觉得未经磨砺的顺遂人生不够完整吗?”
名濑偏头斜望他。
“果然是你没变,自我中心,不好好做个人。”
“彼此彼此,你要是少站在道德高地俯视我,也不至于畏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