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日,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这几句讲的是洛神的外貌,翻译出来就是说洛神体态轻盈像受惊后翩跹飞舞的鸿雁,曲线柔美像腾空嬉戏的游龙;容颜夺目像秋天盛开的菊花,华美如同春天茂密的青松;她的行止若有若无像薄云轻轻掩住了太阳,举止飘荡不定如同流风吹起了回旋的雪花。”
顾逸夫捏着保险丝进来时就看见自家妹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好友。眼神里有不加掩饰的好感。他轻轻咳了一声。
“仲恩,你会换保险丝吗?”顾逸夫有些羞赧,没想到念了物理,但是真动手起来还是不中用,难怪古人说“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会的。我来吧。”秦仲恩从顾逸夫手里接过一截保险丝,利落地爬上了梯子,将闸刀扳上去,将融断的保险丝取下来,再换上新的保险丝,前后不过三分钟。
顾倾城眼神晶亮地看着从梯子上跳下来的秦仲恩,其实自打父亲、哥哥故去,秦仲恩便是家中唯一的男儿,换灯泡、做煤球这些粗事哪样做不来?
顾逸夫已经去开了电风扇,这个时候电风扇还是相当稀罕的物件,扇叶呼啦呼啦地转起来,送出接连不断的热风。
顾倾城又去给秦仲恩拿了湿毛巾擦汗,顾逸夫瞥一眼那白底蓝条的毛巾,意味深长地看一眼妹妹。顾倾城不甘示弱地瞪回去。顾逸夫有些好笑地摇摇头,转身去给好友倒了一杯凉开水。
秦仲恩喝了两口,才要讲话,顾倾城忽然献宝一般说道:“秦哥哥,我弹钢琴给你听,我刚学的新曲子。”不等对方接话,她便一溜烟地跑到钢琴前面,一把掀开绿色的天鹅绒防尘罩,坐上琴凳。
顾逸夫愈发觉得好笑,拍拍好友的肩膀:“她可轻易不肯弹给人听的。还是你面子大。”
秦仲恩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去。
顾倾城恨恨地剜一眼哥哥,顾逸夫却无辜地朝她挤眉弄眼。
如水的钢琴声很快在室内流淌开来,像山涧淙淙的流水,跋涉千里只为赴一个遥远的约会。阳光从蓝色的纱窗里照射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随着旋律在跃动。
很多年后秦仲恩才知道那个夏日午后她弹给他听的第一支曲子是德国电影《英俊少年》的插曲《夏日最后一支玫瑰》。
夏日最后一朵玫瑰/还在孤独地开放/所有她可爱的伴侣/都已凋谢死亡/再也没有一朵鲜花/陪伴在她的身旁/映照她绯红的脸庞/和她一同叹息悲伤。
我不愿看你继续痛苦/孤独地留在枝头上/愿你能跟随你的同伴/一起安然长眠/我把你那芬芳的花瓣/轻轻散步在花坛上/让你和亲爱的伙伴/在那黄土中埋葬。
当那爱人的金色指环/失去宝石的光芒/当那珍贵的友情枯萎/我也愿和你同往/当那忠实的心儿憔悴/当那亲爱的人儿死亡/谁还愿孤独地生存/在这凄凉的世界上!
二、我的梦想是成为可可香奈儿
至此以后,秦仲恩成了顾家的常客。顾雁遥和妻子舒停云也十分欣赏这个稳重聪慧的少年,鼓励自己的一双儿女多多与他往来。
当时因为和苏俄交好,大学生学的多是俄语,英语不受重视,但是随着和苏联关系紧张,中美关系破冰,不少洋先生归国执教,比如物理系的系主任赵平生便是刚从英国牛津回来的,总是打扮成一副英伦老绅士的模样,喝立普顿红茶,手里拿一根文明棍,走路时拄着,讲课时当教棒。课上还喜欢中英文夹杂着授课,可苦了一帮学生。
秦仲恩的所有课程都好,唯独英语相当平庸,大概是因为底子打得不行,因为被父亲牵连,他的初中和高中是在乡下念的,英语教员大概自己都不知道国际英标为何物,教学生资本主义“capitalism”(资本主义)这个单词时怕他们记不住音,竟然让他们在的后面注上“隔壁的李师母”。
所以当某一日,秦仲恩在顾家写实验报告时,在一旁百无聊赖翻看秦仲恩的英文课本不少长单词下面都用铅笔注写着相近的汉字谐音时,她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
秦仲恩瞥见自己的英语课本,一下子脸红了。自尊受挫的他有些恼怒地伸手抢过课本就要往书包里塞,一副要立马走人的样子。
顾倾城慌了,她一把抓住秦仲恩的手,“秦哥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笑你的。真的,只是equation(方程式)念成‘一块儿生’真的有点好笑。”
正是夏天,手臂都是露在外面,少女的手软而热,秦仲恩觉得被她抓住的地方像被烙铁烫到,收书包的动作一下子慢了。
“秦哥哥,你愿意的话我帮你补英语吧,你不是也经常教我物理、数学题吗?”少女的眼睛乌黑明亮,像两粒闪烁着莹润光泽的黑珍珠,她炽热的眼神里还带着小小的哀恳,仿佛生怕被拒绝。
秦仲恩慢慢地抽回手,微微低头:“好。”
暑假就在这样的约定中来临了。
因为父亲生前和校图书馆馆长私交不错,秦仲恩得以在学校图书馆谋得一份图书管理员的工作来补贴家用,具体工作内容并不复杂,就是整理书架,给书籍贴标签以及登记借书人的名姓和借书日期。他平时是没课时去图书馆做事,到了假期,他和另外几个同学排了班,每周二、周四全天,周六早上在图书馆里上班。
顾倾城知晓后,竟然拿了她哥哥的借书证,也混进了图书馆。
当时的图书馆是进去时将图书证放在管理员那里,然后领一块插书板,插书板的作用是防止书被取出后借书人忘记书籍原先摆放的位置。最后借书人选定中意的图书后会将书和插书板一块儿拿给管理员,由管理员在书页最后的卡片上写上借书日期和借书人姓名。所以秦仲恩看见顾逸夫的借书证时以为是好友来了,下意识一抬头,就看见穿着天蓝色连衣裙的顾倾城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他的脸微微一红:“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你啊,秦哥哥。”
“秦哥哥”三个字一出口,秦仲恩下意识地四下看了看,幸好,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他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我还有两个小时才休息。你先进去自己找书看。”一面递过去一块狭长的插书板。
顾倾城却摇头:“我不是来看书的,我就是想和你待在一起。”
她接受的西式教育,又在父母和兄长的爱护下长大,这样的直接简直叫秦仲恩无力招架,他放低声音:“我是在上班,不可以乱讲话的。”
顾倾城有些委屈地看着他:“我在你旁边写暑假作业也不行吗?”
另外一个和秦仲恩一同当值的男生先前去厕所解手,这时刚巧回来,看见正在说话的二人,好奇地问秦仲恩:“她是谁啊?”
“我是顾逸夫的妹妹。我可以在这儿写作业吗?”顾倾城眼睛里有狡狯一闪而过,转瞬间又是楚楚可怜的模样。
戴酒瓶底的男生几乎不知道手脚该怎么放,局促地回答道:“哎,当然可以,我给你找张凳子。”说完一头扎进储物间,拿凳子去了。
很快的,顾倾城堂而皇之地坐在了秦仲恩的旁边。她也不吭声,只是打开书包,自顾自地埋头写起暑假作业来。做到语文阅读理解时,她开始咬笔头。
“我家门前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这句话反映了作者什么样的感情?”顾倾城死死盯住这一行字,这是病句吧。
酒瓶底一直在偷偷看她,此刻见她犯难,主动伸过头去:“遇到难题了?”
顾倾城将这句话轻声念出来,不解道:“这句话难道没有问题吗?直说我家门前有两棵枣树不就结了。还反应了作者什么样的思想感情,很奇怪。”
酒瓶底不仅乐呵呵地把答案报给她,甚至还教她如何依葫芦画瓢对付这类题目。
秦仲恩低头看着自己的英语作业,可是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耳朵总是控制不住地去捕捉她的声音。他有些气恼,但是又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气恼什么。他啪地一下丢下手里的钢笔,然后*地撂下一句:“我去整理书架。”便进了书库。
他最喜欢整理古籍,那些在□里幸免于难的古籍散发出樟脑丸、灰尘、旧纸浆混合的气味,甜而稳妥,总是叫他轻易地想起喜欢埋首故纸堆的父亲。
将一本《玉台新咏》捋平,放进书架里,他却听见少女轻盈的足音。
“秦哥哥,你这里写错了。”顾倾城拿着他的英语作业本:“翻译这句话,像一切有成功的天才人物那样,贝多芬也是以有为之人据有为之地逢有为之时。不要用从句的,直接翻译成like all successful geniuses, beethoven was the righe man in the right place at the right time.就可以了。”
“嗯,我知道了。”秦仲恩神色冷淡,看都没有看她。
顾倾城伸手扯了扯他的胳膊:“你赶快改嘛……”话还未说完,却被秦仲恩粗暴地拂开,少年语气恶劣:“别拉拉扯扯的,是不是喝过洋墨水的女的,都像你这么不知检点,举止随便?”
顾倾城愣住了,从来没有人这样说过她,虽然她不太明白“不知检点”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他嫌恶的表情刺痛了她的心,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眼眶顿时红了,她丢下他的作业本便跑了出去。
话刚出口,秦仲恩便后悔了。他匆匆捡起作业本,便要追出去。来换班的同学恰好到了,他这才留意到桌上她的书包课本,通通没有收拾。他叹了口气,认命地替她收拾好书包,做好交接,这才出了图书馆。
偌大的校园没有人影,眼看日头西沉,秦仲恩愈发心慌。出了校门,他正准备去顾家看看她回家没有,却看见校门的台阶上一个小小的人影。
是她。心里的大石头这才落下。他走过去,伸手拉她起来。顾倾城见是他,先是一笑,但转瞬又生气地撅起嘴巴,倔强地背过身去,不睬他。
秦仲恩无法,只得蹲下来,温声哄她:“我错了,刚才是我不好,我不该朝你乱发脾气,不该骂你,我错了,对不起,原谅我好不好。我送你回家。”
顾倾城看他一眼:“你答应我三个条件,我就原谅你。”
“好。你说。”
“你保证以后不许凶我。”
“我保证以后不凶你。”
“你保证以后我跑掉了,你要第一个找到我。”
“我不是第一个找到你了吗?”
“这是我没有躲起来,是我让你找到我的。”顾倾城不依不饶地说道。
“好好好。我保证第一个找到你。”
“那你还要保证别让我老是等你,你看每次都是我等你。”少女很是委屈。
“我保证以后不让你久等。”
顾倾城这才开心地站起来,掸掸裙子上的灰。秦仲恩看着她,伸出手去,牵住她的手,迎着太阳慢慢地往前走。
“秦哥哥,你以后想做什么啊?”
秦仲恩露出思考的表情,其实他的人生理想一直很清晰,一是帮父母平反,二是学成报效祖国,现在,他在心里偷偷加上了一个她。
“你呢,你先告诉我你以后想做什么?”腹黑的少年将问题抛了回去。
“我啊。”少女忽然得意地笑起来:“我的梦想是成为可可香奈儿。”
“可可香奈儿?”秦仲恩蹙眉,他当然不可能知道这个外国女人是何方神圣。
顾倾城从他手里拿过自己的书包,在某个兜里掏了半天,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张不知道从什么外国杂志上剪下来的照片。那是1937年德国摄影师霍斯特拍摄的香奈儿侧着脸斜躺在一张白色缎面安乐椅上,右手还异常优雅地夹着半根烟。
“这是个坏女人。你不许学她。”秦仲恩一看见这样资本主义的姿势和动作,便断定这个什么可可不是个正经女人。
“她不是坏人。她是设计衣服的。服装设计师。”顾倾城辩驳道。
“你看看她身上穿的是什么衣服,这里露一块肉,那里露一块肉,还抽烟,肯定不是什么好人。”秦仲恩生怕自己将来的媳妇走上邪路,不客气道:“你要是跟她学,我就不要你了。”
在秦哥哥和可可香奈儿之间,顾倾城终于委委屈屈地表示放弃这个梦想。
作者有话要说:祝姑娘们蛇年大吉,万事如意=3=早日找到自己的小狼狗哟~
ps:《倾城别传》发生的时间背景是1979年,我已经努力还原了那个时代的一些风物,但是因为我不是那个时代的人,写得“隔”的地方还请妹纸们见谅。最关键的,不要用正文里的顾倾城的个性去比照别传里的倾城妹纸,因为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哟~
记忆力好的妹纸会记得《何处》里秦亦峥的爸爸叫秦林恩,恩,没有错,人家是由忧郁的天才美少年变成危险恐怖份子,所以才改名鸟。。。
☆、66倾城别传(中)
三、另一个世界
一年后,也就是1980年,《庐山恋》上映,号称新中国第一部吻戏。片中男女主人公在山顶蜻蜓点水的一吻让无数情窦初开的青年男女激荡不已。即便亲吻时他们说的不是“我爱你”,而是“我爱我的祖国”。
而顾倾城和秦仲恩第一次接吻便是发生在那年的暑假,当时顾倾城正在家里帮秦仲恩纠正英文发音。
“这个音要发得短促,”顾倾城嘴巴微微撅着,给秦仲恩示范。
少女的嘴唇是粉色的,软软的,因为离得近,还可以看见脸上白色的纤细的绒毛,叫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水蜜桃。
秦仲恩有些忘情地伸手去碰了碰她的脸。这一年的相处,两个人最多不过是牵牵手,至于搂一搂抱一抱,永远都像偷情一般,短促地接触很快就又分开。
女生本就早熟,顾倾城又是在美国长大的,她大胆地轻轻在秦仲恩的嘴唇上啄了一下。19岁的秦仲恩喉结已经十分明显,那线条漂亮的突起物微微耸动一下,他便循着本能将自己的唇压在了少女的唇上。他只觉得口渴,仿佛她是一眼甘美的泉水,而他是沙漠里疲惫不堪的旅人,只想在她口中汲取清凉甘甜。
顾倾城搂住他的脖子,她觉得整个人都像被融化了,脑袋也晕乎乎的。他们不知道到底该怎么亲吻,不知道舌头该怎么曼妙地滑过对方的齿缝,舔过柔软的牙龈,扫过舌面。只能凭借着本能去亲吻。但快乐是一样的。
此刻家里除了他们,没有人。只有电扇在不知疲倦地转着。自鸣钟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自己的步调。无论这个世界怎么变,它是永远不会变的。
身后就是她的床。两个人已经滚到了床上。顾倾城在家只穿着宽松的连衣裙,裙摆此时已经被掀了上去。露出了她和其他女人不一样的内/裤。那个时候弄堂里女人会毫无顾忌地把自己的花布平角裤/衩晒出来,而她身上穿的却小巧精致了许多。秦仲恩觉得身/下愈发胀得难受。他的手颤巍巍地放在她的裙摆上。
顾倾城觉得心情又是激动、紧张、兴奋、恐惧,她咽了口唾沫,“我给你看,你也要给我看。”
她背着他脱掉了连衣裙和裹胸。双手抱胸,缓缓转过身来。
他只在家里父母过去收藏的一些外国画册里见过女性的裸/体,那些有着丰腴/肉/感的女性画册后来被作为他父母“腐化堕落”的证据被抄走。后来他曾经亲眼看见一个领头的红小将躲在那些堆满了从教授们家中抄出来的东西的仓库里,瞪大了眼睛看那些画册,脸孔红胀,鼻孔翕张,仿佛喘不过气来。
在秦仲恩眼里,她比画册里的女人苗条许多,也美丽许多。那小巧玲珑的乳,婀娜的腰肢,秦仲恩只觉得脑袋里轰地一下,像有什么炸开了。
“我也想看看你。秦哥哥。”顾倾城小声地说道。
秦仲恩满面通红,可是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不能做那言而无信的小人。慢慢地褪下裤子。两人第一次裸裎相见。他们羞涩地偷偷打量着对方的身体,异性世界的大门在这个燥热的夏天洞然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