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托马斯酒店里人来人往，服务员还来不及收拾残局，立马就有客人被安排坐下。
程青云的位置几乎算得上大厅的中央，他环视着每一桌的客人，西装革履的男士将纸巾小心的递给优雅端庄的女士，推杯换盏的绅士们在谈论着股票的涨跌，整齐的打着蝴蝶结的小朋友烫着精致的卷发，小女孩裙子上的可爱纹理让她格外醒目。他好像与这场景格格不入，一身盗版的某名牌卫衣，纯黑色运动裤以及一双两年前的保暖鞋是他赴约的装扮。
他知道这不是他的场合，至少现在不是，自己有光明的未来，软件工程研究生一毕业就会有接不完的Offer，这样的上流社会他早晚要习惯，可他真的有这个能力去习惯吗？
他看着右侧的一桌三人，一位稍微年长些的男士眼睛里只有那位看起来三十上下丰满的女士，而他旁边的那位同样体面的年轻人则陪着笑脸，递给他擦嘴的纸巾，回报只有一张不耐烦的脸，而奉承者只能默默接受并以笑脸相迎。
谁都不乐意伺候别人，更不愿意在伺候别人的时候还得到对方的白眼，可这就是社会，谁有权利，谁有钱，只要不违法，他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自己早晚必须学会虚伪才能融入整个社会。
要是提到虚伪，接下来要见的那位绝对是好榜样。
孙振国的事迹他都是从陈一心那里听来的，由于从小就生活在舅舅家，她对于孙振国是十分了解的。
“我妈妈去世之前的事我很多都记不清了，但是我一直记得妈妈在世的时候，我非常喜欢我的舅舅，他跟现在不一样，或许是没住在一起的原因。”陈一心在床上翻看着朋友圈，推了程青云一把。
“之前他很喜欢我的，也经常来看我和妈妈，总会给我带玩具带糖果，我妈妈说小时候我还在他身上骑过大马。”
“那他现在那个胖样，还能骑吗？”程青云笑出了声，他想起了那张肥胖的脸以及脸下面用来承载的躯壳。
“我妈妈去世以后，我姥姥姥爷也早就不在了，要么被送到孤儿院，要么就被他收养，起初我舅妈是死活不愿意的，我舅舅是个疼老婆的人，将舅妈宠溺的不行，我姥姥还在的时候没少因为这个儿媳妇生气。”
“那为什么他还是收养你了？”
“你听我慢慢讲。”对于程青云打断自己的话，陈一心很不开心，两瓣嘴唇微微先上翘起。
“好。”
“收养我之后，我才发现，舅舅家的生活同我与妈妈过的日子完全是天上与地下，我和妈妈去早市的话，我想吃一碗面条，妈妈可能都要考虑很久，那时候你记得吗，一碗面条只要两元钱，但是我们付不起，妈妈因为面钱与商贩讲价的时候，我还觉得丢脸与她当街哭闹过，现在想想，真的是很对不起妈妈。”话里带着哭腔，程青云稍稍握住陈一心的手。
“没事。”她紧紧地吸一口气，委屈化作一缕气从口中呼出，“后来在我舅舅家，一开始舅舅还会抽时间，炒炒菜给我吃，后来就变了，舅舅越来越忙，也根本不会陪我玩，更不要说骑大马了，之前我从来没见过舅舅生气的样子，他一开始发脾气，是给我吓坏了的，我那时候刚刚失去妈妈没有多久，做什么都小心谨慎的......”
程青云知道这种感受，即使是被姥姥姥爷收养，他也过的十分小心。
“我舅妈呢，她生不出孩子，我舅舅也没强迫她没和她离婚，能感受到他是真的爱她，但是这也就更加激化了老人与儿媳的矛盾，我记得特别的小时候，妈妈带我回村里参加姥姥的葬礼，还有一个人一直在我耳边说，是我那个不孝顺的舅妈气死了姥姥，说这个婆娘太霸道，不能够托付。”
“那你舅妈生不出孩子，应该对你不差啊。”程青云歪着头看着自己的女朋友，爱惜的抚摸着她的头发。
“完全不是，或许正因为她生不出孩子，所以她不喜欢孩子，虽然我已经很谨慎小心了，但是还是会让她挑出毛病，她是个有些神经质的人，开心的时候会对你很好，不开心的时候就会很针对你，她自己都懒得伺候，更不要说给我做过一顿饭，虽然对我说不上好，也没饿到我，我的一日三餐基本上都是在外头吃的，舅舅把钱给她，她再按日子把钱给我，在那以后我去吃面条从来都不愁花多少钱了，可我却很想吃妈妈做的饭菜。”
“她对你还算大方。”
“那是舅舅的钱，她没有工作，不工作不下厨所以她保养的很好，化妆品也都是贵的，包啊首饰啊，想买的时候撒撒娇就能够得到，我要是不说出她多少岁，你也压根看不出来是吧？”
“那倒是。”程青云确实猜不出黄娟的年龄，简单的几次见面里只能看出来对方很会打扮，身材保持的很好，细高挑。
“舅舅有钱是因为他有能力，是用身体与精神熬出来的。”
“身体与精神？”
“对于工作他是很上心的，有时候他就要加一夜的班，甚至两三夜也有过，要么就是下班以后直接奔饭店，一顿一顿的陪各种领导，这才让他平步青云，坐上了人事部经理的职位。”
“那精神呢？”
“有一年，企业改革，许多人都下岗那年，咱们那时候还小，但确实有那么一件事，就是他们企业要改革，当时他还是人事专员，就向领导建议了辞退一些文员，领导们巴不得有人替他们出头，就把我舅舅推了出去，从那以后就有许多人记恨舅舅，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有人给他送匿名与恐吓信，更何况，咱们没处在那个位置上，要是真的有人与你竞争一个岗位，你要是不圆滑些，不学会讨好、虚伪，领导们凭什么欣赏你啊，舅舅深谙此道，就算他位高权重，我也认为虚伪的人总会在内心中摒弃自己，但又无法摆脱这样的自己，所以他的精神肯定饱受摧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