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番外一
齐王大婚的次年,入春。
京中春闱开。
云安郡主的父亲定王,就是在这样的时候,战战兢兢地终于入了皇城。
去年小皇帝大婚时,其实他就能入京朝贺了,只是他不敢。
朝中藩王一共五位,都盘踞在自己的封地上,轻易不得入京,也不敢入京。若说前朝时,他们还快活,是皇帝头疼他们。可等到换成摄政王掌权,便成了他们怕宋珩了。
如今马车里,除了一个定王,还有一个他的长子。
若是昔日,定王是绝对舍不得叫长子入京,处在危险之中的。可近年来,定王的长子越发不中用,他便起了培养幼子,换长子来京中搭建人脉的念头。
定王长子名叫槐安。
打从跨入城门,槐安就多有瑟缩,全然没有了在封地上的嚣张跋扈。
他甚至忍不住抱怨道:“我们为何非要到京城来别说皇上大婚了,就是那齐王大婚后,也有些日子了哪里轮得上我们来恭贺”
定王斥道:“你懂什么如今皇上、齐王先后大婚,京中局势恐怕有变。龟缩封地上,能得到什么消息不如亲自到京中来查探一番”
槐安这才闭了嘴。
定王却没停下,又问他:“我教你的,可都记下了”
“记下了记下了。这京中周家得罪不得,冯家得罪不得,还有太后的娘家于家得罪不得”
定王这才满意收了声。
此时却听得前方一片嘈杂。
“京城里怎么也这样乱糟糟的”槐安说着,掀起了车帘。
定王跟着看去,皱眉道:“这是探花游街”
槐安定睛一看。
数人拥簇着一高头大马,马上骑着一着红衫的少年,少年身形挺拔,年纪极轻,生得模样俊美,风姿出众。
原以为自己文武双全、风姿卓绝的槐安,到了这人面前,倒显得灰头土脸了。
槐安忍不住问:“他谁啊这么年轻就能做探花”
定王也犯嘀咕呢。
不等他们思虑出个结果,那厢已经有路人道:“岳王世子不愧被夸作有齐王当年的风采他年纪尚轻,竟然当真能杀入春闱,还取得这般好名次”
“他父亲乃是岳王,乃是天生武才他习得几分拳脚,又作得文章,还生得好模样,探花舍他其谁”
“将来自然又是一位扶摇直上的人物”
定王愣住了:“他竟然是岳王世子”
槐安也忍不住反问:“爹,你不是说这个岳王世子得了什么病,整日窝着不出门,岳王府都因此败落了吗”
是啊。
早先确实是如此啊
这才不过多久的功夫怎么就全变了呢
此时路人间有人“咦”了一声,问:“他这是往何处去了不是该回岳王府吗”
“岳王府定然早就知晓了,此去应当是去齐府吧。”
齐府
定王又是一愣,随即皱紧眉,对槐安道:“你看,久不赴京,许多事已经不知晓了。”
他们眼看着那位岳王世子走远,随后定王在一处铺子外停住了。
“贵人们的礼我们已经备好了,可若是要再打点旁人,便还须再备些厚礼,以备不时之需才是。”
槐安应声,跟着定王进了门。
门内掌柜与伙计,却正围着一位贵主说话。
“您看这笔架,乃是用青云山上的玉石制成通体莹润,形如桂枝”
“您再看这匣子外镶嵌的宝珠,璀璨光华流转不绝,从西域而来,一颗价值百金”
“您看这件古物,距今少说有五百年历史了”
槐安是识货的,一眼就看得出来那掌柜没有说假话。
摆在那桌上的,都是好东西。
“俗物。都是一帮俗物那小姑奶奶怎么看得上眼呢”却听得那贵主如此嗤道。
再仔细看那贵主的打扮。
穿的是绫罗绸缎,腰间配的是玉石宝珠,形状圆润,像是猪精成了人。只是仔细看他的面容
定王一下认了出来,道:“于公子。”
这不是那个京中有名的一霸于昌文是谁
定王都不想招惹这样的人。
只是不知为何,这于昌文的面容比较起从前,还真是清瘦了许多。
于昌文怔了怔,也才认出面前是谁。
“原来是定王。”
定王听他一下斯文了许多,还有些不大习惯,忙笑问:“于公子可是在挑礼物敢问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若是不嫌,我可为于公子出些主意。”
于昌文道:“这京中谁不知道我于昌文的小姑奶奶是谁”
定王心说,难不成这于昌文娶妻了
“莫非是于公子的妻子”
这话一出,吓得于昌文摔了个大马趴。
定王也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扶。
于昌文气得拍开他:“我看你帮忙是假,要害死我是真我岂能配得上这位小姑奶奶我就是那地上的泥巴。人家是天上的彩云是贵人”
定王心道这还能是什么人
京中何时出了个这样的女子
于昌文冷嗤道:“便是齐王妃是也”
定王一听,也是惊得眼皮一跳,差点站立不稳。
齐王妃
那他方才可实在是胡言乱语了只盼着莫要传入齐王耳朵里去,否则他就是十条命也不够死的
定王早先只听闻齐王对齐王妃倍加疼爱,却不知这齐王妃究竟是个什么模样,是谁家女子。
此时他为了不再出错,忙问起了于昌文。
于昌文倒也不隐瞒,一一说了:“要说这位小姑奶奶,她乃是齐府的独女她的父亲齐诚在鸿鹄院教授王公贵族之子,数人见了,都要尊称一声老师。她的母亲乃是那真正的名门望族王家之后,得封诰命夫人。齐府如今殷实得很,去年齐家在定州搬了许多石头来,初时京城众人还嘲讽得紧呢,谁晓得后头划开来一瞧,里面个个装的都是玉石那可是叫京城里不少人都羡慕坏了。”
于昌文说着,也流露出了三分向往。
但随即他就又正色道:“再说回这小姑奶奶,她有干爹干娘,乃是岳王与岳王妃,岳王世子,也就今日那街上的探花,是她义兄。将来没准儿要做大官儿的。”
“这周家的四姑娘与她攀了几分交情,如今在外头,正是吹她吹得厉害,谁人说了这小姑奶奶的坏话,这四姑娘可容不得。当然,我于昌文也容不得”
定王一行人听得眼皮直跳。
一个女子,却有这样多的交情
“哦还有,顾先礼,就是顾老将军的独子,与她也有几分交情。顾老将军、顾老夫人也极是喜欢她,还常请她到府中一并读佛经呢。”
“那宫里头正得宠的明妃娘娘,与她昔日也有几分交情。当年入宫赴宫宴,那都是一块儿坐轿子的。”
“太皇太后也对她多有照拂。”
“啊,还有这最最厉害的”
“什么”槐安忙问。
于昌文一笑:“她的夫君乃是齐王殿下,侄儿乃是当今皇帝啊”
定王抿唇。
的确这女子着实厉害得紧。
难怪齐王娶了她。
定王心下微凌,如今宫中未再立皇后,太皇太后与太后都多不管事,恐怕眼下既尊贵又难讨好的,便是这位齐王妃了。
定王当下又追问于昌文她的喜好。
于昌文却是怅然道:“我哪儿知道啊我要是知道,就不会来这里半天还没买好了。”
定王:“”
定王只得命人四下去打听,最后只打听来,说是这位齐王妃喜欢看画册。
这什么喜好
定王心下怀疑,但还是让人去准备了。
没两日,定王终于得了召见,可以入宫见皇上了。
他与槐安都仔细梳洗一番,带着礼物,方才进了宫。
等入到殿中,还没等抬头,便听见一道娇娇软软的声音问:“云安还没到么”
云安
定王恍惚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个被自己留在京中的女儿。
小皇帝笑道:“已经去请了。”他说罢,口吻揶揄道:“皇婶离了皇叔,便是一刻闲工夫也耐不住么”
皇婶
那便是那位齐王妃了
定王与槐安这才小心翼翼抬起头来,却见那座上坐着个极为年轻的姑娘,面容生得娇媚动人,哪有半分盛气凌人反倒还有些娇弱意味。
只是下一刻,便见这年轻姑娘,捡了个核桃,往小皇帝身上砸了过去。
小皇帝也只是笑笑,似是与她极为熟稔了。
只听齐王妃撑着下巴道:“若是今日岳郗也在就好了,咱们还能凑作一堆玩儿。”
小皇帝道:“皇叔可就要生气了。”
齐王妃歪了歪头:“谁管他生不生气呢。”
小皇帝咋舌:“这两日,皇叔就正说我们将你带坏了去,叫你乐不思蜀了”
齐王妃轻叹一口气,端的天真烂漫的模样。
明明是已婚妇人,却还是少女一般。
不多时,云安来了。
“父亲”云安颤声唤。
定王和槐安这才看了过去。
他们对云安的记忆其实都已经有些模糊了。当初为何留下云安呢只因为她是定王府中胆子最小的那个,小得令人心生不喜。
定王久未露出慈父的模样,一时还有些怔愣。
云安个头不高,她眼圈儿红着站在那里,显得竟有几分凄清孤伶。
此时只听得那齐王妃又道:“愣着做什么云安快来与我同坐。”
云安这才敛了敛情绪,先走到了齐王妃那边去坐下。
定王怔怔望着女儿与那齐王妃之间,也如皇帝与她一样的熟稔。
他从未指望过云安在京中能结交什么人她能好好活着都已经不错了。
可瞧眼下的情景,倒好像不声不响的,她便有了这天底下最尊贵的那几人做朋友
定王在小皇帝跟前磕磕绊绊说了许多话。
小皇帝待他算不得亲近,但那厢齐王妃突然道:“既是云安的父亲我今日也没备下礼。”
小皇帝这才笑道:“哪里要你备礼你动一动都觉得累”说罢,他唤了个小太监,这才给定王父子赏赐了些东西。
定王一时心情更为复杂,跪地谢恩接了过来。
不多时,有宫人道:“齐王殿下到。”
定王心下一激灵,这下是真的怕极了,想也不想就低下了头。
连槐安都早听闻齐王大名,耸着肩,蜷缩起来,战战兢兢不敢多看。
齐王看也不看他,大步走到了那齐王妃身旁,扶住了齐王妃的腰,淡淡道:“坐了几个时辰了”
小皇帝忙道:“不久,方才一会儿工夫呢。”
齐王转头扫了一眼定王,道:“送他们出宫吧。”
定王还未能与齐王说上半句话,正觉遗憾,但转念又想想,与齐王说话也未必是好事,于是拿着赏赐,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那厢云安自然相送了几步。
定王望着这个昔日最懦弱胆小的女儿,半晌才叹息一声道:“你日后仍旧要与齐王妃交好,仔细小心讨好她。你能与她交好一日,定王府便能长久一日。”
云安没有应声,只怔怔看着自己的父兄,最后将自己花了许久功夫绣的鞋袜悄悄往袖中藏得更深了。
定王见她不答,只当她和过往一样胆小呢,便也不多言,转身离去了。
云安在那里又站了会儿,方才回转身,走到齐春锦身边,站着站着突然蹲下去哭了一场。
连小皇帝都吓了一跳。
一时间都是来安慰云安的。
云安紧紧抱住了齐春锦的胳膊,小声道:“锦儿,日后只有你们待我是真的好了”
齐春锦隐约猜到,可能是定王不问她的近况,叫她伤了心,忙拍了拍云安的背,便要随她回府,陪她睡一晚。
宋珩闻言无语。
这个定王都是他的错。
这日后,定王虽得赏赐,却也得了责罚。
一番恩威并施下来,定王更为惶恐,又得人提点,此后对待留在京中的女儿云安,更加小心,高高捧在了掌心。
再不敢将她如往日一般随意对待。
连槐安也不敢小看了这个胞妹,在她跟前也老实恭敬了起来。
再之后,云安好像经历了脱胎换骨一般,渐渐不再那般胆小了,在父兄面前,也不再是那个柔弱小姑娘了。
终于有了一分云安郡主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