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霁月
今日休沐，季元启拉着我满宣京跑，一会说这个新奇，一会说那个有趣。
本要在午后就赶回来，他又突发奇想要去茶馆喝茶。
“你可别忘了明日第一节课是算学课，你课业做完了？”看着往嘴里塞糕点的季少爷，我好心提醒道。
季元启不以为意手一挥，含糊不清道，“害，这有什么，回去再写也不迟嘛，”又示意我也吃，“你愣着做什么，也吃点呀。我跟你说，你别看这里是茶馆，糕点可不比那些时兴铺子差。”
许是看我表情不安，他又道，“放心啦，我们肯定赶得回去的。”
若是平时也就罢了，可今日…
事情还得从三日前说起。
一周一度的算学小测成绩公布，只有三人过线。
本心里松了口气，不想文先生看上去却没半点高兴。
课后，他将我留下。
脸上是平日示惯人的温雅，那双含笑的眼定定望着我。
说是含笑，看着却让人紧张…
“文先生，不知…您留我有什么事？”我怯怯开口。
文司宥饶有兴致地看我，半晌才开口，“花学子…似乎很怕为师啊。”
我下意识睁大双眼，嘴里小声道，“文先生这么好，我，我岂会怕。”
心里想的却是，他怎么知道我怕…
“玩笑话，”笑意愈发分明，倒像是真的了。话锋一转，“此次未得满分，可是平日里学习有所懈怠？”
没想到他也有说话如此直白的时候，忽然我大脑一片空白不知如何回答。
许是见我沉默良久，他也不再问，只收拾好书卷，留了句话给我，“三日后来桃李斋。”
“知道了先生。”我咬着唇，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那可是文先生啊…
学院里最让人头大，最不受人待见的…
目送他身形渐远，我这才深吐出一口气。
“小清！”季元启不知道从哪跑出来，“文先生跟你说什么了？没为难你吧。”
“没有，”我摇摇头，“他只是…说有不懂的可以去问他。”
先生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那就好，”少年笑嘻嘻的，“别愁眉苦脸啦，你都考第一了，高兴一点嘛。”
考第一是应该高兴，可我没拿满分。是不是哪里疏忽大意了？也不应该，我平日总是很小心的。
“好啦，等休沐日到了，小爷带你游历宣京！”少年依旧是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闭着眼一脸陶醉。片刻又略带责备道，“你看你整天学啊学的，也该出去放松放松。”
他这话倒是提醒了我。之前整日埋在书阁里读书，身体有些吃不消，是该多出去走走了。
有什么事再说吧。
于是就有了现在的一幕，季元启和我在宣京最负盛名的茶馆里听书。
“不是说锻炼身体吗，我们还是出去走走吧。”我提议道。
“不是吧小清，”他瞪大双眼，“我们可是逛了好几个时辰了，你不会觉得累吗？”
“啊…”我一心想着回书院，差点忘了这码子事。
少年拍拍手，狐疑地看着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从刚才起就一直心神不宁的。”
见他发觉，我也不再隐瞒，将文先生的事情都告诉他。
“啊？”岂知他听完反应比我还大，一拍桌子跳起来，“你怎么不早说，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万一去晚了惹他生气就不好了。”
早知道他会这样说，我就不瞒着了…
也就是我，她才会这样说。要是文先生找的是他，季元启肯定第一个开溜。
想到这里，我又“噗嗤”一声笑了。
他纳闷地看着我，“居然有人要见到文先生了还能笑出来。”
结果就是，我们走到半路时，开始下暴雨。
好不容易找个地方躲雨，等到雨停，天已经完全黑了。
回到书院时，钟声刚好传来。
我和季元启两人猫着身子，打算在司业不留神时偷偷溜进去，不然肯定免不了一顿责罚。
“回来了？”
这熟悉的声音…
季元启先我一步反应过来，扭头小声道，“那啥，小清啊，我算学课业还没写，就先走了啊，你你你…”话还没说完，就跑得没影了。
“文先生。”我低着头，等他说出些责备的话。
“走吧。”他往季元启跑的方向看了一眼，转身示意我跟上。
太好了，他没罚我，司业肯定也不知道我们回来晚了！
不过…文先生究竟找我有什么事？
云层浓密，将月亮遮得没影，四周透着隐隐约约的冷。
我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
和季元启找避雨处时的确淋了不少，说起来，那家伙也淋湿了…
前面那人身形稍顿，回过头来，“淋雨了？”
眼下还是担心自己的状况吧。
文司宥右手提着一盏灯，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
“学生…遇上暴雨…呃…回来迟了…”
为什么面对这个人的时候，总是不能冷静下来。
我到底在说些什么…
我又羞又窘，这下让文先生看笑话了。
教天文的文司宥最得意的学生，不知道当日会下雨，被淋成落汤鸡…
好丢脸。
灯火跳跃，将他双瞳映得暖融融的，连带添了分生机。
“回去好好休息，为师可不想上课时缺了唯一认真听课的学子。”文司宥将灯递给我，“拿着吧，会暖些。”
“只淋了一点点，没事的。”直到话说出口，我都不知自己为何坚持。
那人依旧挂着淡淡的笑，“为师找你也没什么大事，即便再大的事，也不如你的身体重要。”似乎怕我反应过来，他又开口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我没注意到他言语上的变化，耳边只有那句“再大的事也不如你身体重要”。
我微微点头，接过灯盏。
尽管维持着面上的镇定，心里早已如鼓擂。
方才冰冷的身体恢复了知觉，很快暖起来。
不，比起暖而言，更像是烫。
这次他没有走在前面，而且与我并肩前行。
“文先生。”这次是我开口。
只是下意识想喊他，所以当他问我“何事”时，我沉默了一会。
再次开口，“明日算学课我会来的。”
……
说完又懊恼自己为什么开口。
学子上课天经地义，有什么好强调的？我还能不去不成？
花清啊，你讲话过过脑子吧，这可是文先生…大景第一商人，最精明的文司宥啊。
他似乎没料到我会这样说，居然笑了。
！！！
虽然文先生平日里都是笑脸示人，可那笑容怎么看都是假笑，坏笑，阴险的笑…
现在看上去居然有几分真心的样子。
想到这里，自己马上否决。
像文先生这样只重利益的商人，是不会有感情的。
我不该胡思乱想。
“回去洗个热水澡，再好好睡一觉，明日算学课你可不来。”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亭兰舍间，我从未如此希望能与他再走一段。
说起来，这样一个细心的人，以前是如何会忌惮的呢？
许是周围的人天天说他不好，自己心里也这样以为了吧。
“多谢先生送我回来，明日我一定…”抬头对上他的眼，话到嘴边忽然说不出了。
“一定？”他复述一遍。
“没什么，谢谢先生，我先回去了。”我破罐子破摔，也顾不得什么礼节，将灯往他手上一塞，扭头往房间里跑去。
小月和蕊儿还没睡，正在铜镜前解发，被我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纷纷迎上来。
“小清，这是怎么了，哎呀，脸色好差。”蕊儿惊呼一声，“我去帮你烧水，你快换身衣服。”
我还没缓过神来，只是大口喘着气。
“小月，快来帮忙呀，看什么呢。”蕊儿道。
曹小月关上门，脸上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我好像看到文先生了…”
白蕊儿闻言一惊，也走过去看了一眼，“我怎么没看见，”回过头拍了她一下，“是志怪话本看多了吧？”
小月不信，又往那个方向看，果然方才站着文司宥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
应该是自己看错了吧…居然大晚上看到文司宥，真的是见了鬼。
原本还心神不宁，听她们谈论什么志怪话本，我忽然想到《山海经》。思及她们将文司宥与这些联系到一起，不禁失笑。
脑海里忽然浮现一个场景。
左边是奇形怪状的妖兽，右边是温文尔雅微笑着的文司宥。
这个画面实在是太过诡异，我赶紧摇头，将这些想法甩出脑外。
既然他说明日可不去，我还是不要勉强的好。
忙了半天，终于钻入温暖的被窝。
屋外雨又开始下，不知文先生回房没有？
雨夜难以观星辰，想是睡下了。
昏昏沉沉间，我陷入梦乡。
这夜做了个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