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珀坤
珀坤接了电话。
有点出乎唐庚意料的，珀坤邀请他们到自己家里坐坐。
“这边的人都这么热情好客的吗？”陆子衿挂了电话，有点想不明白作为警察，珀坤怎么能这么随意就邀请别人到自己家里面坐坐。何况珀坤和他们还只有一面之缘。
“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快走吧。”唐庚合上电脑。
珀坤住在一栋很普通的居民楼里面，看得出来这是治安比较好的一片区域了，至少整个小区的路灯大多数都还亮着。
他们把车停在离小区大概五百米的地方，然后下了车，按着珀坤给的门牌号走过去。
一路上他们都留意着周围的动向，他们不希望这次拜访给这位好警察带来什么后果。
楼道里也亮着灯，很老式的筒子楼，一层楼面对面有两户人家。
陆子衿轻轻敲了门，过来开门的是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仰头看着他们，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她说了句缅语，声线很甜，脸上带着笑，唐庚和陆子衿看了彼此一眼然后发现他们两个都不懂缅语。
“小辛，快进来！”一个女人走出来，环住那个小姑娘，把她往屋子里面带，“这是爸爸的客人，你可以先回房间自己玩一会儿吗？”
小女孩赖在妈妈怀里，思索了一下，然后点着头蹦蹦跳跳的跑走了。
“请进！”女人的长发挽起，盘成一个发髻，她向唐庚和陆子衿微微鞠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谢谢！”两个人脱了鞋子走进屋子里。
“啊抱歉只能请你们过来家里，”珀坤没穿警服，很居家的短袖短裤让他显现出一种中年男人特有的谦逊和温和，“请坐，快请坐！”
也许是岁月磨平了他的棱角，也许是珀坤本来就是个没什么棱角的人，他脸上几乎有些腼腆的笑让人很难以想象出他是一个警察。
这么温和的一个人，温和的几乎软弱，他平时是怎么和罪犯打交道的？
唐庚看着珀坤的妻子给他们倒水，倒完水之后女人便进了屋子，把客厅留给他们三个人谈正事。
“我被暂时停职了，”珀坤盘腿坐在地上，右手搓着衣角，有些难为情的开口，“很抱歉没能帮上你们什么”
“暂时停职么？什么时候的事情？”
“今天早上，”珀坤那双很温和的眼睛垂下来，嘴角扬起一点逆来顺受的苦笑，“今天早上真正在和重案组的同事们开会呢，结果突然就接到停职的通知了。”
他想起来自己站在白板面前，和重案组的同事们一起分析案情，他想起来自己当时说：“你们想想，如果被人闯进家中残忍杀害的是你们自己的女儿！我们怎么能不尽快把凶手绳之以法？”
然后会议室的门就被人打开了。
那个警章比他高出许多的男人走进来，“珀坤，你被暂时停职了。”
珀坤站在贴满现场照片的白板面前，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男人的眼神很平静，平静的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他又开口说了一遍，“珀坤，你被停职了。”
珀坤愣了一会儿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但是，为什么？局长，您总要给我一个理由吧？”
“纵容无关闲散人员进入现场，这就是理由。”
男人看着他，那双浅茶色的眼睛里无波无澜，“珀坤，你也不是第一天当警察了，升任重案组长也有好长一段日子了，怎么连这些最基本的东西都还要忘记呢？”
珀坤开口想要反驳，但是在能说出话之前就被男人打断了，“行了，别再多说了。这桩案子我会先交给别人，你就先带薪休假一个星期吧。和这桩案子相关的任何事情你都不要再问，也不要再插手了。”
警察局长一锤定音，没有给珀坤留下丝毫反驳的余地。
倒是那一句“带薪休假一个星期”在重案组激起了好多羡慕的眼神。
“我知道，他只是不让我查，”珀坤坐在两个人对面，郁闷的开了一罐啤酒，“我是胆小了点，但是我并不傻。”
“你没有胆小，莽撞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而藏拙却很难。大家都把莽撞当做是勇气，但却忘记了，很多时候要先藏拙才能做成我们想要做成的事情。”唐庚拍拍他的肩膀，“你是我见过的，很好很好的警察。”
珀坤手里握着啤酒罐，一时竟然忘了喝。等他回过神来，忍不住自己笑了，“我明明比你多活许多年，这些道理反倒没有你看的透彻。”
气氛一时间松洽下来，颇有种拨开云雾见月明的感觉。
“他们不光停了我的职，还派了人注意着我的行踪，”珀坤喝一口啤酒，“所以我才只能请你们到家里来。”
唐庚了然的点点头，“我们把车停在很远的地方，一路上走过来都没有人跟着。”
“谢谢！”珀坤双手合十，面上的感激很真诚。
他不像唐庚他们，孤家寡人，带着组里的兄弟，拍拍屁|股就能来缅甸办案子，拍拍屁|股就能走。他今年四十三了，生于斯长于斯，上头有老人，底下有妻女。他不能不把亲人的安慰考虑在内。
“该说谢谢的是我们，”陆子衿在旁边笑得甜眯眯的，“谢谢您这么大的阻力也愿意答应来见我们。”
“除了你们，我也找不到其它的办法了。”珀坤苦笑一下。
然后珀坤开始把自己调查得到的线索一条一条的说给唐庚他们听。
其实有关这出谋杀的线索不是最重要的，今天晚上这场谈话中最关键的部分是珀坤作为一个从业许多年的警察，在这曲折的罪恶之城里面所隐约知道的所有隐情。
“警察局并不干净。”珀坤看着他们。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心里隐隐的在痛，作为警察的一份子，想不到他居然有一天要亲口说出这句话。
“嗯，我们大概知道的，所以才没有直接去警察局提合作。”
“你大概还知道有哪些人是可以信任的吗？”
“还有哪些人是可以信任的？”珀坤苦笑一下，“大部分基层的警察都过得很苦，要靠着和毒贩勾搭在一起才能养家糊口，职位越往上走，毒贩对他们的注意力就越多，很少有人能受得住贿赂的诱惑的。”更何况有些时候并非只是贿赂，还加上威胁。
如果不和我们合作，明天你就不要再想能见到你的老婆孩子了。
扪心自问，如果是珀坤自己，他也不能不上了这条黑船。
“重案组这边还好，毒贩不会那么关注，缉毒那边基本上已经和他们同流合污了，缉毒的人一个也不要信”珀坤与他们掰扯了好一阵子，然后才发现这样算下来，警察局几乎就只有自己一个人是靠得住的了。
“大概就是这样。”珀坤看着他们，脸上的笑已经要挂不住。
“能找到一个像你这样的好警察，我们已经很走运了。”唐庚拍拍他的肩膀。
珀坤为自己没能给他们提供什么有用的线索而略略有些懊恼。
就在他们准备起身告辞的时候，突然有什么一道灵光的闪过珀坤的脑海。
“等一下！”珀坤站起来叫住他们，“绿水城一共有两位大人物，如果有警衔很高的警察和他们一起做事，那么那个警察不可能只选一边站。”
就算珀坤被强制停职，足不出户，平永言和吴奈温之间紧张的气氛还是顺着零零碎碎的风吹草动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他会等着那个赢家出现，然后选择那个赢家。”珀坤看着他们。
这么说来，警察在长荣港即将到来的那场冲突中扮演的是守株待兔的角色吗？
“平家前两天从国外回来了一位很厉害的人物，如果两家里面只有一家能胜出的话，那么有很大的概率是平家。”
“唐警官，如果那你们是想要缉毒，那就提前把调查重点放到平家去吧！”
唐庚站在走廊玄关处看着珀坤，点头，“谢谢，明白了！”
“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随时联系我们，保重！”唐庚和陆子衿对珀坤招手道别，然后关上门。
珀坤是冒了很大的风险的。很大很大的风险。
“爸爸爸爸！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呀！”一直躲在门后的小辛跑出来，扑进珀坤的怀里。
小辛的缅语甜甜的，她仰头在珀坤的脸上亲了一口。
“我们呀，”珀坤把女儿抱起来，“我们在讨论小辛的七岁生日应该怎么过呢！”
“真的吗？”小辛被珀坤抱在怀里，整个人手舞足蹈的，“那我可以邀请我的朋友到家里来一起玩吗？”
“当然可以了，不过现在小辛要先睡觉了。”珀坤把女儿放到她的小床上，替她盖好被子，然后落下一个温柔的晚安吻。
“晚安爸爸！”小天使向珀坤柔柔的道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