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到了夜里，终于消化完圣诞大餐，也从打雪仗的剧烈心跳中平复过来，哈利躺在自己的四柱床帷幕里。他可以听到隔壁罗恩陷入睡眠以后，均匀的呼吸声，还有时不时小声的梦话“就一块——再一块就好”。而他的枕头底下，正折叠得整整齐齐、放着那件隐形衣，曾经属于他爸爸，詹姆波特的那件神奇的衣服，薄薄的一件，却越来越觉得它的存在感强烈，几乎要硌着他后脑勺——第一次，他想单独一个人，不叫上他的好兄弟罗恩，自己独自试试这件隐形衣，就只是披着它，想象自己父亲曾经也这样隐没其中，在神秘而迷人的这座城堡里自由地游荡探索，探寻他父亲曾经走过的路。

这个念头诞生以后就压抑不下去了，哈利从枕头底下抽出了隐形衣，轻手轻脚地起身穿好鞋子，悄悄地离开了格兰芬多的休息室。

入夜后的霍格沃茨城堡静得出奇，因为圣诞假期学生们大都回家了，感觉更加空旷、寂寥。哈利披着隐形衣随意地游荡在走廊上和楼梯间，巨大的窗户从外面投进来淡淡的月光，他放轻呼吸和脚步，想着自己可以去哪里转转，去平时不方便去的地方——或许先去看看图书馆的禁书区？

说走就走，哈利悄悄潜入了图书馆，没有平斯夫人的怒吼，也没有来往的学生，夜里的图书馆安静地可怕，高大的一排排的书架上错落着无数神奇的厚薄不一的图书。他随意抽出一本，借着月光看清书本封皮上的字，写着《黑魔法诅咒源流探寻》，再翻开内页，配图里离奇可怖的魔咒效果看起来令人不适，哈利连忙合上这本书，塞了回去。

他随心所欲地穿行在平时根本不能接近的禁书区区域内，时不时抽出一本来看看。这些书被归入禁书区是有理由的，在哈利心惊胆颤地制服了一本长着獠牙的书放回原位以后——他想，先不说内容有多么危险可怕，单单这些书本身就非常危险了，他心有余悸的，想着最后再看一本就离开——然后他打开这本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书，安静的图书馆禁书区突然一声尖叫凄厉地响起，是这本书在发出惨叫！

哈利忙不迭合上这本还在惨叫的书，随手塞回去书架，这个声音肯定会引来费尔奇，他必须赶紧离开这里找个地方躲起来。

他一边努力奔跑，一边四处查看可以藏身的地方，最后和拎着一盏灯带着洛丽丝夫人赶来图书馆的费尔奇几乎撞了个正着——哈利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从他们身边侧身走过，他总觉得那只猫已经发现了隐形衣下的自己，因为费尔奇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亲爱的，你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吗——但是那边似乎没有人？”

洛丽丝夫人只是喵喵叫了两声，费尔奇看不到哈利，还是朝着禁书区的方向赶过去了，嘴里嘟嘟囔囔地要把不听话溜来的学生抓个正着。

哈利长舒了一口气，他决定在费尔奇发觉不对劲之前赶紧溜走，或者先找个隐蔽的房间躲一会，不然很可能在回休息室的路上被堵个正着——他隐约听到了身后不远处斯内普和费尔奇交谈的声音。直到他不小心撞进了一间从来没去过的房间，看起来是个废弃的教室，各种桌椅胡乱放着，还有一些奇怪的东西高高低低地堆放在角落，落满了灰，房间正当中摆了一面很高的、华丽的，造型古朴优美的镜子，顶端铭刻着一行字，哈利吃力地仰着头借着月光读出那行字的开头单词“厄里斯”。

这是一面叫做“厄里斯”的魔镜。

这会应该距离斯内普和费尔奇很远了，哈利跑得气喘吁吁，他决定坐下来，在这个房间里休息一会，然后，他摘掉了隐形衣，不经意间望见了镜子里的自己——以及镜子里自己背后的一群人。他差点惊叫出声，转过头，发现还是只有他一个人，背后确实空荡荡的，除了那堆杂物——是幽灵吗？难道说这面镜子可以照出幽灵？他有点害怕，却按捺不住强烈的好奇心，站定在了镜子面前，大着胆子朝里看去，仔细打量着这些看不见的，只存在于镜子里的人们。

他知道他们是谁了。

哈利在奥菲利亚送给自己的魔法相册里见过他们中的大多数，除了那个微笑着哭泣的美丽的红头发女人，她有一双亲切的绿眼睛。她身边是一个看起来此刻就站在哈利身后，几乎和自己如出一辙的、顶着一头乱翘的黑头发，戴着一副眼镜，轻轻拥住这个哭泣的女人安慰她的高瘦的男子。

这是他的爸爸妈妈，以及他的亲人们。

“妈妈？爸爸？”

虽然已经在相册上见过，哈利还是不由自主地喃喃念着，着迷地贴近了这面镜子。

他的家人们正在朝着他微笑，即使他的妈妈还含着泪水，他的爸爸也眼含热泪看着他。他在不知不觉间，也已经泪流满面。

哈利坐在了镜子前，几乎舍不得眨眼睛，一直就这样痴痴地、一动不不动地，盯着镜子里的人们，夜里的寒霜侵浸了他的衣服，他却一点儿也感觉不到寒冷——他的心脏一阵一阵剧烈地痛着，已经感受不到寒冷，一半是因为巨大的喜悦，一半是因为深切的忧伤。直到窗外天色已经微微亮起，稀薄的晨光穿透了雾气，他才恍惚地意识到自己应该赶回去寝室，不然醒过来的罗恩发现自己不在床上，会有多么惊恐。他匆匆披上隐形衣，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并悄悄记住了这个房间的位置，这才赶回格兰芬多的塔楼去。

等他跑回格兰芬多塔楼的寝室，天已经几乎大亮了，哈利迫不及待地第一时间把还在床上睡得稀里糊涂的罗恩摇醒了，

“罗恩，快来——你应该来看看这个！我带你见见我的家人们！”

“哈利你可起的真早——你是做梦了吗？什么家人——说真的，你可以下次暑假来陋居，就是我家，我带你见见我的家人们。”

罗恩被他从床铺上一脸兴奋地挖起来，还没搞清状况，他睡意朦胧地揉着眼睛，含糊不清地打着哈欠，然后被激动的不能自已的哈利一路拖着，踉踉跄跄来到了那间堆满杂物的房间里。

“这里，罗恩，看镜子，我的家人们都在镜子里——你看到他们了吗？”

哈利推着罗恩站到了厄里斯魔镜面前，示意他照镜子。

罗恩摸不着头脑，睡意困窘，然后他盯着这面镜子看，吃惊地、慢慢地张大了嘴，困意全无，他惊奇又欣喜地看着镜子里似乎长大了许多的自己，

“这是什么？哈利？这是一面可以预示未来的魔镜吗？”

哈利对他的话疑惑不解，

“抱歉，罗恩，你说什么？你看不到我的父母吗？我是说？”

“哈利，实际上——我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我戴着男学生会主席的徽章，以前我在比尔那见过，等等，我似乎还成为了魁地奇球队队长，是的，我甚至还拿到了奖杯——这面镜子里清清楚楚映着呢。”

哈利挤到了镜子前，他的家人们和昨夜一样，在镜子里正对着他微笑，而这一切罗恩都看不到，他看到的是一个更加成熟的、成功的、被人包围着崇拜着的自己。

哈利抬起头，重新读着这面镜子顶端的铭文，旁边的罗恩还在为镜子里的自己兴奋不已。

这一次他看懂了那行字。

——ishownotyourfacebutyourdesire

这面厄里斯魔镜既不预示未来，也不揭露过去，它是你内心的渴望。

哈利的心沉沉地坠了下去，他踉跄着倒退了两步，把整面镜子让给了罗恩。

他已经孤独了太久太久了，哪怕明知是虚假的幻想，也无法拒绝他内心最深处的渴望的投射，那是他最向往的家人们，一个温暖的家庭，一个可以切切实实拥抱自己的亲人。

知道魔镜不是预知未来以后，罗恩就不那么兴奋了，拉着哈利离开了那个房间，他们回到了寝室换了衣服，准备去餐厅吃饭。说不在意是不可能的，哈利心不在焉地吃过了午饭，一整天，他拿着羽毛笔面对眼前的魔法史作业几乎也没能写上几笔，还陪着罗恩下了几盘巫师棋，都输得一塌糊涂。用过晚餐后韦斯莱家的双胞胎拉着他和罗恩一起出去外头玩，他也始终做什么都不太上心，被摇了一树的积雪落在头发上，韦斯莱们哈哈大笑——他始终惦记着那面镜子，或者说，惦记着他的家人们。

他知道这不应该，不应当沉腼于虚幻中——他的亲人们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他看见的只是假象。这些他都知道。奥菲利亚送给他的相册还精心收藏在他的行李箱里，他忍不住一再去想，再看一次吧，再看一次吧，不会怎么样的，他就只是想多看一眼他的父母亲人，这也不会伤害到谁，是吧？他怀抱着这样的念头，在床上一直辗转反侧不能入睡。

深夜里身边只有罗恩一如既往的低低的鼾声，时不时咂咂嘴。哈利终于下定决心，他一边穿上外套和鞋子，一边取出隐形衣，

“再看一次，就再看一次。”

他一边在心里默念着，悄悄离开寝室，往放着镜子的那个房间奔去。

厄里斯魔镜还摆在原来那个位置，哈利坐在镜子面前，他的亲人也一样，还在镜子里微笑着看着他。他伸出手去触摸着冰冷的镜面，试图抚摸感受他从未见过的父母们。

他深刻的、残忍又清晰地感觉到，他的父母亲人真的已经不在了。

在德思礼家的时候，每一次被锁在碗橱里，他好多次幻想着，其实这一切都是德思礼家骗自己的，他的爸爸妈妈可能还在世界上某个角落里活着，只是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不能相见，比如去执行什么秘密任务了，等着他某天去找到他们团聚。什么“救世主”、什么“大难不死的男孩”他统统都不在乎，他只是想要他的家人。

他着迷地、悲伤地看着他们，想要记住他们的每一个细节，他已经下定决心，这或许是最后一次，他放任自己到这里来，沉浸于不可触及的虚幻之中了。

然后，到了分别的那一刻，哈利站起来，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镜子中的父母亲人，轻轻地对他们道别：“再见了，我的爸爸妈妈。”然后他转过身，看到了一个银白胡子的老人，微笑着从房间阴影里走出来，

“我很高兴，哈利，看到你没有沉浸在镜子里不可自拔——要知道，许多人发现了厄里斯魔镜的奥秘后，就沉湎其中。”

邓布利多教授带着欣慰的笑容，朝哈利眨了眨眼睛。

“这面镜子既不能教给我们知识，也不能告诉我们实情，人们在他面前只会虚度时光，为他所见的东西痴迷，甚至被逼到发疯，我很高兴你已经脱离了这种虚妄的假象，哈利。”

哈利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夜游出来的，这是违反校规的，还被校长撞了个正着。

“抱歉，教授，我”

邓布利多走近了一点，他猜到哈利想说什么，但是并不在意地摇了摇头，

“这座巨大的城堡是那么迷人，有那么多的小秘密等待着一届又一届的学生们去探寻——放心，哈利，现在还是圣诞假期，只要我们不惊动费尔奇先生，你就可以和你的好朋友一起，以适当的方式探索她的美丽与辛秘。”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哈利背着手，藏在身后的隐形衣。

哈利舒了口气，被邓布利多先生发现，让他感觉又惊惶又愧疚，但是幸好，校长先生那么和蔼可亲，善解人意，这让他忍不住脱口而出问道：“实际上——我有点好奇，您在镜子里看到了什么？”

邓布利多微笑着注视着眼前的孩子，这个男孩刚刚告别了虚假的幻境、迅速成长了起来，他很乐意跟他随意聊一聊，“是的，哈利，我在镜子里看到我拿着一叠厚厚的羊毛袜子——圣诞礼物他们总是送给我书，实际上袜子永远不够穿。不过明天我就会把镜子搬到别的地方去了，现在，你该去好好睡觉了。”

虽然羊毛袜子这个答案有点神奇，但是哈利觉得邓布利多说的倒也十分可信，他道了谢，准备离开，但是在推开房间门之前，他又有了一个新的想法，不由地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着邓布利多教授，吞吞吐吐地开口，“教授，实际上，我还有一个请求？”

“说说看，哈利？”

邓布利多微笑着鼓励他。

“这面镜子，实际上其实挺有趣的，只要不沉迷其中——我是说，我的朋友罗恩见过了，但是我还有两个好朋友，赫敏和奥菲利亚，她们回家过圣诞节了——或许？”

善良的、智慧的老人一下子明白了哈利的小小心愿，

“我会为你保留这面镜子在这里，直到她们结束圣诞假期返校的那天，记得注意时间，哈利，不要错过了。”

“谢谢您！邓布利多教授！”

哈利的请求被应允了，他迈着这两天以来前所未有的轻快的步伐，准备回到格兰芬多温暖的塔楼里，好好睡一觉。

【不会出现在正文的小段子】

关于返校后的赫敏和奥菲利亚究竟在厄里斯魔镜里看到什么一直是个未解之谜。实际上，第一个照镜子的赫敏倒是说了一部分，比如她拿了全o的成绩，作为霍格沃茨优秀毕业生代表上台发言，但是似乎还看到了别的什么，不管罗恩和哈利怎么追问，她都不肯再多说一句话。奥菲利亚注意到她说话的时候脸有点红。

至于奥菲利亚，她只说自己在镜子里也是看到了家人，但是谁都知道，除了她父母亲离异、母亲已经再婚以外，她一直被自己的父母亲人所宠爱着，作为哈利羡慕的对象之一，他不太能理解为什么奥菲利亚不是像罗恩看到了对自己本身的一些向往，而是和他一样看到了家人。哈利看得出奥菲利亚没说谎——她只是没有全部说出来，实际上，哈利看到奥菲利亚离开那面镜子的时候，偷偷低头拭去了泪水。

这或许会成为哈利心里永远的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