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往事成空(4)
他的身体正发生着变化——可怖的獠牙渐渐消失,皲裂的皮肤蜕掉变得如昆山白玉般光滑娇嫩,那蓬松雪亮的银发又生了出来,柔顺的披在窄窄的肩头。
无支祁终于恢复了本来的模样,他看起来也不过像是一个十多岁娇弱瘦小的少年。
“谢谢你小姑娘。”
无支睁开双眸,那浅琥珀色的瞳仁原来竟是这样的纯净美丽。一道道温暖柔和的白光,伴随着甘冽甜美的花果香气,如脉搏般自他心口扩散出去,那千年间淤积在他体内的浊气,在此刻被彻底净化。
“禹他……已经不在了吧?”
“嗯,传说中大禹治退了洪水,不久之后便也仙去了。”
“这样啊。”
无支祁的声音中难掩无限的哀伤,随后又扬起脸来望着鸾姝恳求道:“可以请你再摸摸我的脸吗?你给我的感觉和禹很像。”
鸾姝轻轻点了点头,依言学着大禹的样子再次捧起他的脸庞。无支祁闭上双眼,脸上渐渐浮起幸福的微笑,喃喃道:“原来如此,难怪这灵力如此熟悉。原来你是……”
“!!!危险!”
突然之间,柳离轩厉喝一声,拍出一掌将鸾姝推了出去。
无支祁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的低下了头,如婴孩般湿润的眼眸中满是惊恐。
诶?怎么……回事。
只见一柄利剑竟悄然从他的胸膛中贯穿而出!倘若柳离轩的反应慢了半分,就连鸾姝也要被一起刺穿。
事情发生的实在太快了,所有人都怔在了原地,时间仿佛骤停了一般。然而就在这时,无支祁的身后传来了一声男人的轻啧,好像十分可惜失了手。紧接着那柄剑也骤然抽了回去,缩进无支祁身后,那不知何时出现的一道小小的黑洞中。
“是他本体受袭!在军山!”
风岚这才回过神来,大喝一声“我去追”,双指夹住一张瞬息千里符口中默念咒语,转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鸾姝也冲了上来,接住缓缓倒下的无支祁,将他紧紧搂在怀中。
无支祁张口欲语,不料却“哇”的吐出一口鲜血。紧接着一阵钻心的剧痛袭遍他的全身,疼的他眼泪情不自禁的又涌了上来,连视线都开始模糊。
“无支祁!无支祁!你别怕,别怕,阿岚去救你了,她会救你的!一千多年都撑过来了,这次也没问题的。”
声音越飘越远,无支祁听到小姑娘正竭尽所能的柔声呼唤着他的名字,可是她的身体却在不断颤抖。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小姑娘的眼眶中似乎有亮晶晶的东西,在拼命忍着不想让它掉下来。
“嗯。”
无支祁努力扬起嘴角,他知道小姑娘是想让自己安心。
没事的,有什么关系呢,如果死了的话,我就可以看到禹了呀。所以,别为我伤心了。
他满怀不舍的望了鸾姝最后一眼,终于化作一团光斑消散在空中。
“无支祁,你可千万别死啊,我还有话想要问你呢。”
此刻,千里之外,军山。
风岚脚边散落着两张废掉的瞬息千里符,半跪在无支祁身旁。
她神色凝重,一手持剑谨慎的关注着周围的动静,另一只手按在无支祁伤口上,不断为他输送着灵气,额上已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本来无支祁灵体分|身能够从封印中逃出来,便说明了军山也能够使用瞬息千里符,于是她才敢冒险独身前来救无支祁。
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溶洞中竟被人设下了空间结界,两次尝试逃脱竟都失败了。更要命的是,她能感觉到那个刺杀无支祁的家伙就躲在附近,正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
唉,风岚啊风岚,你怎么又这般莽撞。
她自嘲般的叹了口气,忽然将长剑收回剑鞘,直起身子双手一摊,朝着那黑黝黝的穹顶喊道:“喂,躲在暗处的朋友,和你打个商量如何?”
她的声音在溶洞中荡来荡去,却没有任何回应。风岚也满不在乎,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我这个人呢,最怕麻烦事了。这无支祁跟我非亲非故的,又快死了,我实在不想为了救他把自己的命搭上。而且到现在为止,我连朋友你的影子都没看见,你看不如解开结界放我回去如何?”
等待她的又是一阵长长的沉寂,风岚抖着肩膀哈哈笑了起来:“哎呀,还不满意吗?那你到说说你的条件……!”
突然,风岚眼中寒光闪过!
拔剑、转身、御敌。所有动作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气呵成,快的令人眼花缭乱,险象迭生。只听“当”的一声巨响,两柄长剑相拼,擦出了数道火花。
“呵,终于现身了。”
风岚笑的虽然轻描淡写,但额上却已青筋暴起汗如雨下,脚下也不由得退了一步才能勉强撑住。
与她对敌的正是一个高大魁梧的影子,对方整个身体,甚至包括剑身全部被一层黑雾笼罩,让人根本瞧不出其年龄样貌。只有剑压下那惊人的力道,让风岚隐隐觉得对方应是个男子,并且修为深不可测!否则又怎能仅凭单手便将她死死压制住?
也许无支祁追杀鸾姝根本就是由他蛊惑,也许自己本就认识他,所以这黑影才要杀人灭口。而且无支祁说鸾姝给他的感觉和禹很像,禹的灵力又是由瑶姬赐予……
忽然,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风岚脑海。
“伏羲神族?!”
晃神之间,一股森寒的杀气已然从风岚身后直逼而来!
糟糕,躲不及了!他怎么还有帮手?
不对,不对!
风岚急中生智,忽的手腕一转,用巧劲消掉几分重如千斤的剑压,而后身子一侧,如泥鳅般逼近那黑影,似是铁了心一定要探查出他的真实身份。然而她的手才触碰到那人的肩头,整个身子便如被电击般麻痹了,再也动弹不得。
紧接着小腹传来一阵锥心的疼痛,连意识似乎也要从身体中剥离。
风岚堪堪低下头去,才发现自己的腹部竟也被那黑影一剑刺穿!
“混蛋,”风岚咬紧牙关,伸出双手死死抓住那黑影的胳膊,连指甲都似乎要掐入他的肉中:“别……逃……”
“哼。”
黑影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嗤,仿佛在嘲笑风岚的不自量力。他手腕一转,将那剑捅的更深。
突然,黑影愕然失色。只见风岚倏地扬起头来,嘴角一咧,得胜般的笑了。转瞬之间,她的身影碎裂成无数光斑,再看无支祁方才躺过的地方,已然空空荡荡。
一片凤凰翎毛翩然飘下,被黑影接住紧紧攥入手中,最终燃成一团灰烬。
“凤族……可恶。”
昆仑莲城,漱玉峰。
青纱软帐后的金羽凤凰突然睁开眼睛:“圣女的灵体分|身……散了。”
凤凰身旁的白衣人唇角微动,望着那水雾蒸腾的暖灵池,那浸在池中如活尸一般的女子,叹道:“还要再麻烦月鹿大人了。”
凤凰微微颔首:“无妨。”
紧接着“哗啦”一声,银光乍现水花四溅。暖灵池中清澈见底的泉水瞬间被鲜血染的通红。
围坐在泉池边其余六名白袍人骤然站起,发出阵阵惊呼。直到水花与雾气飘散,他们才看清那泉水中浮起一个银发少年,正是风岚所救的无支祁。
白衣人拨开青纱帐,施施然走了出来,兜帽之下,竟是殷老板那张狐狸似的面庞。他加入六人之中,沉声道:“结阵吧。”
莲城七贤毕竟都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大人物,惊异之余仍然有条不紊。众人变换阵型齐心施法,只见漱玉峰中蕴含的天地灵力汇聚成无数琉色光带,在绯色的苍穹下流转变幻,引得仙门众弟子纷纷驻足观看,啧啧称奇。
流光汇入暖灵池中,那泉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清澈,无支祁的伤口也在慢慢的愈合。
唯有那位圣女大人仍然双目紧闭。
她半倚在泉池倾斜的石壁上,脸上不仅毫无半点血色,连眼窝双颊也深深凹陷下去。那海藻般的长发散在水中,与雪白的裙摆一起随着起伏的泉浪轻轻荡漾。白玉石壁反射出青幽的水光照在她惨白的皮肤上,只令她显得更加憔悴。
谁又能想到,这活尸一般的莲城圣女竟是风岚!
也不知过了多久,风岚缓缓睁开了双眼,挣扎着从水中撑起身子。
她喘息许久,环视周围一圈,见七贤个个哭丧着脸,面色凝重,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来。若不是还顶着病容,只让人觉得她下一刻就要从池中跳出来了。
“还笑!”
为首的白衣人厉声喝止风岚,抬起手中的长杖用力跺了跺地板:“你就算不爱惜自己的性命,也该为月鹿大人和莲城想一想。”
风岚立刻板起脸来不笑了,只觉得头都大了。其他长老也纷纷附和起来:
“就是就是,每次都搞得提心吊胆的。”
“不错,我们平时为她疗伤就够累了,这下还多了个无支祁。”
“不仅如此,她每次下山还都偷偷用分|身下山喝酒,早知圣女大人那么清闲,那莲城中的大小事务,我们也不再帮忙代办了。”
“唉……别呀,咳咳,咳咳咳。”
风岚虚弱的叫了起来,才说几个字便要喘上几口,咳嗽几声,连想笑都笑不了了,瞧的七贤都立刻停住,揪心的望向她,凤凰也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没关系。”
风岚捂着剧烈起伏的胸口轻轻摇了摇头:“三百年来,有劳诸位了……”
她转头望向窗外漫天的云霞,苍白的脸上唯有一双眸子仍然熠熠生辉:“这一切,马上就要做个了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