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英雄
看着那大开的塞拉门，墨白的心情也并不平静，虽然知道这样的情况早晚都会发生，可真当事情发生在自己身边时，哪怕是他，也无法做到视若无睹。
回头看向月城，却发现对方依然呆呆地注视着眼前的投影，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仿佛根本没看到刚才的情形。
墨白把注意力集中到听力上，终于勉强听清了她的自言自语：“再等一会儿，我还能继续……我还能……”
“月城，已经足够了，你已经做得够多了，你……”墨白还没说完，那个暗淡到已经难以看到的红点竟是再次撞在了两条回路交叉点上！
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神情中，整个投影都疯狂的震动了起来，而那定时器上显示的时间也疯狂的跳动起来！
不好！眼看着定时器上的数字在短短不到三秒的时间里从0：11:07倒退到了0:08：55，所有人的内心都只有一个想法：完了！
没办法了，拼了！
墨白一咬牙，把自己的手按在了月城的手上，庞大的精神力瞬间将月城那已经近乎彻底枯竭的意识推到了一边，与之同时墨白的意志毫无间隙地接管了定时器的供能回路。
全乱套了！接管后的下一秒，墨白瞬间就理解了情况到底有多么糟糕，别说他根本没有相关方面的专业知识，即便他有，这种紧急的情形下恐怕也没时间再给他慢慢施展了！
只能这样了！
在经过短短一瞬间的思考，墨白毫不犹豫地下定了决断，他的眼中闪过一抹蔚蓝色的光芒，大量灵能通过他的意识源源不断地注入回路中。
墨白并不知道怎么理顺这种复杂的灵能回路，他能做的，只有凭借自己的力量把回路暴力还原到之前的情形！
嗖嗖嗖！投影中无数蓝色线路疯狂穿梭交叉着，它们拼命着反抗着墨白的意志，7982条回路的冲击加上强行连接的反噬在短短刹那间轰击在墨白的识海！
“噗！”墨白只觉得自己的大脑仿佛被一辆时速300公里的火车狠狠撞上般，他喉咙一甜，一口鲜血不受控制地喷出，脸色也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给我……顶住啊！”尽管头痛欲裂，痛得想死，可墨白依然没有松开那只按在凹槽里的右手，也没有停止力量的输出！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些拼命反抗却依旧在外力的作用下不得不回归原点的蓝线，以及定时器上飞速跳动的数字。
5分钟……3分钟……1分钟……10秒……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一切都结束了的那一刻，终于，时间卡在0:00:03上停住了。
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滴！
随着一声轻响，时间重新跳到了0:11:07的位置，然后又恢复了流动。
“呼！”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墨白的右手艰难地离开了凹槽，与定时器供能回路的连接也随之断开。
墨白站了起来，他用另一只手握住车厢里的安全拉手，支撑着他摇摇晃晃的身体不至于倒下。
而月城则是依旧还坐在那里，嘴里不知喃喃自语着什么，看样子，她似乎还想继续！
“好了，月城！”墨白大喝一声，不仅吓了所有人一跳，也惊醒了意识已经陷入一片混沌的月城，她浑浑噩噩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慢慢恢复了清明，她茫然地看着墨白。
“你说过你有自知之明，而事实也证明你的大脑根本不可能顶得住这种级别的力量，别说时间上根本来不及，就算你有充足的时间，你的意识也不可能支撑到那时候，既然明知做不到就该果断放弃，不要拿别人还有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做不到就该放弃？呵！别自说自话了！”仿若被墨白的话激怒了，月城一把拍开墨白伸出想要拉开自己的手，“那到时候炸弹谁来解决，你？你要有这个能力也不至于等到这种情形发生了才出来救场，强行转换7982条回路对你来说也是重创吧，你能来几次？”
“够了！”墨白怒道，“你已经失败了！”
“失败了又怎么样？我放弃了还有谁有办法？”月城面无表情地看了墨白一眼，她的手在场上的人身上一个一个指过，“是你……你，还是你？”
不出意外的，被她指过的人一个个低下了头。
“看吧，没有人有办法了！”月城的眼睛毫不畏惧地和墨白对视着，“唯一一个手里还攥着希望的只有我，哪怕这个希望再虚无，再缥缈，那也是希望！”
“月城，你太高看你自己了！”墨白的眼神凌厉得如同一把利刃，“地球没了谁都照样转，如果人类需要靠英雄来拯救，那人类早在大灾变里就灭亡了，你不是英雄，就算你真的是英雄，你也没你自己想象的那么重要！”
“是吗？呵呵。”月城低着头，浓密的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使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可看着她那紧握到发红的拳头，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空气中那几乎让人无法喘气的压抑。
“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突然间，压抑的氛围消失了。
“吧嗒！”一滴清澈的水珠滴落地上，溅起无数泪花。
墨白的神情一怔。
只见面前的女子昂着头看着自己，那张精致的脸上已是泪流满面。
“你……”
“我不想成为英雄。”女子的声音很轻，却将墨白的所有话都堵了回去，“如果不是没得选，谁又愿意成为英雄呢。毕竟，只有当面临绝境时，英雄的存在才有意义啊！”
“如果再让我选择一次，我甚至都未必有像之前那样站出来的勇气，墨白，你知道吗，我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勇敢过！”月城的声音平稳得几乎没有一丝情绪波动，“那一瞬间，我几乎真的以为自己是英雄，可当我真的开始感到后悔时，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将近七百多万条人命就握在我的手中，掌握在我的一念之上，你觉得我兴奋吗？不，我只感到恐惧！”月城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你说，我怎么能放弃？我怎么敢放弃！
所以，只要我还活着，哪怕失败再多次，我也得继续下去，要么，我坚持不住倒下，彻底失去意识，要么，破解错误，炸弹将我们全部炸死，要么，我就拼命压榨我所有的潜力，拔掉尽可能多的节点，将这个死亡游戏继续进行下去，毕竟，已经没有其他路了啊！”
“没办法了吗……”墨白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很抱歉。”当睁开眼时，墨白的嘴角已经带上了笑容，“还有。”
“是吗？太好了……”月城含泪微笑着，“谢谢……”
“我说过了，不要勉强自己。”眼看月城失去支撑的身体眼看就要倒下，墨白连忙抓住了对方，一对锋利的眼睛坚定地看着她，“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把数百万条人命压在你一个人的肩膀上，这不仅是对这些人的不负责，也是对你的不公平，知道吗？”
“对不起……”月城轻声呢喃着，“我本以为自己能做到最好……”
“月姐姐，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一道轻灵的声音打断了了月城的回答，她呆呆地抬起头，墨凌音面带微笑地向她走来。
“月姐姐，你知道吗，有时候放弃也是需要勇气的！”墨凌音在月城面前蹲下来，她轻轻地牵起后者的手，“你已经拼尽全力了啊，不是吗？”
月城愣住了，泪水再次涌上她的眼眶，少女轻轻把她拥入怀中，她顿时控制不住大哭了起来，“对不起，我做不到，我是真的做不到……”
“没事的，没事的，没有人会强迫你……”少女轻轻拍打着她的脊背，即使是月城的泪水把她的胸口完全浸透，她也只是默默任由对方发泄着。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只是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渐渐地，哭声停下了。
墨白看向被妹妹搀扶住的女子，“睡着了？”
“月姐姐她太累了。”墨凌音摇了摇头，“这根本不是人脑能做到的事情，从刚刚开始，她就已经到极限了，之后只是在强撑而已。”
“还是走到这一步了啊。”墨白长叹一声。
终究，还是没办法了啊。
墨白看向墨凌音，却发现少女也抱着月城面带微笑地看着自己，显然，他们想到一块去了。
墨凌音缓缓开口：“其实，还有办法。”
……
“呼呼”的海风声吹起人们额前的发丝，露出发梢下面那一张张空洞的脸。
此时的反重力列车距离温城已经非常近了，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目前看来，似乎确实是这样没错……可是，真是好不甘心啊……
千辛万苦到达了这里，却告诉他们自己所有的努力都是无用功，结局自一开始便被注定。
这种结果……
“其实，还有办法！”这道清脆柔弱的声音虽然不大，却仿佛一缕穿透冬日乌云的暖阳，使得深处绝望之渊的众人重新看到了希望。
所有人都抬起头，在一双双殷切的视线中，墨凌音第一眼便看到了那群自教师牺牲后便一言不发的孩子，在他们眼中，墨凌音看到的并非平常孩子特有的天真烂漫，经历了这么多事情的他们，此时眼里有的只是对自身信念的怀疑，以及对于未来的迷茫。
请你救救他们，就当为了那盏黑暗中的明灯不会熄灭，可以吗？
不知为什么，墨凌音又想起了那位教师死前对她发出的请求，沉默了一会儿，她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别放弃！我们，还有办法！”
众人都面带期盼地注视着墨凌音。
他们本能的想要抓住这束希望之光，无论这束光是否虚幻！
反正，他们也没有其他选择了……
墨凌音的右手伸向了那个满是裂痕的项坠。
墨白抓住了她的手。
“我来吧。”他说。
“哥，你知道的，我比你更合适。”墨凌音平静地说，“而且，以你现在的状态，也无法再完成传送了，不是吗？你已经拯救了大家一次了，现在，该我了。”
墨白沉默不语，他们都知道，那次拆弹失败的后果无论他们两个谁来补救，承受的伤害都是致命的，事实上，现在让墨白再来补救一次，他也没有那个力量了。
他不说话，墨凌音也不继续解释与劝说，只是同其他人一般，默默地注视着墨白。
“你有把握吗？”沉默许久，墨白问。
“我……不知道。”少女低下头，当她重新抬起头摊开手时，手心中已是多了一枚龟裂的项坠，“但我想试试。”
墨白和墨凌音都知道，这枚项坠既是封印，也是保护。
“其实，你不用勉强自己的。”他说。
“这不是勉强不勉强的问题，我只是，不希望自己一直是一个旁观者。”墨凌音抬起头坚决地看着哥哥，“哪怕我做的不好，哪怕依然会有人牺牲，至少这次，我不是毫无作为！”
“这样吗？”墨白笑得很苦涩，“既然如此，那就去做吧……如果这是你的选择的话！”
“谢谢！”
在所有人的眼中，那枚项坠如同沙化的石砾般消散……渐渐的，点点荧光从少女的手中飘起。
看到眼前这一幕，墨白知道一切已经无法挽回了，这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他又能做什么呢？
以所谓兄长的身份替她做出选择吗？
墨白显然清楚这是不可能的，他知道，在她身为自己的妹妹之前，她先是一个人，一个独立自主，有自己思维想法的，大写的人。
“说吧。”他长叹一口气，“把真相告诉他们吧，这样即使死了，也不算一无所知。”
“可是这么做对他们来说很残忍。”
“无知在某些时候是一种幸运。”墨白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可更多时候这种幸运未必是当事人想要的。”
少女也看向众人，没有人开口，事实上也已经不需要了，他们的眼睛已经给出了他们的答案，他们已经失去了幸运，至少他们不想再一无所知了。
墨凌音问：“如果我愿意告诉你们，你们愿意听吗？”
众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那好吧，是这样……”少女说，“其实如果用我的力量的话，是可以将炸弹转移走的，但是……”
“这是痴人说梦。”墨白摇摇头，“炸弹上有防拆除手段，一旦炸弹离开列车，便会立即爆炸，以物理手段在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强行将之与列车的联系分开，你还没来得及将其转移走，炸弹感应到强行拆除会立即被激发，将我们连同温城一起毁灭，这是个无意义的选择。
你若是将整辆反重力列车连同里面的所有物体一并转移，结果也不过是将列车和炸弹以及车上的人带到另一个地方爆炸而已，我们一样活不下来。”
“倘若只转移活人的话，让我们活下来应该不成问题，但列车会带着炸弹继续前进的，在温城市中心爆炸，温城的数百万平民……温城会变成地狱……”柳馨喃喃自语。
“那么，能不能只转移列车和炸弹，不转移人呢？”有人问道。
“那我们会掉进海里，一样迟早会死！”另一个人反驳他。
“总比直接被炸弹当场炸死要强！”那人道。
“不行的……”墨凌音低着头，神情低落地道，“时空裂缝的引力不是人能对抗的，哪怕你们现在就跳进海里，和列车的距离拉开了5公里，照样会被它的引力吸回来，离炸弹爆炸只有10分钟了，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况且大家真要都跳下去了……”墨凌音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这样的高度下，即使是因为落水动作正确而侥幸没有摔死，又有几个人能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中活下来呢？你们知道吗，之前拆弹时跳车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又是一阵沉默，没有人问墨凌音是怎么知道的，更没有人关心那个人的真正死因，他们只知道，如果自己和那个人做出一样的选择，那么获得的也必然是同样的结果。
可这样一来，这个选择就与第一个选择没有区别了……
“那能不能将列车和人分别转移到不同的位置呢？这样大家不就都能活下来了吗？”又有人提问道。
“想得挺美好，但是不现实！”墨白瞥了这个愚蠢的家伙一眼，“开两条分支和只开一条主干路的难度不是一个级别的，以她现在的力量，能成功转移我们所有人都困难，你还想消耗本就不多的力量再额外开一条支路？
那么做最大的可能就是传送失败，所有人一起死！
开两条主干路就更可笑了，两个时空裂缝在近距离碰撞，结果便是周围所有物体都成为它们争斗的牺牲品，无论是生物，水，还是石头之类的东西，一样都会被引力压成夸克，而炸弹则会在受到挤压的第一时间爆炸，结果同样是所有人一起死！”
那人不说话了。
“还有一点，我不知道我能发挥出多少力量，而时空转换所需要的能量是巨大的，每多转移一个人或者物体，我所需要消耗的力量便会成倍上涨，因此，在这个过程中，被转移者还不能出现剧烈反抗。
我不知道我具体能成功转移多少人，但是无论怎么选，都有人会死！
必须牺牲一部分保全另一部分，这，就是我的办法，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墨凌音轻声说。
“所以说，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那名壮汉皱着眉头进行了一个简单的总结，“如果想要保护温城以及温城里的数百万人的话，我们就必须全部死在这里。
反之，只要不管温城任由炸弹爆炸的话，那么你反而可以将我们转移走，使得列车上的幸存者能够得以生还，但是温城以及里面的数百万人会因为炸弹的爆炸而毁灭，是这个意思吗？”
全场鸦雀无声。
他们能比温城数百万的生命更重要吗？没有人敢说这话，因为无论谁来选，他们都会是被舍弃的那部分，这其中可能还包括他们自己。
人都会有私心，但是当得知自己想要活下去必须亲手杀死数百万无辜生命的情况下，谁又能有活下去的勇气？
是，他们当然可以说：“杀死数百万人的绘子手是那枚炸弹，是那枚炸弹的安装者，他才是那个幕后黑手，他才是这一切的元凶。”
但实际上却是，绘子手把屠刀交到了他们的手上，告诉他们，要么你们杀死其他无数人，要么，你们自己死！
他们就算骗得了别人，他们又如何能骗得了自己？
这种掌控无数人生杀大权的独裁般的至高权力本应该是无数人梦寐以求，但这一刻，他们却感受到了这种权力给他们带来的大恐怖！
权力所代表的从来都不只是利益，还代表着与之同等的那一份责任！
众人思考着，每个人的内心都如同惊涛骇浪般翻滚。
但很快，如同约好了一般，每个人内心的浪花都平静了下来，他们没多少时间，该做出选择了。
“我的女儿在那。”一个男人突然打破沉寂说。
“我的弟弟还在温城上学。”又一道声音，这是一位年轻女子。
“这个时候，我的爷爷应该在小区的花园里遛弯。”
“我怕死，但如果一定要让我选的话，我更希望她能活着。”
“只要他能平安无事，我什么都愿意做。”
一切的一切，最后都总结为一句话。
“我们……还有得选吗？”
大家都知道这句话的意思，这看似是一道未解的选择题，但在一开始，他们就已经获得了答案！
他们，没有其他选择了。
所有人都将他们的希望连同目光一并转向墨凌音，此时此刻，他们只能把自己的寄托与命运全部交给这个看起来远比他们要柔弱的少女，期盼她能发挥出神明般的力量。
“……”感受着一双双带着祈求的目光，墨凌音沉默了很久，很久。
最后，她绽放出了如同太阳般璀璨的笑容，那是一种如释重负般的笑，“当感知到包裹身体的力量时，请不要反抗，都交给我吧!”少女把手放在自己心口，“连同……我们的未来一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