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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鹅绒之夜 第4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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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啦一声脆响,镇纸砸破一楼的窗户。宋沧用手把仍留在窗框上的玻璃碎片掰开,推拉窗出现了可容一个人穿过的空隙,新鲜空气涌入的同时,室内滚烫得令人窒息的压抑感也消散许多。但同时,火也变得更大了。

宋沧让路楠先出去,他自己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指着门口大喊:“把书架拿开!”

路楠犹豫了一瞬间。就如同宋沧了解她一样,她也了解宋沧,她没有斥责宋沧的不冷静,转身冲向门口,把书架推开。宋沧拉开玻璃门,披上路楠打湿的床单,开始一件件地往外搬运故我堂的货物。

路楠在外头接送,身后忽然一声凄厉的猫叫。她回头时看到了肖云声,举着木棍正朝自己砸下来的肖云声!

路楠险险躲过肖云声的攻击,木棍砸在书架上,哐的一声脆响。路楠手上没有武器,宋沧正在火里搬东西,肖云声抓住她的小腿往后拉,路楠忽然看见了落到地上的镇纸。来不及犹豫,她抓起镇纸,使尽力气,回身重重砸在肖云声手臂上。

肖云声立刻松手惨叫。路楠心脏狂跳,镇纸沉重,足有数斤,方方正正,边缘锐利,是最称手的武器。她从地上爬起来,却发现自己双腿发软,没有起身的力气。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从火场出来、被肖云声袭击,她紧紧地抓住手里的镇纸,本能地举了起来。肖云声正要爬起,路楠根本不给他活动的机会,在他头上狠狠一砸!

肖云声咚的倒地。

“……”路楠急急喘气,她听见自己虚弱的声音,“宋沧……”

宋沧没有回应,故我堂里噼噼啪啪地,火烧到了房梁。

举目所见全都是烈火,热气炙得路楠整张脸又烫又红,她声嘶力竭:“宋沧!!!”

爬起身要进去找宋沧时,宋沧终于抱着一箱书冲了出来。他没被湿床单盖住的头发烧着了,路楠连忙给他扑灭那几点火星。

看到倒地不动的肖云声,宋沧手一松,那箱书差点落到地上。他来不及放好,抓住路楠肩膀察看她情况,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路楠也在看他的情况:“我没事,你呢?”

宋沧的声音嘶哑,脸上灰扑扑的:“你去找人报警,我看着他。”

故我堂已经进不去了,火烧得室内所有东西啪啪乱响。火光已经引起了周围住户的注意,不少人直接报了火警。有人拎着灭火器冲过来帮忙救火,故我堂前面一片混乱。宋沧用绳索捆紧昏迷的肖云声,肖云声醒了,满头是血,抬眼看了看宋沧和路楠,垂下眼皮。

消防车鸣笛穿过深夜静谧的街巷。肖云声家门外,章棋和梁栩正呆呆看向声音消失的方向。

“他会见我们吗?”梁栩十分不安,“他真的会帮我们吗?”

两人始终只是学校里的孩子,从许思文坠楼开始,事情的发展大大超出他们预计。梁栩拿在手里的那些视频,原本是可以威胁章棋和肖云声的,他们会是最牢固的联盟,但是随着许思文的苏醒,一切土崩瓦解。

“再试一试。”章棋顿了顿,说,“我和你加起来,不可能对付不了他。”

梁栩警惕:“你要做什么?”

“只要他说不了话,我们就可以把一切事情都推到他身上。都是他让我们做的,都是他逼我们的。”章棋一字字道,“我不能让我的人生毁在这件事上。”

梁栩被他语气吓得退了一步。这一瞬间,章棋狠戾的口吻竟然与肖云声有几分相似。

院子里很安静,两个学生模样的人出入,守夜的大爷正在和人打牌,并未出面阻拦。两人来到肖云声家门口,正要敲门,梁栩忽然拉了拉章棋的衣角。

门没有锁紧,虚掩着,留了一道缝。

根据章棋和梁栩的记忆,肖云声说过,他父亲年迈,退休后找了个值夜的活计,每天晚上都在附近的一座写字楼里值班,家里只有他一个人。章棋缓缓推门,室内昏暗,静无人声。

两人点亮手机电筒,看见玄关处没有肖云声常穿的那双跑鞋。

“他不在。”章棋低声说,“我们在家里等一等。”

梁栩却不敢走进去:“章棋,你疯了。”

章棋很憎厌她的懦弱,蹑手蹑脚走入室内。才看到客厅,他忽然僵住了。

今天曾厉声喝问过他来这里干什么的老头,正躺在地上,已经一动不动,贴地的后脑勺一片暗色液体。

“……梁栩!”章棋虚虚地喊,“快来!”

梁栩看到客厅里的人也吓了一跳,慌里慌张地后退,把身后一个架子推倒了,瞬间一片混乱响声,在静夜里异常刺耳。

章棋抓着她衣领:“你过去看看。”

梁栩疯狂摇头:“我不……我不!!!”

她的力气忽然变得极大,手打脚踢,手机甩在章棋脸上,把章棋打懵了。章棋一松手,梁栩立刻狠狠将他一推,扭头就往门口跑。章棋立刻追上,抓住梁栩头发:“别捣乱!乖乖听我的!”

没关上的门忽然打开了。强烈刺眼的光线扑面而来。两人本能闭目遮眼。

打牌的几个老头站在门外,值班大爷手里是一个军用电筒。“你们是谁?”他狐疑地打量眼前两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高声往里问,“老肖?你在吗?老肖!”

其余人看住章棋和梁栩,他抓住电筒走进室内。

章棋忽然松开了梁栩。他力气全无,口干舌燥,寒意从脚底往上窜,令他头皮发麻。不过几秒,那老头果然跌跌撞撞跑出,大吼:“打120!还有报警!报警!!!”

第四十九章 一个灿烂、明亮的夏天。……

六月底, 高考成绩公布。本市理科总成绩第一第二名都在附中,第一名渐渐有名字、身份传出来,唯独第二名十分神秘, 附中无论哪个老师对这个人的存在都讳莫如深, 仿佛他是不能提的禁忌。

人们好奇于这个不知名姓的第二名, 已经没多少人记得春天三月时发生的事情。

六月的最后一天,《萦江日报》的副刊刊发了记者高宴的一篇综合性调查报道,《坠落背后》。报道的引言里提到了一个人的名字:“路楠知道这一切和她完全没有任何关系。但她决定把两个女孩的命运和自己扣紧。”

路楠和宋沧都遵守了承诺,他们让从头到尾追踪这个事件的高宴写出了仅属于他的独家报道。报道非常详尽:从肖云声背后那直刺入头发深处的刺青开始, 到高考成绩优异却不能被提起名字的章棋,被胁迫着向好友施以暴力的许思文,恐惧自己将成为下一个靶子的梁栩, 以及精神崩溃的杨双燕的故事, 报道的开头便是今年三月发生在乐岛培训学校的坠楼事件。

除了路楠和肖云声之外,未成年的孩子用的全都是化名。在撰写报道的时候, 高宴问过路楠:“你确定要用真名吗?小路, 小楠,或者想一个跟你本命完全没有任何联系的新名字。”

“不, 我就用这个。”路楠非常坚定,“我要洗干净我身上的脏水。”

那曾经被污蔑、被当做某种耻辱标记供人大肆讽刺的名字, 属于她妹妹的名字,终于在夏季最炎热的时节摆脱了尘垢。那些曾经借着隐匿于网络的机会肆意将“路楠”解读为各种恶毒内容的人, 悄悄隐没了痕迹。人们被这起看似直白的事件背后隐藏的秘密所震惊, 更令他们诧异的, 是这个过程中路楠哪怕曾有过一次放弃的念头,一切都将完全不一样。

她没有一刻放弃过。无论是追查关于自己的真相,还是试图拉起深渊之中的两个女孩子。

高宴的报道被不停地转载、截取, 其中路楠在被误解之后,仍奋力和朋友调查事情真相,并最终挖出肖云声这个幕后操纵者的过程,高宴写得如同简练而惊悸的悬念故事。报道非常长,占据了《萦江日报》一整版,公众号上甚至要分三期刊发,但读者众多,那份每周发行一次的副刊已经不断重印,并不停地收到兄弟报社发来的转载请求。

这一切是悄无声息地发生的,如同当日厄运降临在路楠身上一样,没有预告。路楠在某个夏日的清晨里被手机吵醒,在沈榕榕混乱的解说里,她渐渐听懂了两件事:

一是肖云声已经被批捕,他的父亲死于家中,他本人又直接间接地与许思文、杨双燕的事情相关,问题复杂,还需要一定的侦查时间。杨双燕的主治医生出具了她精神障碍痊愈、可正常提供证词的报告,她的证言成为了钉死肖云声的最重要关键。肖云声拍摄的大量视频、照片,成为章棋和梁栩的罪证。抗拒的梁栩和主动参与其中、并且享受快乐的章棋,会有不同的结果。

二是“路楠”这个名字再一次不停地被人在网络上、在生活中提起。

“……是吗?”路楠淡淡地说。她不想知道自己是仍旧被辱骂,还是突然间得到了许多人的赞美,她对这一切已经失去了兴趣。

沈榕榕:“好多人都说,这是个好名字。”

路楠笑了:“那当然。”

她从床上跳起,只觉得精神百倍,无比振作。拉开纤薄的窗帘,阳光新鲜饱满,窗外的世界被一夜大雨洗得干净透彻。

再没有什么能束缚她了。那些透明的、能刺穿皮肤的荆棘,已经全都被她吃力地扯了下来。哪怕过程中有许多艰难和痛苦,但她总算做到了。

“报道里怎么都没出现过宋沧?”沈榕榕问,“他也做了很多。”

是宋沧主动要求隐去自己存在的。这篇报道里只在一两处提及路楠得到了来自友人的支持,大部分时候,看起来是路楠独自支撑一切。

“他说这样能帮到我。”路楠顿了顿,“就结果来说,他似乎说对了。”

沈榕榕踟蹰很久:“你跟他,现在怎么样了?”

故我堂那天晚上的大火烧掉了半个店铺。路楠发现二楼小平台的窗户没关紧,那是被肖云声撬开的。他从小窗钻进去,埋伏着等待宋沧。宋沧狠揍过他一回,他始终耿耿于怀,在决心逃离这座城市之前,一定要先出了这口恶气。他把带来的汽油和厨房里的食用油全都浇在书架上,故我堂那几个大书架几乎被烧得精光,消防车抵达之后灭火,整个店铺所有物品都被损坏,狼藉不堪。

宋沧喉咙和呼吸道被热气灼伤,在医院里躺了十天。他躺医院里戴着氧气罩用着呼吸机,手上居然也不闲,画了好多张故我堂内部外部设计图,发给路楠。

曾属于钟旸的故我堂已经消失了。宋沧打算内部以钟旸当时留下的样式重建,外部则重新设计。路楠看了他的设计图,也不怎么搭理他,他倒是仍旧很热络,每天拍下本日的饭菜吃食,保证路楠准时准点收到。

“我以为你们经过那一次之后能和好呢。”沈榕榕在电话里说,“你还怨他吗?”

路楠一边刷牙一边思考。很奇妙,她想不起自己怨恨某人是什么感受了。她现在谁也不怨,谁也不憎恨,连抗拒心态都消失许多,整个人平静、坦然,充满了力量。

“不怨了。”路楠说,“现在说不清楚。很多事情本来就是说不清楚的,你最懂了。”

沈榕榕便不吭声了。她后来得知高宴一开始就晓得宋沧欺骗路楠,却始终为好兄弟保守秘密,气得要闹分手。高宴百般解释,很是费了一番力气。

她想起了新的事儿:“沈记者加上你了吗?”

路楠一顿:“……加上了。”她洗了把脸,拿着手机走进厨房给自己弄早餐,“你笑什么?”

“我见过沈记者,挺好挺帅的。”沈榕榕乐得停不下来,“他还跟我打听你平时喜欢做什么。”

这个姓沈的记者正是《萦江日报》去年报道杨双燕失控一事的记者。他后来也参与到事件的调查之中,并且在寻找杨双燕过程里给了路楠和宋沧很大的帮助。为了答谢他,路楠请他和高宴吃过一次饭,沈记者对路楠的故事很感兴趣——或者说,对路楠本人很感兴趣。

“我现在不想考虑这个事儿。”路楠一边煮面一边说,“等我找到工作再说吧。我的积蓄再这样一月月还房贷,年末肯定见底了。”

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冷静得过分,有时候又觉得这个冷静的性格,似乎并非来自于她——路桐本身。她会想起温柔的妹妹常常很安静、很沉稳地做事,总是用这样冷静的态度听路楠和路皓然抱怨学校和生活之中的琐事。那时候她已经住进了医院,“学校”对她来说是一个太遥远的想象。但她从来没拒绝过大哥和姐姐的倾诉,她总是很认真地听,和他们一同喜怒哀乐。

这个名字赋予了路桐更多的东西。她这十几年里不停地模仿和学习妹妹,不知不觉中,已经和记忆里的小女孩成为一体。

“你变了。”沈榕榕快乐地说,“变得更好了。”

路楠:“……”

没有谁能抵挡沈榕榕用这样甜蜜的语气夸赞自己。路楠觉得自己也成了周喜英,咧着嘴巴笑,完全停不下来。

沈榕榕约她今天出门玩儿,路楠拒绝了:“等我面试结束再找你。”

她终于等到了新的面试通知,而且一下涌来许多份。随着报道出街,她的形象终于被扭转,之前的恶劣印象被另一种更光辉更伟大的形象取代了,路楠谨慎地挑选和回应着这些热情的邀请。她知道有一些机构邀请她就职,看重的只是她身上自带的噱头。

路皓然和梅老师有同事在私立学校供职,她也对路楠的遭遇感到吃惊和钦佩,想邀请路楠到学校里看看。两人查探一番才把这消息告诉路楠,有大哥帮忙把关,路楠欣然应允。

“那你结束了联系我,我去接你。”沈榕榕高兴极了,“噢噢,我的路老师!”

夏季,大地上的一切都熠熠生辉。路楠出门打车,抄近道时看到了正在清理的花店。杨墨终于把这个店子转让了出去,据说之后这里会变成一间小小的蛋糕店,路楠在门口探头探脑,见店员把东西搬进搬出,笑着问:“有黑背天鹅绒吗?我想买一盆。”

店员们相互询问,告诉她最后两盆黑背天鹅绒上个月卖了出去,因老板打算清盘转让,便没有再进货。路楠有些遗憾,她看见店门口散落着一些纸片,其中竟然有几张是她印象极其深刻的故我堂名片。

“哦对,就是这个人买的。”年轻的店员一拍脑袋,“他还给了我一点钱,让我帮他联系店长。”

故我堂的名片上果然有宋沧龙飞凤舞的笔迹。

“你要的话就拿走吧。”店员说。

路楠摇摇头,把名片放回纸箱子里。我家里也有。她这时候才想起,在故我堂工作的时候捎过名片回家,与宋沧决裂之后,那些名片也还未丢弃,仍旧稳妥地放在抽屉里头,和宋沧送给她的两个铅制活字一起。

回家之后清走吧。坐上前往私立学校的车子,路楠对自己说。

面试非常顺利,无论是学校、薪资、福利,还是同事氛围,都比路楠想象的要好。面试的副校长和主任也知道路楠的事情,但并不打算把她的遭遇变成招徕学生的招数。路楠十分感激。

结束之后她在学校附近散步,等待沈榕榕。这学校距离市区很远,附近就是萦江。路楠沿着萦江的河堤闲逛,想起上一次以这样闲适快乐的心情吹江风,还是和梁晓昌分手的时候。她忽然有一种想奔跑的冲动,蹦蹦跳跳走了几步,忽然看见一只猫从面前窜过。

戴着手套、穿着志愿者服装的年轻学生在后面紧追不舍。

路楠这才发现,周围零零散散地有不少打扮类似的人,橙红色的衣服上有果冻医院的logo,还有“流浪猫救助”的醒目字样。

“这一片地区的流浪猫数量有点儿多,总是扑杀小鸟小雀,破坏生态。”志愿者告诉她,“我们抓住之后,绝育,再给它们找领养。太泛滥了也是不行的,小猫可爱,小鸟也可爱啊。”她是个扎马尾的姑娘,说话时头发一跳一跳,非常可爱。

路楠也来劲了:“我可以帮忙吗?我还挺擅长抓猫的。”

“那得问一问我们的负责人。”女孩趴在河堤的栏杆上,朝下面喊,“宋哥!”

河堤下是一个小广场,堆着不少小笼子,宋沧戴着口罩手套,但路楠还是一眼认了出来。他抬头看见路楠,连忙摘了口罩,有些惊喜,冲她挥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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