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老妈,要不搬去市跟我一起住吧。”我将洗好的西红柿放到干净的篮子里,放到她旁边。
“在这里住得好好的,干嘛要搬?我住不惯大城市,还是这里好,我娘家人都在这边,平日经常串门,想买什么东西,单车一骑不到半小时就买到了,到了你们大城市啊,买瓶酱油都要坐地铁去超市买。”老妈想到大城市的车水马龙,一脸厌烦地摇摇头,“还是小城镇好。”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等您老人家来了,我就在老城区买一套房子,老城区生活配套齐全,附近要啥有啥,而且住的都是本地人,治安相对来说比较好。”
老妈笑起来,脸上的褶子都挤到一起。“就你那点屁大的工资?还想买房?”那语气,好像在说一个天大的笑话。就差没直接说出“你做梦”三个字。
我本来还想发表一番豪气壮志表示自己要买房的决心,但想到每个月那杯水车薪的工资,交完房租真的就只有屁大点,心里不由沮丧得很,肩膀随着耷拉下来,头也垂了下来。“看来也只有卖身这条路了。”
“那也还得有人看得上你!”一说到我的婚姻大事,老妈就变成一只斗鸡,毛都炸起来。“上次让相亲的那个对象怎么样了?有没有继续保持联系?”
方晨?我脑海中浮现那张笑起来好像大哥哥一样给人安全感的成熟男人。相亲之后两人也没再见过面,偶尔方晨发微信过来聊两句,昨天说刚好在我公司附近办公,问我要不要一起吃晚饭,因为今天要回家,我昨晚临时跑到商场买一些补品给老妈,就推脱掉他的邀请。
说到这个,我才想到进家门时收到他发来的微信,应该给他报个平安才是。
老妈把肉都摆到我面前,催促道:“快吃多点,看你瘦得跟猴儿似的。别老玩手机。”我给方晨发完微信,刚放下手机就见到自己碗里面堆满了各种肉,哭笑不得地望着老妈,“妈,你当我是猪啊,怎么吃得下这么多。”
老妈跟着坐下来,一边吃饭一边继续给我夹菜,“吃多点,下午还要爬山。”
听到爬山两个字,我的心瞬间沉重下来,闷不吭声将菜一点一点塞进嘴里,却食不知味。
“小沉,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该放下的东西还是要放下,这样对你的身体也有好处。”
“妈,说真的,这些年你一个人独处,有无责怪过我埋怨过我恨过我?哪怕一丝丝。”我低着头,闷闷道。
老妈停下筷子,轻轻抚摸我的头,好像小时候我做错事低着头向她认错时一样,只是那个时候她更愿意让老爸担任慈父的形象,她当个严母。
“傻孩子,你是我的亲女儿,妈怎么舍得怪你,而且这件事完全不能怪到你头上,你爸肯定也是这么想,他那臭老头子没福气,还没怎么享到福就去了,这是命,是命懂不?咱得认命,还得明白有些事情不关谁的对错,都是自己的选择,我相信假如时间倒流,重演一遍,你爸还是会那么做。你啊就是那段时间爱钻牛角尖,怎么说都听不进去,差点做了傻事。”
我低下头,眼泪一直在眼眶里转,我一直以为自己历经了众多苦难之外蜕变成蝶,终将是坚强的独立的勇敢的,这时才发现自己依然不过是躲在蚕蛹里,假装坚不可摧。
吃完午饭,我和老妈睡了个短觉,醒来后就拎着香烛纸钱坐镇上的中巴往乡里赶,颠簸了将近一小时,一路上感觉中午吃的东西在肚子里翻来覆去,难受得很。好不容易下了车,我在路边深呼吸几口气,一抬头,见到山腰处挂了一条大大的横幅,写着:此山是我开,谁倒垃圾谁死全家。
“这真是够缺德的,一下子咒骂了全家。”
老妈瞅一眼横幅,见惯不怪道:“嗨,不就是李伯那家,年头到年尾,每天都有人往这条路上倒垃圾,搞得他家出入很不方便,不得已才用上那横幅。”
还别说,这条路完全看不到垃圾的痕迹,泥是泥,土是土,路边小花小草迎风招展,倒是干净质朴,极具乡土风味。
二十四、他是我偶像
来到老爸的墓前,老妈将香烛纸钱和水果依次摆开,拿出几个茶杯放到墓碑前,倒上老爸生前最爱喝的红茶。
“老余,我们又来看你啦。”老妈这句话一出,我的眼泪止不住落下来。墓碑上老爸平和地看着我们,恍如昨日他还坐在大厅上翻看报纸,看见我了,慈祥一笑,“小沉,回家啦,作业多不多呀。”
只是这一切都只能存在回忆里。
老妈对着老爸的墓絮絮叨叨说着这一年来的大事小事,就像老爸生前一样,老爸在一边安静地看电视,老妈不停地在他耳边说话,老爸从来没有嫌弃老妈唠叨,反而乐在其中。
也许这就是婚姻最好的模样。
正遐思中,老妈话音一转,“哎,老余啊,为什么我们的女儿到现在还单身,你这老头子在天之灵有没有帮她看着点,要是有个优质青年单身男,好歹也捎个梦给我呀。”
“……”
“我这边好了,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你爸说的?”不知过了多久,老妈吃力地从蒲团上站起身来,我忙上前扶起她。
“那,那我跟老爸说几句好了。”
我缓缓跪在蒲团上,香烛燃烧的香味若隐若现,一片烟雾缭绕中,相片中老爸的神情似乎变得活灵活现起来。此时一阵凉风起,地上黄叶盘了几个旋,摩擦地面发出簌簌的声响。
“爸,您在那边过得还好吗,冷不冷,有没有人陪你?我和妈在这边都过得挺好的,都很想您。”我哽咽道,手中的纸钱一张一张放到火盆里燃烧着,“女儿现在能自己赚钱了,老妈一个人在这边,女儿也不放心,等过两年存好钱就把你们都接过去,您就在那边安安心心,一定要好好的。”
老妈在旁听了偷偷抹起眼泪。我吸了吸鼻子,深深吐口气,凝视了老爸的相片,良久才慢慢站起身,转头对老妈说:“天黑了,要不我们走吧。”
老妈边擦眼角的泪边点头。
我们来到山脚下的中巴站等车时,天色已晚。我和老妈两人坐在等候椅上,霞光洒在侧面的玻璃窗,发射出略微刺眼的光,我不由往另外一个方向看去。两个人影慢慢朝我们这个方向走来,是一对上了年纪的男女。那个男人看到我们,表情一愣,“哎,这不是余家媳妇吗?”
老妈闻言转过头来,看到来人,惊喜道:“李伯,李婶,你们怎么在这里?”
李伯?我想到山腰上挂的横幅,怎么也无法将上面的标语跟眼前这个外表斯文瘦弱的男子联系到一起。
“还真赶巧,我们正好去县上办点事。”李婶不开口看起来还是个打扮利落的妇女,一开口震耳的嗓音让我本是颓靡的精神一下子振奋起来。
“今天是老余的忌日吧。”李伯看到老妈手中拎的水果,叹道:“时间过得可真快,这么快又一年了。”
老妈和我默然,李婶见气氛不太对,责怪地横了李伯一眼,笑眯眯走山前,拉起我的手,“哎哟,这是你闺女吧,都长这么大了,这模样长得真好,嫁人没有?”
“呃,还没……”不知道为何,在李婶热切的目光注视下,我自问比较厚实的脸皮好似被她的目光刷刷刷削了几层一样,恨不得躲到老妈背后,一如小时候见到生人。
李婶见到我的小媳妇样,笑起来,“怎么这么害羞呢,一看就是好姑娘。”说完就跟李伯呵呵笑起来。
老妈也无奈地摇摇头:“她自小见到生人就很害羞,这毛病就是改不掉。”
中巴车总算开进站,晚霞已经被逐渐降临的夜幕代替,车上没有一个乘客,我们一行四人上了车,李伯坐在最后面,老妈和李婶坐在我前面,我坐在她们前面。
我看着窗外一片漆黑模糊的景色,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忽暗忽明,背后老妈和李婶的窃窃私语伴着这浓浓夜色,我的眼皮慢慢耷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