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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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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妈听见了敲门声,愣了一下,别说孙妈,连阿澜都怔住了。

孙妈虎下了脸,对阿澜警告道:“我昨天不在,你是不是有偷溜出去,这时候会有谁来敲你这丫头的院门。”

阿澜想到了昨天遇见的年轻人,但她不敢说,所以只是闷头吃饭。

孙妈觉得秦微澜从来秦家开始就是个面团子,估计也没那么大的胆,将门外敲门的人当做了玩闹到这里来的家仆家的小鬼,骂了几句才去开门。

她插着腰,用钥匙解了锁,猛地一推门就想开骂,却不想门外的客人被她这么一推险些跌倒。青年急急忙忙稳住了自己手里提着的食盒,确认里面的东西没有撒出来后,才不咸不淡地扫了屋内的老妇一眼。

孙妈一见秦青,顿时吓坏了。

陈寒走到了孙妈的背后,打量起年轻的、尚未被逐出家门、真正的秦微青。

他与这间宅子里仍然穿着长袍马褂的大部分人不一样。他穿着立领的中山服,口袋里系着怀表,连头发都是剪过的西洋短发。这样的打扮在孙妈眼里,可以算得上是惊世骇俗了。或许昨天阿澜被吓到,也是被他的这副不同旁人的样子吓到。

仔细看的话,秦微青与秦微澜的相貌有一二分相似,诸如他们的眼角都微微上扬,嘴唇都也是未启含笑的模样。

孙妈认出了秦青,哆嗦着嘴唇,好半晌才说道:“这不是五少爷吗,您,您不是才从s市回来,怎么来这里?”

秦青端着食盒,对孙妈道:“我来看看我妹妹。”

孙妈第一反应是:“阿澜怎么能劳驾您来看,夫人说过——”

秦青打断了这位老仆的话:“我来看我妹妹,能劳烦您让一让吗?”

孙妈下意识为秦青让开了路,秦青道了谢,提着食盒走了进去。阿澜已经喝完了粥,此刻正坐在凳子上,转身面对着院中逐步走来的秦青,面上有些好奇还有些不知所措。

秦青温柔的笑开,他对阿澜道:“阿澜,我给你带了甜糕。”

他说话的口音里也带上了三分吴腔:“你喜不喜欢甜糕的?”

阿澜张大了嘴,她的眼睛留在了漆盒上:“喜欢的。”

这件事映在陈寒的眼里,便算是秦微澜和秦微青的初遇了。

秦微澜的这段世界影像非常稳定,陈寒甚至走出了院子,能听见这整座大宅里仆人见的闲话。也不知道秦微澜编了这个编了多久,也不知道她生前孤独一人时观察了多久。

这七十多年前的世界,陈寒迈步其中,只觉假可乱真。

她从仆人的闲言碎语里知道了秦微青是秦家这代最出众的子弟之一,十五岁便去了日本留学,和几位开国的领袖甚至能算是同学。从日本的学校毕业后,又去了n市学习,再又旅居了s市一年。直到家中母亲书信,催他回家议亲,他才从s市回家。

陈寒估计他同秦微澜说话时的那些吴腔话,就是他用临近吴市的s市口音在模仿着秦微澜的口音说话。

整个秦家,连仆人都轻视秦微澜。只因她是个戏子出的,说话口音又与旁人不大同。所以不仅仅是没有人关心她,她几乎是被漠视。

秦微青留学多年,诗书礼义他读,民主自由人权他也读。他以平等的视角看家中的仆从,所以更不能以漠视的视角去见他这位血缘上的妹妹。若是真的有错,那也是他父亲的错,和这个被秦家为了顾及面子,强行从母亲身边夺走的小女孩没有半点干系。

秦青觉得在面对秦微澜时,秦家是愧疚的。他想替他的父母,弥补这其中的一二罪责。

秦青的母亲一开始还教责一二,后来见秦青全当耳旁风,便干脆只当秦青是觉得有趣,养着那小姑娘玩。只要不出写出格的事情,她也不再过问。

而由于秦青的回来,和他刻意的保护,秦微澜的日子却变了。

她终于可以走出四四方方的天,被秦青牵着去街上玩耍,和旁的人家一样,扯着哥哥的手,指着摊贩要这要那。

秦微澜第一次站在路边,等到了秦青为她买回来还散发着热气的甜糕时,红了眼睛当场哭了出来。

秦青替她擦着眼泪,细声细语的哄着她:“阿澜不哭,哥哥给你买。”

“阿澜喜不喜欢甜糕的呀?”

秦微澜见秦青手足无措,便也舍不得哭了。她拿着手绢擦了擦眼泪鼻涕,又悄悄的将脏了的手绢藏好,对秦青认真的说:“喜欢的。”

陈寒在一旁看了,也不免唏嘘。接着天地再次旋转,陈寒的眼前又成了秦宅小院的夜间。

秦微澜躺在被子里,怀里是秦青托朋友从上s市带回来的洋娃娃。她抱着洋娃娃,蜷在被子里。孙妈被秦青不动声色的换了,新的女仆对秦微澜要温和的多,她替她仔仔细细的掖好了被角,留下一盏夜里用的油灯才轻手轻脚的离开。

秦微澜抱着娃娃在被子里笑,她看着屋子上的横梁,开口道:“妈妈,哥哥真好。”

陈寒习惯性的应了一句:“对。”

秦微澜弯着眉眼,又道:“妈妈,我喜欢哥哥。”

陈寒原本也想搭上一句话,免得过于难熬,却在意识到秦微澜说了什么后而怔住。

秦微澜这时候的年纪已经有十三岁了,在这个年代,十三岁的姑娘已经是懂得些事了。陈寒瞧向秦微澜,秦青回来后对她悉心照顾,如今她已经褪去了一早的面黄肌瘦。相反她芙蓉面微红,身子也开始抽条,乌压压的头发比最好的黑缎还要美,已经是个能看见未来姝艳的小姑娘。

而这小姑娘轻轻合上了眼,紧紧的抱着她的娃娃,全然是少女怀春的模样。

陈寒心想,事情恐怕要糟。秦青看起来虽然是个进步青年,但进步青年也接受不了乱伦啊。

画面再次变化。一夕间,秦微澜十五岁,出落的大大方方,陈寒刚见到这样的秦微澜差点没有认出来。

秦青给她争取到了读书的机会,亲自送她去女学读书。

这时年纪已经过了二十五的秦青越发的成熟稳重,他叮嘱着小妹妹,不厌其烦地像个父亲。

秦微澜有些不耐烦地嘟起了嘴。秦青无奈的笑了笑,对她道:“阿澜,我和父亲商议过了。如今你上学了,也该有个正经的名字。你母亲为你取的名字,我们不动,但依着排行,你得叫秦微澜了。”

“上了学,同学如果问你名字。你要记得说你叫秦微澜。”

秦微澜微微睁大了眼睛,秦青含笑道:“对,阿澜,你进族谱啦。”

陈寒就坐在这辆车的后座里,从后面能清楚的看见秦微澜茫然的神情。没有族谱,没有被真正的认回去,这大概让她对于她和秦青之间的兄妹关系有了错觉,认知淡漠。所以她才忍不住对秦青,对这个第一个对她好的人心动。

但如今秦青这么说,并且为此努力了这么久,最后成功了,拿着赠予礼物一般的态度告诉她——这让秦微澜又意识到,秦青对自己好,真的只是因为他是自己的哥哥。

他把自己当妹妹。

陈寒瞧着秦微澜又落寞又高兴的样子,她猜不透此刻秦微澜想了什么。但大概是她下定了决心。秦青对于秦微澜而言如此重要,重要到秦青说什么,秦微澜就做什么。

她端端正正的看向秦青,眼里的那点情愫藏得很深很深。她笑着对秦青道:“我很高兴,谢谢你哥哥。”

秦青瞧着秦微澜的笑容,却觉得她没有那么高兴。

秦微澜下了汽车,陈寒跟了上去,想要渐渐秦微澜的同学。但世界迅速在x市古早的女学前扭曲淡化,陈寒还没回过神,就又回到了那间小院子里。

秦微澜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着秦青送她的娃娃,过了很久,她将脸贴了上去,轻声道:“以后不能喜欢啦,要尊敬。”

陈寒站在一旁,看着这名已经出落的颜色妍丽的姑娘将这只娃娃锁进柜子里。而后出门去见等着接她逛街的秦青。

她走过半月门,被秦青牵着从秦家的后院走过,跨过三分的门槛,进了前院四方的天井。她看着天,问秦青:“哥哥,母亲说你再不结婚就要成笑话了,咱们秦家不能出第二个笑话。”

秦青拉着她的手,神色认真的告诉她:“只要对得起你自己的心,没有人是笑话。”

秦微澜嘴唇微动,过了会儿才问:“哥哥会结婚吗?”

秦青道:“遇见了喜欢的就会。”说完后他又对秦微澜笑道:“不过哥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这件事不着急。更何况你还小呢,需要我照顾。”

秦微澜隐隐知道秦青在做大事。他参与民主党派,在x市奔走联络,建立免费的学堂,想要让更多的人能接触到自由与民主,接触到新的民国。

秦微澜盯着自己脚上的黑皮鞋,她脚步慢了下来,问道:“那哥哥做完了事情,结了婚,会不管我吗?”

秦青只觉得妹妹这样话平白可笑,他允诺道:“当然不会,我是你的哥哥,要照顾你一辈子的。”

陈寒心想,这个秦青果然不是她的师父,只是他师父借的皮囊。她的那个疯道士师父,断然说不出这种话来。

她想着心事,所以未能第一时间发现世界的波动。

秦微澜一路先前几次一样,问向虚空:“妈妈,我能相信他吗?”

陈寒习惯性随口道:“能啊。”

这句话刚说完,陈寒竟然感觉到了凉意。在这个虚假的世界里,她作为异类该是感觉不到冷暖的。可她现在竟然感觉到了冰冷。

陈寒一惊,顿时看向秦微澜。

秦微澜的世界在快速的褪色,一眨眼间,竟然只剩下了黑白。

只有她的嘴唇是红色的,她穿着的衣服是红色的。

她瞪大这黑色的眼睛,渐渐有鲜红的血液从眼眶中溢出,在她的脸上留下血渍。

她的皮肤开始一寸寸撕裂,在眨眼间便从美人变成了厉鬼。秦青的画面定格在笑着对她说“照顾你一辈子”的模样上,秦微澜在发抖。她抓着自己的双臂,冲陈寒尖利大喊:“你骗人——!”

“他不会!”

“他不会——!”

世界在转眼间变了模样,地动山摇,血腥味铺天盖地!

陈寒急退!

骨祠虚伪的假象被摔碎,真正的可怖一寸寸展现了出来。这地方没有青山绿水蓝天白云。有的只是永远亮不起的天,布满骸骨的地,流着秦家血泪的山,倾诉着世间最深恨意的花朵。

秦微澜的恨意、秦家每一代被牺牲的人祭的恨意,接二连三的冲进了陈寒的脑袋里,让她思绪混乱,神情不稳。她的耳畔全是憎恨,眼前都是仇,这些东西密密麻麻地扑来,几近要夺走她个人的意志。

“你要记住,你是陈寒。”

祖师爷还带着软音的这句话跳入了陈寒的脑袋里。她觉得手腕滚烫,在转瞬间替她驱走了那些寒冷。这句话像是山间的泉水,带着沁人心脾的水汽,将她差点被恨意冲昏的思绪清洗,让她重新在这世界里站稳。

陈寒的眼里有了些怒意,她的手指甚至捏了决,打算来场硬碰硬。

忽然间她的手被另一只手拉住。陈寒回头,见到了给赵明钻戒的女人。

陈寒一愣:“你是……秦白毅的妻子。”

秦白毅的妻子做了嘘声的动作。秦微澜已经陷入了自己的仇恨里,骨祠内部翻涌,她一时间根本注意不到陈寒。秦白毅的亲自拉着陈寒悄悄的往骨祠世界里的骨祠走去。陈寒不明所以,仍跟着她。

秦白毅的妻子领他进了骨祠,领他见到了骨祠里的人,然后悄无声息的退下。

陈寒见到了秦青。

她下意识开口:“师父——不对,你不是。”

秦青看起来年纪在三十岁左右,他温柔的冲陈寒笑了笑。

陈寒道:“你是秦青,真正的秦青。也不对啊,你应该早就死了,魂魄离体的那瞬间被我师父借了壳子。你都死了快七十年了,怎么还没有投胎,甚至还在骨祠里?”

陈寒这句话刚问出来,在看见秦青的表情后,便有了答案。

还有什么原因呢?大概是他不愿意走吧。他不愿意走,他想回来。所以他才能在陈寒的师父占了躯体后,仍然不愿意投胎,反而借着最后的那抹气,等了七十年。等到陈寒的师父应了秦白毅的要求,回了秦家。

甚至为了见到秦微澜,忍着秦家的后人将他的骨头抽出来,同样祭进骨祠里,好见到被自己被压在这下面的妹妹。

陈寒问:“……你这般费力的想要见她,当初又怎么让她做了人祭?”

秦青看着她,好半晌才道:“我当时在n市,我不知道我母亲对她做了这样的事情。”

少女怀春,当她想要瞒的时候,甚至可以瞒过自己喜欢的人。但却永远瞒不过他的母亲。

秦青母亲从秦微澜的侍女那儿窥知了她的心思,这位母亲勃然大怒,认定了戏子的女儿和勾引了她丈夫的戏子一样不是好东西。妹妹喜欢哥哥像什么样,简直是养了个祸害白眼狼!

——要是传了出去,秦青要如何立足!

那时候的国家动荡,军阀割据。秦家在这动荡的世道里求存的也很艰难,正巧在这时候,有个高人教了秦家掌门人一个法子,建立骨祠。家里已经决定了要做骨祠,但第一个人祭难选,最好是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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