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弃
英国公在心底摇摇头,再偷偷一瞧青漓面染红绯的嫣然情态,美的叫人只恨不得将一颗心都掏给她才好。
姿仪若此,虽神仙不及也,即使如来在世,怕是也要动凡心的。
皇帝这般偏爱她,似乎也并非难以理解。
他同皇帝私交不错,这样的场合下,也能大着胆子开一句玩笑:“娘娘量弱,饮不得倒是无妨,陛下既是代人受过,却不能只两杯便算了。”
另外几人见着皇帝心情尚好,也跟着开口凑趣:“英国公说的是,娘娘还在边上看着,见陛下量小,嘴上不说,心里头也要取笑,陛下总不能气短才是。”
皇帝被他们一口一个娘娘取悦了,大笑着叫内侍添酒,却向青漓道:“只这一会儿便给朕惹得这些麻烦,你也是当真了得。”
青漓不擅长这种斗嘴,加之方才喝了一杯,脑袋里晕乎乎的,听得皇帝说话,却也有些反应不过来,只神色微醺的看着他,却不答话。
她面容本就极美,面颊染粉,双眸含露,将那目光落在人面上的时候,简直能将人魂魄一起勾走,皇帝本也只是想逗一逗她,才非要带着她过来,到了此刻,心中却不由生了几分悔意。
这般美的小姑娘,合该只叫他一个人抱在怀里慢慢疼,怎么能带到外面去,叫旁人一道瞧?
他捏着酒盏的手指略一紧,目光染了几分深色。
一杯酒喝完,青漓的反射弧被拉长了三米,硬生生顿了好一会儿,才在皇帝隐隐发烫的目光中道:“能者多劳,谁叫陛下量大?”
长安伯抚掌笑道:“娘娘这话说的是,谁叫陛下量好,今日当着娘娘的面,更不应怯场才是。”
另外几个人也笑起来,纷纷开口劝酒,皇帝扫一眼众人,道:“素日里不见你们嘴上话多,原是用到了这里。”
英国公亦道:“陛下说的是,本就是专门在这里等着您呐,可不能推辞才是。”
皇帝示意侍从斟酒,向青漓道:“哪有你这样的,不帮着自己夫君,倒向着外人。”
他语气淡淡,不觉有责备之意,倒有几分夫妻亲近。
在场的诸人之中,除去帝后外,便是英国公身份最尊,自然也离主位最近,皇帝那句话,听得最清楚,皇帝面上神色,也看的仔细。
他已是不惑之年,也曾经过那些男女情爱之事,不知怎的,心底竟忽然冒出一个词来,萦绕不去。
之前他总是不明所以,此刻却觉……大概就是皇帝这般情态。
——语淡情浓。
皇帝兴致不错,众臣心中也觉松快,君臣相得,一时间,气氛倒是极为融洽,堪称宾主尽欢,唯一觉得有些微不适的,便只有青漓一人。
也不知是像了谁,她酒量十分浅,酒水之物,素日便是不敢沾染的,今日难以推却,浅浅饮了一杯,便觉头中昏沉,刚刚想叫人添一杯清水来,却见自己的杯盏还被皇帝捏着,与众臣共饮。
那杯盏本是青漓的,只喝了一杯,便被皇帝拿过去了,她只消一想那杯盏竟被二人同用,面上便有些烧,不欲叫人瞧见,便只低着头瞧面前桌案上的菜式。
如今她的身份贵重,英国公府自然不敢怠慢,眼见着便是精细至极的,随意捡了一点青翠的用,倒觉舒服了一点。
皇帝侧过脸去瞧她一眼,眉头却是微皱:“只是喝了一口,也过了这么久,怎的还不见消减?”
他拿手背在她面上一探,禁不住皱起眉来:“竟还有些烫。”
皇帝低声问她:“你每次饮酒,都是这般吗?”
青漓不好将自己脸红的原委告知,便只含糊认了:“唔,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过一会儿便好。”
皇帝瞧着,却还是有些不放心,将自己手边的温茶取过来递到她手边,关切道:“大概是酒劲上来了,茶水解乏,且喝几口便好。”
毕竟是行宴,之前来的又皆是男子,好酒水,宴席上也不备茶,只是知晓皇帝喜浓茶,英国公才准备了一份。
青漓的身份虽在,可姑娘家喝浓茶却不好,他也就没讨嫌,巴巴的送上去了。
青漓活了两世,都没怎么吃过苦,前一世的时候,父母都是生意人,虽说难免繁忙些,却也因此心生愧疚,格外宠爱这个小女儿,吃穿用度都是最好,不叫她有半分委屈。
到了这一世,就更加不必说了,董氏的父亲便是当朝太傅,赫赫有名的大儒,这样出身的母亲教导着,更是精细娇贵,莫说是跟人共用一盏茶,便是略微凉几分,也是要倒掉重沏的。
是以她接了皇帝那盏茶,便放在自己手边了,不曾用一口。
皇帝不知她心中想法,只以为她是怕烫,便轻声道:“早已晾了一会,不烫的。”
青漓应了一声:“无妨,一会便好的。”
第一次推辞还是情有可原,到了现下,便是寻常人也能琢磨出不对劲,更何况,皇帝本就是精明人。
面色隐隐一冷,他忽的微微一笑:“——怎么,嫌弃朕?”
青漓心中也觉自己有些过分,毕竟皇帝递茶给她本是一番好意,可两世养成的习惯,哪里是那般容易改的?这才不曾动那杯盏罢了。
此刻见了皇帝神态,便知他是生气了,她眉尖微动,伸手端起那茶盏,缓缓的喝了一口,这才轻轻放下。
茶也喝了,她去看他神色,却依旧不见转晴。
皇帝眸色冷凝,看她一会儿,才低声道:“怎么,用朕的茶,便这样委屈你?”
青漓不欲为这个叫他不快,低声解释道:“陛下见谅,只是因为在家习惯了……所以……”
皇帝也知那些闺阁姑娘的教养,不与人共用东西更是基础,算不得过分。
便是他,自小接受的皇族教养也是如此,也是等后来到了军营之后,才变得粗枝大叶起来。
但是,自从做了皇帝之后,这份粗枝大叶便被纠正,变得细致起来。
坦白而言,若是在宴饮之际,有人敢将自己喝过的茶水送到皇帝面前,他当即就会一个大不敬的帽子扣过去,先砍了再说。
天下都是他的,哪里有叫他用别人剩下东西的道理?
也只有她一个人,是例外的。
方才,他想也不想便接过她面前杯盏,一杯酒饮了下去,竟也不觉有何不对。
本就是夫妻一体,哪里来那般多你我之分?
可是,这个小姑娘似乎不是那么想的。
皇帝定定看他一会儿,便不动声色的别过脸去,继续与几位臣子谈笑风生。
别人可能瞧不出,或者是瞧出了也不敢说什么,青漓却感觉得到,皇帝……还是在生气。
她心中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来,有些委屈,又有些惶恐,静静的坐了一会儿,终于大着胆子,借着桌案的遮掩,伸手去拉他衣袖。
皇帝显然是察觉到了,却只是继续同忠远侯说话,并不搭理她。
青漓不死心,再度拉一下,皇帝却依旧置之不理,既不曾将那只小手拨开,也不曾主动握住,只是淡淡的,无甚表示。
她心头沉了下去,像是压了一块石头一般,有些喘不过气来。
青漓也不想自讨没趣,便收回了手,规规矩矩的坐在自己位子上,不再出声,也没有做什么动作。
就这样,一直到了这场宴饮结束。
英国公瞧出这二人情绪不太对,其余人也不是傻的,虽不明白方才还情意温柔的二人怎的忽然冷了下来,却也不敢过去掺和,只恭敬的立在门口处,恭送皇帝与青漓一行人离去。
皇帝一言不发的走在前头,青漓跟在他后头,也是沉默不语。
皇帝生的很高,青漓站在他身后,更觉他肩宽腰窄,身材挺拔。
大概是还在生气的缘故,皇帝走的很快,至少,较之来时的速度,明显快了。
青漓步子迈的远不如皇帝大,自然会被落下,眼见着二人之间的距离渐大,禁不住有些心急。
虽然有之前失败两次的例子摆着,但是稍一思忖,却还是大着胆子,去拉他衣袖。
皇帝没有甩开她,却也不曾理会她,只是如同方才在前厅中一般,置之不理罢了。
青漓面色微怔,一直有些迷糊的头脑清醒了几分,心也冷了下去,主动松开了手。
他既不愿,自己主动凑上去,身份摆在那里,也不过是自讨没趣罢了,何必呢。
伴君如伴虎,果然并非虚言。
喜怒无常,恩威难测,更是叫人不知如何应对。
她正心口泛凉,便听自方才起一直沉默着的皇帝道:“方才不是胆子还大着吗,到了此刻,怎么反倒是小了起来。”
他放慢了步速:“方才明明拽住朕衣袖,怎的又松开了?”
青漓不意他竟开口了,脚步微滞,轻声回道:“陛下自己不愿,臣女怎么敢放肆?”
皇帝的脚步停住了。
青漓低着头跟在他身后,也没注意前头,他一停,险些撞到他身上去,莺歌在后头拉了她一把,这才没撞过去。
皇帝回过身去看她,唇边竟带着一丝笑意,他定定的看她一会儿,忽的叹一口气:“刚才还是自称‘我’的,不过没多久的功夫,怎的又变成臣女了?”
青漓低下头,道:“臣女不敢冒犯。”
皇帝弯腰低头去看她面上神色,半晌,又了然道:“——觉得委屈了?”
青漓别过脸去,轻声道:“臣女不敢。”
“一口一个臣女自称着,”皇帝伸手为她将有些散乱的头发挽到耳后,道:“还敢说不觉得委屈。”
似乎是起风了,吹得青漓心绪都乱了起来。
“明明是你嫌弃朕,”皇帝缓缓道:“朕尚且没来得及委屈,你便委屈上了。”
青漓嘴唇一动,不知是想到了哪里,不曾开口。
“你这小姑娘,”皇帝定定的看着她,见青漓依旧不语,却也不曾生气,只是道:“当真是会叫人为难。”
青漓不知他何意,手指在袖中纠结在了一起,却也不答话。
“性子怎的这般别扭?”她正不知如何时,却听皇帝开口道:“朕不理你,你便也不理朕了,当这是小孩子过家家么?”
青漓有些茫然的抬起头,对上了他的视线。
皇帝目光算不得温和,甚至有些冷凝,只是那黝黑的瞳孔中却似有某些极柔软的东西,青漓怔怔的看着他眼睛,竟觉自己心头微动,似是有什么东西活过来了。
“冤家,”皇帝揽住青漓腰身,猛地将她带到自己怀里:“你力气那么小,自是拉不住朕——要上前抱住才行。”
他低头,重重在青漓额上亲一下,随即捏住她下巴,叫她与自己对视:“朕说的话,你记住了没有?”
青漓腰被他按住,整个身子都贴在他怀里,便是面红耳赤,下意识的想要别过脸去,下巴却被皇帝牢牢地捏住了,只得老老实实的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赌气道:“臣女不敢,万一被陛下推开,那才是丢脸呢。”
“傻姑娘。”皇帝按住她腰身,又将青漓往怀里带了带,语气彻底的温柔了下去。
他柔声道:“朕哪里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