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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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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好不容易才从震惊里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哄道:“瞎说什么呢,不乱想了好不好?好了好了,朕不乱动了,我们去用个寿面,朕和你认错,都是朕不好,你咬朕打朕都可以。”

他不让蓁蓁拉着他的手摸下去,手忙脚乱地替蓁蓁系上盘扣,他从来没做过伺候人的活,慌忙间抖抖索索的手连一个扣子都扣不上。

他不敢看蓁蓁的眼睛,急赤白脸地瞪着那扣不上的扣子慌忙抚慰道:“平日里不夸你美还不高兴了,那朕今天再夸你心也美好不好?德主子什么都好,什么都好,人美心善,朕可不喜欢的要紧。”

“主子心不美吗?”

皇帝的手瞬时停住,他仿佛被雷劈中脑海中一片空白,不可置信地问:“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胡说些什么啊!”

蓁蓁笑了,她说:“我问的是孝昭皇后,奴才的主子。她心不美吗?您怎么说来着,她是贤后是良配,她不好吗?您不喜欢她吗?”

绮佳死后蓁蓁从来没有和皇帝聊过她,从来没有,甚至不愿意和皇帝去山陵给绮佳烧香,这是第一次她提起她,用皇帝从来没有想到过的方式。

皇帝就这么愣在那里,眼看着蓁蓁从桌上下来理好自己的外衣,随后默默走向外间从站在门口的吓得面色煞白的秋华手里接过泡好的茶搁在桌上。

一进一出的功夫里皇帝已经回过神,他攥着拳说:“朕知道宫中日子难过,你有怨气有憋屈你气朕。可你别和朕这么说话,只当朕求你。”

蓁蓁没有动。

皇帝也没有动。

“你和她不是一回事,和她们都不是一回事。”

人还没有动,可皇帝仿佛听见了耳边响起一声冷笑。

皇帝站起身来,悄无声息地飞速穿上了衣物鞋袜,已要踏出屋外又转了回来。

他站在西次间的槅扇门外,垂着头问:“你一定要这样伤人吗?”

蓁蓁走了过来,皇帝的眼中燃起希望,他正要伸出手拉她,可蓁蓁却在他面前关上了门。

她一句话也没有。

皇帝站在门外,江南新做的槅扇门上朵朵桃花娇艳欲滴像个莫大的讽刺,只让他的心一点一点冷了下来。

……

紫禁城是最禁不住热的地方,柳树不过刚刚冒芽,宫里大多数人已经迫不及待地换上了夏衣。身为敬事房总管太监的顾问行也到了一年之中最忙的时候,宫中上上下下,从慈宁宫太皇太后皇太后太妃,下到各个犄角旮旯的格格答应,虽说各有内务府内管领伺候着,但入了大内,凡事还是要他多一点心眼。

这不他正和内务府总管海拉逊清点新进的一批夏衣,慈宁宫的早已送了去,现在第二批就是这些有主位有宫铺的娘娘们了。

“海总管,不是我摆谱,你们内务府这叫干的什么事,往年永和宫都是另加葛纱罗缎,单做便服送进来的,如今怎么回事?您瞧瞧这事做的。”

顾问行看着单子皱着眉就朝海拉逊发问,海拉逊心里也委屈得很,他堂堂内务府总管要管的事情千头万绪,哪里管得着下头人怎么分夏衣给一宫主位这样的小事,按他想的不过就是几匹缎子,皇帝一年内里要用多少缎子,他一内务府总管犯得着扣这么几匹吗?再说夏衣的料子都是春日里就开始准备的,如今少了这几件他都不用想肯定是几个下头采办郎中和内管领一合计觉得这位主子失宠了,就把这原来多出来的份例给扣了,到哪去了就更好想了,变卖或者拿去孝敬人甚至有大胆的就敢往家里拿。这种事在内务府一点都不少见,他海拉逊见得不要见了,区别不过是有的主子这儿少了东西连个问候的人都没有,而像永和宫这样的主子自然有顾问行这样的大总管亲自跑过来和他计较。

“是我管教不严,让这些糟污东西随意扣减了,这样,顾公公,我回去就让他们赶出来,德主子今年没让针线房加什么活计,明儿就把缎子送进来让她们赶制,不会耽误主子那儿调用。如果德主子那儿针线房人不够,我再让别人补着,绝不让耽误了主子用夏衣。”

顾问行这才有满意过来,他叹了口气说:“海大人,奴才多嘴一句,虽说宫里吹什么风,宫外下什么雨,可你海大人也是经过过事儿的,别人不长眼睛也就罢了,你可不能干那缺心眼的活,没得让皇上知道了又罚您。”

一个又字,简直说到海拉逊心口上了,他给皇帝管内务府快二十年了,也不知道被罚了多少回了,偏偏罚到底以为自己能回家蹲着悔过的时候,皇帝又不肯打发他回去,就留了一级让他继续干着,实在说不好皇帝是宠他还是故意把他当磨心轮使。

海拉逊实在忍不住拉着顾问行问出了掏心窝子的话:“咱们是知道内情的,可外人不知道啊,顾公公您可给我交个底吧,这永和宫还要和皇上闹到什么时候?你说这两月过得,皇上真是一次都没笑过啊,那脸拉得比马还长!我昨儿一瞧皇上人都瘦了三圈,我每回去面圣都提心吊胆,生怕哪里做错了就让皇上拿我撒气。”

顾问行也是唉声叹气,“你也别愁了,皇上哪有心情拿你撒气啊,我那天都跪地上求皇上拿我出出气了。你知道如何?皇上朝我惨笑摇了摇头,我当时吓得三魂去了六魄,我伺候皇上快三十年了哪见过主子爷这么过。唉!”

海拉逊和顾问行这两难兄难弟凑在一起瞎琢磨着,海拉逊觉得:“要不咱们再给皇上准备点奇巧玩意儿?不是说之前那些个壁瓶西洋镜德主子都喜欢吗?”

顾问行一票否了,“得了吧,我去问过张玉柱了,德主子在永和宫天天念经,谁稀罕你那点。”

“嫔妃像出家,皇帝像丧偶。你说咱们这都什么命啊,天天跟着吃冷脸,没一天顺心日子。”海拉逊这是仗着顾问行是老相识不会揭发他,往死里把心里那点子抱怨说出来。

顾问行还在想主意,他胳膊肘戳戳海拉逊问:“最近又是风又是雨,你瞧瞧时气变了永和宫有没有去支取过药材?”

“你是说……让万岁爷去探病?”也是知道德妃身子时常不大康健,内务府年前还得了个活叫往江南去寻几位新太医进宫伺候,其中皇帝就嘱咐过务必要找一位圣手好调理德妃的病症。

“不然呢!”顾问行掰着手指给海拉逊说起这主意,“德主子时气转圜就吃那几个药,每回都差不多。现下只要没别的毛病她肯定不会去叫太医,定是秋华姑姑拿着老方子去抓药,你那儿只要得了信,说永和宫去支取药材我就赶紧给万岁爷递消息去。”

“万岁爷肯去?”海拉逊没顾问行了解皇帝,不大确信他的主意靠不靠谱,“你想想还有啥法子让德主子去和皇上说和不?”

顾问行歪着脑袋回忆了下发生过的事,有点替自家万岁爷绝望,“没啥可能……”

海拉逊“啊哟”了一声,“我就没见过比这永和宫还不怕失宠的人!”

“人家可不是不怕么……怕的是咱万岁爷啊……”

……

“额娘,蚊子咬我!”

胤祚放了学像一阵风一样冲进了屋里,他站在蓁蓁床前撸起袖管给额娘看自己的小胳膊,蓁蓁仔细一瞧,果然看见白花花的胳膊上有个突起的红肿块。

蓁蓁绑着抹额身上又不痛快其实很怕有声响钻进耳朵,可面前是一惯疼在心尖上的儿子在撒娇,她只能强撑着,拉过他细嫩的胳膊替他吹了吹。

“六阿哥乖,都是进学的大孩子了,怎么被蚊子咬一口都要和额娘撒娇?”

胤祚笑嘻嘻地由着额娘替他吹了一会儿,才把袖管放下理理好说:“额娘,您最近怎么都不理我和四哥呀。”

蓁蓁不方便同他说她身上不利索,轻轻在他脸上捏了把试着把这话给带过去,“怎么就听你抱怨,没听你四哥抱怨过。”

胤祚到底小,也没再纠结刚才的事。“四哥和三哥憋气呢,师傅们说三哥字写得好,他不服气,下了学就回去了,还说不吃不喝也要练字,下回肯定要比三哥写得更好。”胤祚连鞋都不脱爬到蓁蓁身边,他撒娇地钻到蓁蓁怀里说,“我听额娘的不和他们争,只和自己比,我昨儿刚刚开始背,额娘,我要是在四哥生辰前都背完了,您求皇阿玛带咱们去远点的地方玩好不好?我上次和四哥说去泰山的事,四哥可羡慕了,我看他不敢说,我替他说,让皇阿玛也带他去泰山见识见识。”

胤祚说得自然,可蓁蓁却心里一咯噔,是了,她的几个孩子从小都备受皇帝疼爱,这种“要求”能让胤祚脱口而出而在别的皇子那里少之又少。

孩子小,如今又都每日从天亮到天黑都泡在书房,所以不大能觉出父母之间的间隙。胤禛和胤祚都以为额娘是病了在躲懒,偶尔问起怎么不见皇父,也都被蓁蓁敷衍了过去。

“书都没读好,就想着出去玩,心思都玩野了。”蓁蓁戳戳他脑袋叫了他的哈哈珠子来,“把他送去四阿哥那儿一起练字吧。”

“额娘!四哥那是自个儿给自个儿加作业,师傅们留的作业我早就做完了。”胤祚不服气还要赖着母亲,“额娘,你怎么突然就肚子疼了?这是什么病啊?”

蓁蓁其实是荣份在身闹的,可这又没法和这小祖宗解释,于是装头疼捂着脑袋求救似得看着秋华。

秋华抱起胤祚说:“六阿哥乖,秋嬷嬷给你弄萨其马去,娘娘身子不痛快您让她睡一觉好不好?”

胤祚是个孝子,一听说蓁蓁是身子不痛快马上就紧张地问:“额娘,你哪里难受?我给你吹吹。”

蓁蓁含笑摸了摸他的小脸,“额娘就是没睡好,现在有些困,睡一会儿起来就好了。”

胤祚听说蓁蓁不是生病这才放下心来,一脸认真地说:“那额娘你好好睡。”

秋华抱着孩子远去,蓁蓁无奈地摇摇头,心想:这孩子古灵精怪,实在是个小磨人精。

她拉过被子缓缓躺下,时气不好她来红时小肚子就抽疼得厉害,这回更是发作得背上连着一片得疼,弄得昨夜翻来覆去没有好好睡满一个时辰。

她紧抿着眉头,一把拽掉头上绑着的抹额。

抹额有什么用?她心里烦闷地想,这身上疼起来绑个抹额除了给人看什么都缓解不了,真是无用至极。

她感觉身后有人进来,捡起抹额放在她枕边,她闭眼揉着额头翻身朝里睡着说:“都出去吧。”

她小腹寒凉身上抽疼又觉体乏疲困,只能半梦半醒地眯着,恍惚间感觉有一股热源钻进被子捂在了她小腹。

蓁蓁一惊,耳边乍然响起了皇帝的声音。

“又疼了?好点没?”

蓁蓁紧闭着双眼不回应,她想着皇帝觉得没趣待一会儿就会走了,不料皇帝突然把她的身子掰了过来。

她气恼不已伸手就去推他,皇帝不顾她的推阻捉着她的手低头吻住了她。

他吻得竭尽全力,蓁蓁几次在他怀里挣扎着想躲开,却被皇帝牢牢困住动弹不得。等到皇帝终于放开她的时候,她气喘吁吁,眼神却清澈见底,不见一丝□□。

“蓁蓁,朕……”

皇帝才说了半句话,屋外忽然响起了秋华的声音:“主子,主子!”

第143章

蓁蓁和皇帝都一下坐了起来, 秋华素来稳重, 若是皇帝在内与蓁蓁独处绝不会随意喊她打断。

蓁蓁连忙问:“何事?”

只听秋华惊惧交加着说“主子,奴才送六阿哥去四阿哥那儿, 阿哥们一起练了一会儿字, 六阿哥突然浑身发冷打起摆子,口唇发绀。娘娘,您赶紧去看看吧。”

皇帝刷得惊起, 高声喊了起来:“还不去叫太医!顾问行!去宣院判一干人等立刻进宫!”

蓁蓁还穿着一袭寝衣, 正手忙脚乱地抓着衣服就往身上套,也顾不得身上的荣份如何赶紧就跟着皇帝一块儿往外飞奔。

胤禛的居所离昭仁殿最近,张玉柱得了旨意背着六阿哥先去昭仁殿安置,胤禛跟在后面小脸煞白, 蓁蓁冲进院子的时候他眼泪唰得往下掉抽抽搭搭地喊:“额娘,额娘, 六弟他……”

胤祚在张玉柱背上还咬着牙在发抖,蓁蓁摸他额头轻轻唤:“胤祚, 胤祚?”

胤祚嗫嚅着叫:“额娘……冷……”

“还不快抬进屋子!”皇帝一把从张玉柱背上抱过胤祚往他屋子里去, 把小人儿放在床上后手脚并用爬向内抓了好几床被子堆在胤祚身上。

“还冷不冷?祚儿, 你说啊!还冷不冷了?”皇帝摇了摇胤祚, 可他一直咬着牙在发抖完全无法答话,皇帝急得暴吼道,“太医呢!太医呢!”

胤祚突然又直挺挺地坐起来, 张口就要往外吐。

“祚儿, 祚儿!”蓁蓁抢上前正抱着胤祚, 一声声地唤着,她浅豆绿的便服上瞬间就沾满了污秽,秋华瞧着忙去拿了痰盂来接在胤祚嘴旁。

“祚儿,你看看额娘,还想吐你再吐出来,你看看额娘啊!”蓁蓁说着焦急地往外张望。

一群太医们一咕噜地都涌进了屋子里,进屋了先按着规矩跪下给皇帝请安,皇帝又气又急,对他们吼道:“都这时候了还跪什么,快过来看看,六阿哥到底怎么了。”

院判跪在地上卷起六阿哥小手上的袖子,轻轻搭住脉,他皱着眉一时不敢确认,可又止不住皇帝再三的催促,正催促间六阿哥又是咳咳两声,吐出了一口黄水,秋华拿着痰盂接住,再把痰盂交给碧霜,霁云赶忙拿了沾水的帕子给六阿哥擦脸。太医再三确认后有些慌张地说:“皇上,六阿哥似乎是……是疟疾?”

皇帝正在逼自己冷静下来,一听这话他心陡得悬了起来,在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时候,他的嗓子已经在发抖了:“确定是疟疾吗?”

“还不能确定,看着十分像,一帖药下去后就能看出些眉目了。”

皇帝的心一下子凉了,他看着床上一大一小的两人握了握拳头,藏起了颤抖的手。

四阿哥胤禛一直躲在屋门外,皇帝吩咐完太医开药方转身就看见了他。胤禛一张小脸吓得惨白,眼睛一直瞧着床上一脸痛苦的胤祚和看着已经快要崩溃的额娘。他很害怕,可是比害怕更甚的是担心。

“皇阿玛……六弟他……”

皇帝看他一张惨白的小脸就知道他吓坏了,他忍着心痛过去摸摸他头顶:“你先回去,你六弟他吉人自有天相。”

胤禛似乎受了惊吓,他木木地点头,又往屋里张望了一眼,额娘正焦急地抱着呕吐不止的弟弟,他脚往前踏一步想进屋。皇帝朝顾问行一点头,顾问行赶紧抱起胤禛捂上他的眼睛带他离开。

太医煎好药端了上来,这一贴药下去就要定胤祚的生死了,蓁蓁抖着手端了药碗喂胤祚,他浑身发抖,蓁蓁喂了几次药都撒在了脖子上。

“朕来喂。”

皇帝从蓁蓁手里拿过药碗狠着心撬开胤祚发抖的嘴把药硬是灌了下去,蓁蓁无奈地闭上了眼不敢去看,她知道心再疼也得忍着,这是唯一能救孩子的法子了。

喂完了药接着就是漫长的等待了,皇帝和蓁蓁谁都没有走,他们一头一尾地坐在胤祚的床边,两人都在心里向上天向菩萨向众神乞求着,然而一切却没有能如他们所愿,事情果然如太医所料,虽然药灌下去,可是晚间发冷的胤祚就转成了高烧,这恰恰就是疟疾的病症。

张院判给胤祚号过脉后无奈地叹着气肯定了。

“皇上,是疟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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