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刚校准音。”段志泽让开位置，“你试试吧。”
姜扶瑶立时眉开眼笑地坐到琴凳上。
“当当当——”
她随便弹了一小段旋律听了下，肯定地转头看他：“这架钢琴不错哎，挺适合室内演奏的，音色比较深沉。”
竟然不是装的？
段志泽最后一点犹疑也没了。
出于对懂行人的欣赏，一贯对娱乐圈没什么好感的他，难得对一个女艺人有了不错的印象。
“那这个音色ok吧？还需要调吗？”他手指在琴盖上轻轻敲了敲，“你打算演奏什么曲子？”
钢琴的音色是否适合室内演奏是一码事，能否达到演奏者想要的音色和效果就是另一码事了。
调音师的工作除了校准音，便是在演奏前的磨合期，按照演奏者的要求给钢琴调音色。
当然，大多数琴童家里的钢琴都不需要调音，既是没达到调音才能满足想法的水平，也是根本就不知道调音师还有这项工作。
曲子？
姜扶瑶想了下，目光不经意瞥过放在一旁的手机，想到自己方才被迫给那个负分读者背锅的倒霉遭遇，心情立马郁郁不乐起来。
“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吧。”她闷声道，试着弹了段，感觉音色和自己想要的有一点差距，便看向一旁的段志泽，“能不能帮我把音色调得再沉一点点？不要太多，一丁点就好。”
“可以。”段志泽点头，拿着工具调整了下零件。
“现在呢？”他问。
姜扶瑶弹了一个小节，发现低得有点过，又道：“有点沉了，能不能再稍微亮一点点？”
段志泽：……
之后又是几番差不多的对话。
“这样呢？”
“亮了，稍微沉点。”
“这样？”
“又有点沉了，稍微亮点。”
…………
放下手中的工具，段志泽深呼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
他先是将臂膀张开作拥抱状：“你到底是要这种……呼——的音色”
又小鸡仔似的缩在一起：“还是这种？”
姜扶瑶想了想，诚恳表示：“我都想要。”
段志泽瞳孔地震。
他决定收回自己对“容雅”的欣赏。
去特么的懂行人！这就是甲方爸爸吧！！！
借着上厕所的名义，段志泽忍无可忍地打电话给朋友吐槽：“那个容雅也太难伺候了！”
朋友十分惊讶：“不会吧？我听说她脾气很好，很多艺人都夸她来着。”
“脾气确实不错，很有耐心，耐心得都快把我逼疯了！”段志泽语声悲愤，“钢琴是打击乐，她是打击我！”
所幸，从厕所回去后，他很快便调出了姜扶瑶想要的音色。
坐在琴凳上，深呼吸一口气，姜扶瑶将手抬起，轻轻落于琴键。
开始便是几个激昂的音砸下去，砸得人心头一颤。
《命运交响曲》即《c小调第五交响曲》，以“短——短——短——长”的节奏动机开场，贝多芬将之解释为“命运之神在敲门”。
第一乐章旋律阴暗冷酷，命运悄然出现在各个声部。
姜扶瑶仿佛看到了前世的自己，不知不觉，却“命中注定”。
到了第二乐章，旋律愈发凶残，命运在主题中粗野地呼号狂啸。
恶毒女配的命运无情侵蚀她的人生，病死又重生，始终活在炮灰剧情的阴影之下。
但一如她在世界规则的帮助下开始与作者、与剧情更是与命运斗争。
第三乐章中，主题以极强的力度于逆流中傲然矗立，释放天性，与浪搏击！
而第四乐章……
姜扶瑶停下演奏。
段志泽先前有多崩溃“容雅”的龟毛，现在就有多享受她弹奏的音乐。
颗粒般的旋律直钻心底，听得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宛若室内音乐会，是一场听觉盛宴。
正听得痛快，琴声却戛然而止，他登时浑身不得劲，睁开眼，纳闷又迫不及待：“第四乐章还没弹呢，怎么突然停了？”
“我弹不好第四乐章。”手指在琴键上轻轻滑过，姜扶瑶眼神怅然，“第四乐章是成功的凯旋曲，是度过厄运后对过去灾难的回温，而我正深陷厄运，前途未知……”
“不理解、也害怕去理解的音乐，怎么可能演绎得好。”
深陷厄运？前途未知？
段志泽觉得她在诓自己。
就算他不怎么关注娱乐圈，平常上网也能看到容雅的各种推送，一面倒的夸，显然是最近的流量艺人。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像她形容的那般犹如困兽？
她又不是姜扶瑶那个国民黑。
不想弹就说不想弹，找的什么鬼借口。
但段志泽知道她没有继续弹给自己听的义务，便只是在心中嘀咕几句，打电话给道具说钢琴已经调好，也和艺人磨合过了，收拾工具离开。
姜扶瑶紧跟其后地脚底抹油。
反正已经过了手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和艺人磨合过了？
道具一头雾水地看向不远处刚化好妆不久，正在拍剧照的容雅，心里一紧，赶忙去看钢琴的情况。
这玩意坏了的赔偿可不是笔小数目。
拍完剧照，容雅便在导演等人的笑脸中去了琴房。
姜扶瑶没有听琴童练习的爱好，便独自回了化妆间卸妆。
*
容雅的钢琴弹奏视频已经录好，但导演一直不让发，说是等电影定档那天带流量。
但《晨光》杀青没几天，网上便流出一个据说是容雅弹钢琴的音频，直接上了微博热搜。
#容雅神仙弹琴#
“谁发的！”导演忍不住恼火地猛拍桌子。
巨大声响吓得座位离他最近的女工作人员整个人抖了下。
副导演翻看热搜，找到最初发微博的那个人，发现是个本校学生：“好像是容姐弹钢琴时被一个学生偷录了。”
导演眉头敛起。
毕竟是剧组拍戏，还有容雅这么个新晋流量小花在里面，即使学校尽力安排，也发了通知，仍有好奇的学生偷溜过来围观。
因为真正需要保密的拍摄场地全是剧组工作人员，这些学生根本进不去，他便没把这事放心上。
哪成想容雅弹钢琴那天会被一个学生录到音频，还这么早就流了出去，逼得他只能提前将视频发出去。
“剧组就容雅咖位最大、粉丝最多。”确定不是剧组有人泄密，导演怒火稍平，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没了她的钢琴花絮，等定档了，我们拿什么宣传？拿厚脸皮？”
众人皆低头不语。
而等接了容雅那边打过来的电话，导演就更烦了。
*
姜扶瑶也刷到了这条热搜。
起初她以为是买的。
因为沈城喜欢听古典乐，容雅投其所好，弹过几次钢琴，碰巧被她听到过一次。
那水平……真就只是业余爱好。
可当官博竟提前把准备用于电影定档宣传的容雅弹钢琴视频发了出来，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既然不是买的热搜，那应该就是粉丝自发。
一个连脸都没露的音频？
就容雅那水平？
滤镜也太大了吧……
她登时满脸的一言难尽之色。
出于好奇，姜扶瑶点开了其中一个营销号发的音频。
激昂的砸音从扬声器传出来的瞬间，她当即黑着脸骂了声“草！”
这不是容雅弹的，是她弹的！！！
但微博下面的评论全在夸容雅。
【天啊，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第一次感觉到贝多芬是真的牛逼！容雅666】
【学琴三年，我还以为自己已经弹得算不错了，没想到容雅随便抽空练练都弹得比我好这么多qwq羡慕天赋】
【突然感觉容雅是被演戏耽误的音乐家，《命运交响曲》真的弹出了命运的感觉】
【啊啊啊啊啊啊！所以为什么没有第四乐章的录音！我疯了！就不能出个完整版吗！】
…………
看到那条跪求第四乐章录音的评论，姜扶瑶没忍住冷哼一声。
还能是为什么？
因为她没弹！
不敢置信网友们就这么轻易相信了这段音频是容雅弹的，姜扶瑶又将评论往下翻了翻，果然有人表示了不解。
【首先求生欲我不是姜扶瑶的粉丝！但有一说一，姜扶瑶毕业于音乐学院，既然是隔着门偷录的音，怎么大家都这么确定是容雅而不是姜扶瑶？】
下面有粉丝发了张名为“段志泽”的人的朋友圈截图。
【段志泽：下午意外享受了场听觉盛宴，回到家仍念念不忘，感觉自己要变成容雅的粉丝了……】
似乎是担心对方不知道“段志泽”是谁，这个粉丝还贴心科普了下：【段志泽，国内一流钢琴调音师，那天剧组就是找他给容雅调钢琴的。】
又有粉丝表示：【姐妹，我相信你是真路人，因为姜扶瑶没有粉丝，而她的黑不可能不知道她曾经在一档综艺被主持人要求弹钢琴，弹得不仅一般，甚至磕磕绊绊，还曾被怀疑过怎么顺利毕业的2333所以不可能是她啦。】
看着那张据说是“段志泽朋友圈”的截图，姜扶瑶沉默了。
所以……她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冒名顶替者，终将被冒名顶替回来？
但这口气姜扶瑶咽不下去。
她才不管什么剧组宣传或者日后如何和容雅相处，直接发了条微博。
【姜扶瑶：#容雅神仙弹琴#这是我弹的，谢谢：）】